第九章 命与运(下)
“咳……咳咳。”听得身边那急促的咳嗽声,秋明拿出一粒药丸,说道:“侯先生的病,可以试试这个。”
侯臻羽左手抚胸,右手接过药丸,一口咽下,随即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几个呼吸之后,肺部已感觉清爽一二,这才勉力点头道:“多谢。”
秋明手一挥,将慢慢侵袭过来的丝缕毒雾尽数化去,这才开口道:“侯先生不怕在下的药有毒?”
侯臻羽微微一笑,摇头道:“是药三分毒。这么多年过来,毒药与草药,与我来说,似乎区别已不算大了。”他转头看向秋明,说道:“再者,秋副门主绝不是会行此事的人。”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道:“秋副门主也知道,一个活着的侯臻羽,远比一个死去的侯臻羽有用。”
秋明喃喃道:“不知侯先生是否听过,有种药可以让人暂时的脱离痛苦,但却会让人沉溺于那药的魔性之中,挣脱不出。”
侯臻羽的面色顿时阴沉起来,切齿道:“那不是药。决计不是。”
“没错。”秋明点头道:“这不是药物,而像是妖物。我曾到过关外,询问过那里的土著,他们告诉我一种叫做罂粟花的植物,我却是没想到,几十年过后,会在中原,闻到它的味道。”
侯臻羽握紧拳头,说道:“看来他们已经摸索出了提炼之法。”
“他们是指谁?”秋明追问道:“极乐谷,还是锦衣卫?”
侯臻羽不再多言,只是注视着远处的战斗。
“侯先生的身体,比前几年要好多了,只是这病,却是更严重了。”秋明也是岔开话题,缓缓说道。
侯臻羽摆摆手,道:“我已病得太久,神仙难救。好在王爷愿意收留我。”
“连薛神医也没办法?”秋明问道。
侯臻羽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道:“她是神医,不是神仙。”
秋明点点头,继续道:“所以她也只有法子治你肺上的病,没办法治你心里的病。”
“和秋副门主交谈,总是让人感觉很方便。”侯臻羽笑道。
凤承平将宁清泠点倒,秋明不由得暗赞一声,道:“看来他又长进了些。”一旁的侯臻羽也是看向凤承平处,点头道:“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秋明轻声问道。
“特别是那把刀。简直一模一样。”侯臻羽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秋明忽然道:“他是不愿来见我,还是不敢?”
“这件事,你大可以去问他自己,而不是找我。”侯臻羽直视着秋明,说道。
秋明蓦然抬手,冷声道:“去问他?倘若这七年能够寻到他,又怎么会这样?!魏冷钦在哪里?”
侯臻羽道:“可惜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他若不说,谁也不知道。”
秋明的声音越来越冰冷:“我倒是没想到,他摇身一变,竟然就成为了秦王府的七星。”
“因为他还要继续他的未竟之事。”侯臻羽淡淡的回答道。
“未竟之事?”秋明喃喃道:“帮秦王府?”
“不,”侯臻羽摇头道:“是为朱家,与你们一样。”
“哈哈……”秋明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长笑数声,这才怒道:“为了一个夺取自己侄子皇位的狗贼?”
侯臻羽面色不变,道:“是的。”
秋明却是未料到侯臻羽没有反驳,站在原地,只是道:“若不是当年那叶藏锋来找魏冷钦比武……若不是他那段时间怎么也寻不到人……若不是……”
“这就是命。”侯臻羽静静的看着秋明,说道:“我们能把握住的,只是运势而已,命理,存于天,它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荒谬!”秋明拂袖道:“若不是当年太子在华山受了重伤……”
“那他的确没有一丝机会。”侯臻羽听闻“太子”两字,神色亦是一肃,缓缓说道。
“矛盾啊。”侯臻羽感叹道。
他看向秋明,一字一句的说道:“太祖起于微末,他的天下,也是打来的。”
你认为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不配拥有这锦绣江山。
因为他不是钦定的继承者?因为他本应该安守本分,等待别人的制裁?因为他欺君罔上,用无数的血换来了那个位置?
可太祖的天下,也是打来的啊!
秋明默然不语,过得许久,才说道:“侯先生认为,秦王府现在是在做着与冷秋门相同的事?”
侯臻羽抱拳反问道:“阁下认为不是?”
