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陵王气黯然收(下)
秦王府——
朱靖看着单膝跪在眼前的两人,轻轻捻磨着手中的香灰,粉尘簌簌而下,洒在两人面前,朱靖的声音也在他俩耳边响起:“你们的意思是,钓蛟与困龙两个行动,都失败了?”
左边的男子应声道:“孙崇无能,仅能带回蛟鳞,请王爷降罪。”那人身着灰袍,背负一柄极长的苗刀,正是天旋孙崇。他拿出一个黑袋,将其放在一旁,不再多言。
朱靖看向另一人,笑道:“天枢,你呢?”
那人抬起头来,面净如玉,秀眉琼鼻,与一旁沧桑的孙崇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天枢身着白衫,腰间配有一把精钢骨扇,看上去宛如俊秀书生一般,他抬起头,宁神静气的回答道:“挽璟什么都没带回。”
孙崇微微一颤,听得天枢说出此语,手心不由得冒出汗来,好在安坐于旁的靖王爷并没有发怒,仍是用极其平和的语调询问道:“当初遣派你时,我是怎么说的?”
“捉住张氏后人,将其带回。如若不能,就地格杀。”挽璟连珠炮般的将这句话说出,而朱靖的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他眉头微皱,道:“既是如此,那么人呢?难不成没有遇到?”
挽璟摇头,回答道:“情报没有错,他的确回苏州祭拜其父亲张士诚。挽璟也见到了那名当年被锦衣卫认定已经死亡的张氏后人。”
秦王见他一本正经的述说,也是一笑,饶有兴味的看着天枢,轻叩着上等红木雕成的百兽辟邪桌,轻声说道:“既是如此,那人现今何在?”
“仍在苏州。”挽璟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而身旁的孙崇却是面色大变,秦王掸了掸衣袖,笑道:“天枢,你再说一遍?”
面对着朱靖那凌厉的双眼,挽璟面不改色,说道:“张士诚之子,仍在苏州。”此话一处,孙崇悄然向朱靖看去,岂料靖王爷面上的笑容不改,长声道:“你们两人都起来罢。天枢,你一向行事谨慎,你的理由?”
挽璟躬身,随即抱拳答道:“我潜伏在齐云楼时,除了那人和他的仆从之外,还有另外三人。”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分别是楚长生,雾狐,和一名君子堂弟子。”
“哦?”朱靖微眯着眼,沉声道:“楚长生与雾狐的实力,应该不会让你退缩吧?继续说下去。”
挽璟点头道:“是。他们二人仅是略一交手后便相继离开,那名君子堂弟子被楚长生打晕后也被其带走了。天枢尾随那人,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出手的必要。”
挽璟说到此处,转头向四周看去,仿佛担心有人在旁窥听一般。朱靖挥手道:“无妨,摇光今日并不在府内。”
挽璟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只见其手中握着一柄玉质短剑,长短约莫只有三尺,更像是模型一般,而朱靖看到此物,面色却是一沉,缓声道:“冷秋门?”
“是云石与风别,他俩与那张氏后人似乎达成了协议。”挽璟思虑良久,还是慢慢说出两人的名讳。
朱靖听到此处,霍然抬头道:“这两人居然还敢出现?倒也真是胆大包天。魏冷钦和秋明如今生死未卜,冷秋门早已名存实亡,他们两人身为护法,居然做出了勾结张氏余孽的事来!”
挽璟双手放于袖袍中,默然道:“他们三人联手,我已无把握取张氏后人的性命,天枢相信侯先生还有后手,故而不敢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朱靖微微颔首,转向一旁的孙崇,问道:“天旋,尊师近来身子安好?”
此言一出,孙崇全身一震,旋即叹道:“回禀王爷,我与九宫老人已再无师徒名分。九宫老人与我明镜湖一战,耗费心力,恐怕十日之内,无法再与明心境以上的高手对战。”
“很好。”朱靖的脸上总算有了一抹真正的笑意,他站起身来,望向这名比自己尚要高出一个头的武夫,伸出略显苍白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些年来,倒还真是辛苦你了。”
孙崇一颤,忙道:“王爷言重,这些事情,算不得什么,何况这次任务还失败了……”
朱靖转过身去,伸手打断道:“天旋,你错了。”孙崇不明就里,只得老实听着,朱靖笑道:“一切才刚开始,还远没到谈输赢的地步。我秦王府银钱不多,大半还是输得起的。”
朱靖亲手整了整椅上的虎皮,重新坐下,眼光扫过两人,将两人的表情收于眼底后,垂头闭眼,不再言语。天旋,天枢两人站在朱靖面前,也不敢开口多言,不知何时,门外却是簌簌的下起小雪来。
朱靖似乎听到了雪花飘落的声音,他抬起头,向孙崇询问道:“九霄铁精,被何人所得?”