“也许吧。”秋明叹道:“你们的做法,与我们当时并没有太大区别,我已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不要重蹈冷秋的覆辙。”
侯臻羽挺直了身板,眼中已是有了亮光,拱手道:“多谢。”
多谢你的明白。
多谢你的提醒。
若要当一个合格忠君,忠国之臣,就需要努力的向权柄高处爬去,手握重权,将那些奸邪,压在下面。
我知道他的野心,所以也就倾尽全力的帮助他,帮他走到现在,帮他完成一府镇江湖的伟业……
忠臣,即是权臣。
这是他选择忠臣的命运。
这是世人不知道的矛盾。
所以,多谢你的理解。
侯臻羽在心中默然念叨。
“对了。”秋明指向那正在向密林中行进的凤承平,道:“他不见我,若是你能与他说上两句话,告诉他,他要是早些结婚,儿子也该和那小子差不多大了。”
随即又是一阵苦笑,轻声道:“可如今,郁郁绿摇又何处去寻?”
当年你若不用顾忌这边,那地方真的拦得住你?
岂非是,天意弄人?
侯臻羽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指向远方,道:“南宫家的小子,也来了。”
秋明顺着侯臻羽的方向看去,道:“你便是来看他的?”
侯臻羽只是笑,并不回答,反而说道:“我建议你好好看看他那位早年被送去君子堂的堂弟,念梦破鞘的时候并不多,可不要错过了。”
“念梦?”秋明皱了皱眉:“万苏山庄的那柄念梦,怎地会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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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云渊整个人被南宫明给提在半空,后者怒道:“你说什么?!”
楼云渊双脚离地,双手摊在两侧,看向南宫明那愤怒的脸庞,轻叹一声,道:“我说,我是一个傻瓜,而你的兄长南宫昭,则是一个混蛋。”
“你找打!”南宫明一掌挥出,却又猛然顿住。
因为他听见了楼云渊的一句话。
“他这是让南宫易师兄送死啊。”
“什么!”南宫明松开手,道:“你最好说清楚一点。”
楼云渊无力的垂下了头,喃喃道:“先前那道光束,应该就是那帮人从你们南宫家盗取的宝物吧。”
南宫明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楼云渊,楼云渊继续说道:“倘若我猜的不错,应该便是南宫师兄在酒楼提到的奇魄寒玉。”说到这里,南宫明的脸色变幻不定,这才开口道:“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奇魄寒玉是否真有传说中那般的功效,可南宫家私藏重宝的消息一旦传到朝廷那里,我相信以当今圣上和那位杨大人的腹谋,这决计是一次‘整顿’南宫家的绝好机会。”
说到这里,楼云渊叹了口气,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我相信从商多年的南宫家一定明白,奇魄寒玉留在这里,定然有你们的缘由,对此,我不会好奇。直到救叶捕头回这里来,我才发现被拉上了贼船,”他自嘲一声,继续说道:“难怪叶捕头当时用那种歉疚的眼神看着我和沈兄弟,我还以为是冒险救他的缘故。不过我也明白,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你委实是个聪明人。”南宫明点头道:“可还是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
楼云渊坐在草地之上,抬起头,看向南宫明,缓声道:“我之前与三小姐交谈过,也知道大公子与她感情极好,发生了这种事,他却追敌去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楼云渊伸出食指,指向后方的沧澜阁:“这件事的发生,也在他的计算之中。我相信府外一定有接应,帮他拦住了贼人,而他就会带着南宫师兄去……送死。”
“兄长他若是想要拦下对方,为什么不带我或者方叔去?这不过是你的挑拨离间,诡辩之词!”南宫明双手按住楼云渊的肩膀,沉声怒道。
“很简单。”楼云渊无视南宫明随时可以废去他武功的双手,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从未想过拦下对方,而是要将私藏重宝的罪名丢到我师兄的身上!”
“胡说!”南宫明眼眶一红,用力捏住了楼云渊的肩膀,道:“你懂得什么!大哥他就算自己身死,也不会伤害他的亲人!”
“哦?”楼云渊冷笑一声:“是这样吗?”
南宫明咬牙道:“他是为了给易弟一个亲手报得父仇的机会!又怎会让他死在那里!”
楼云渊摇摇头,叹息道:“正因为如此,南宫师兄,才会义无反顾的替你们接下这罪名,他的父亲死于敌手,自是死无对证,而他这些年又在苏州隐居,无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说到此处,楼云渊已不忍再说下去。
了却心中大愿,
是否死得其所?
他问自己。
可他无法给出南宫师兄的答案。
这是命运,
抑或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