孙崇低声道:“九霄铁精被一名唐门弟子辟为三块,极乐谷雾狐,东方凌少,那名唐门弟子各得一块。”
朱靖发出一声疑惑,饶有趣味的指着孙崇说道:“这倒是省去了我的麻烦。极乐谷,东方世家,唐门老屋各得一块,看来将那灵蛟放走后,老天爷还是眷顾着我大明的啊,哈哈……”
孙崇一愣,不明白朱靖此言何意,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挽璟,后者只是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孙崇会意,安神凝气,不再多虑。
朱靖大笑数声,随即向两人挥手道:“你们两人,先去休息吧。摇光传讯说明日能够赶回。秦王府也算能过一个完整的年了。”
“是。”孙崇,挽璟两人应承道,随即便消失在了大厅中。
朱靖看着门外愈下愈大的雪,将自己的旧貂皮衣披上,转身向内堂走去,北风撕扯着大地,将那声轻叹也磨碎在了风中……
朱靖半月前便已下过命令,愿意回家的奴仆尽可提早返乡,府中会安排车马接送,并且对工期超过半年的人,会有一笔不菲的年钱,若是不回去的,账房会各派发十两银子到每人头上,作为补贴。尽管如此,府内的下人已无多少,朱靖也是落得眼中清闲,直行到那件书房外,只碰上了两名年轻的婢女。
朱靖呼退两人后,轻敲房门,声音细不可闻,却不知道他到底是欲要叫醒屋内人,还是不经意间触碰到门檐。虽是如此,屋中已传来一声询问:“是王爷吗?”音色比之半月前,要饱满许多。
房门推开,侯臻羽面前依旧是放着一摞书册,他看着来人,指向一旁的蒲团道:“王爷来的正是时候,鹰组两刻钟前已传来了消息。”
朱靖入座,看向侯臻羽的面色,颔首道:“先生看上去病情好了不少。”
侯臻羽捋须笑道:“多亏王爷请来薛神医,服下药石后,的确感觉身子骨要硬朗些了。王爷,这次鹰组传来的消息有东,南,北三方,王爷想要先听哪一条?”
“北方。”朱靖也不迟疑,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鹰组的成员已经确认了客栈龙晨的动态,他在一个多月前离开了客栈,并向南方赶去,若是所料不错,应是前往的移花宫绣玉谷。”
朱靖颔首道:“看来封魔阵的作用已经差不多了,魔禅也该被放出来了。”随即冷笑一声,道:“皇甫遥却也是瞒得紧,这种消息一定要鹰组的消息传到我这里后,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才来当马后炮……还真把自己当作江湖门派了?”
侯臻羽并未反驳,只是说道:“十五年前,太祖降罚,皇甫遥带领部分锦衣卫逃到燕京,这么多年过去,想来胆子也是恢复了。”
“很好。”朱靖冷然笑道,“北方那边,客栈的势力还是过于庞大,且先让锦衣卫顶住吧,皇甫遥若不是有野心有胆子,这指挥使也轮不到他来当。想来他自己也该清楚有条线是绝对,绝对不能跨的。”
侯臻羽轻咳两声,道:“绣玉谷那,还没有脱离我们的掌控,只是不知道客栈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不过我们算上来始终占有优势,谋定后动现如今看来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我明白,除去绣玉谷那边,南方可还有什么消息?”朱靖看向房中那副不知何时挂起的地图,眼神在版图南边巡视着。
侯臻羽的右手撑上图纸,缓声道:“有。”
他那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巡划着,朱靖的目光也随着其转动,只见侯臻羽的手指最后停在了一个岛上,朱靖眼中闪过一缕精光,沉声道:“他来了?”
侯臻羽一手指着地图,一手捂着胸口,点头道:“屈鳞藏锋破海流,问遍中原三千手。这次我们依然摸不着叶藏锋的行踪,鹰组报告说,叶藏锋已离岛一月,估计前几日已登岸,只是尚未发现那股剑气。”
朱靖眉头微皱,喃喃道:“莫非‘藏锋’已成?”侯臻羽听得这话,苦笑一声:“若真是如此,恐怕只有派天玑前去查询了。”
朱靖挥手道:“无妨。叶藏锋这人我虽未见过,但他只是一名追求武道的人,安居南海,深居简出,想来不会对其他事有太多兴趣。”说道这里,却是长叹一声,道:“若是此生能够得观‘藏锋’,倒也不枉,哈。”
感受到侯臻羽那奇异的眼神,朱靖连忙转开话头,问道:“京城那里也有消息传来?”
“是。”侯臻羽迟疑许久,终是开口道:“皇上欲以燕京为根基,进行北征。另外,据传燕京已召集了大批工匠……”
饶是以朱靖的定力,听到这两句话,也是骤然站起,久久未能言语。
他望向京城的方向,过了许久,终是叹道:“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