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涯几知交(上)
凤承平信步走回自己的卧房,略微整理之后,随即褪下外装,从箱子中取出一套墨黑色的天狼衣穿上,这天狼衣不仅紧致贴身,具有很强的韧性,而且不会让人产生丝毫的束缚感,所以唐门弟子平时大多喜欢穿着这套衣衫。凤承平稍微整理下衣衫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便走出房门,绕过密道,回到了唐家堡的吊桥前。
此刻旭日东升,桥头那三个银钩铁画的烫金古篆在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一旁一座石碑坐落着,弟子们口耳相传那是当年明军入蜀与唐门结盟之时,派人在唐门门口刻下的,以彰显其功绩,上面还有洪武皇帝的谕诏。不过听一些老人说,当年明军入蜀之时,双方并不协和,这座石碑,其实是双方的一个条约……但凤承平对这些毫无兴趣可言只是无聊时曾用琢磨石碑来打发时间。石碑是用极其坚硬的云来石铸造的,上面刻的是小篆,凤承平已经看过好几遍,只是这些文字歪歪斜斜密密麻麻的模样,让他头皮发麻。他把这碑文满篇看下来,也认不得几个字,索性最后也就不再管它,但有一次他在石碑的侧面,发现了一道深约两寸的剑痕,他曾经偷偷从老屋中拿了些云来石试过,灌注内力用匕首全力刺进去,却也只留下一个约莫指节长短的小窝,这不得不使凤承平惊叹这位剑痕主人深厚的内力,但转念一想,那位在石碑上刻字的人,岂非功力也是极强?他就此事问过唐巽鹤,后者却说不知晓。凤承平便不再多问,只是心中仍觉得奇怪,倘若这石碑是朝廷刻下的,为何要摆在山门这个位置?唐门也不怕谁把它偷了去,然后自己落得一个‘看管圣物不力’的罪名?不过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无数次风吹雨打,霜雪印刻,这石碑依旧伫立如初。
凤承平接受了堡前守卫的检查后,缓步步入堡中,与周围的唐门弟子热情的打着招呼。凤承平此时的身份是外堂中一名普普通通的唐门外姓弟子,要知老屋中人,并非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也会以普通弟子的身份在堡内走动,但除唐门的一些元老外,再无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对于一般外姓弟子而言,是接触不到门派中的机密要务的,他们每天所做的,就是跑跑腿打打杂什么的,但如果对门派有卓越贡献的话,那么就有可能被赐予唐姓,成为唐门家族中的一员。但凤承平从来没有过动自己姓氏的想法,反而他对老头儿给自己安插的这个闲职也很满意,每月不过是去内堂拿一些药材,分发下去,再者就是去城镇进购一些常用药物回来,对于凤承平来说,这种闲适惬意的生活,当真是快活赛过神仙。但在身边的这些师兄师姐心中,凤承平算是一个热情阳光的年轻人,只可惜缺了点上进心,武功一直没什么进步,也没见他努力练功,而且平时在堡内的时间少得令人发指,有些时候甚至半个月都冒头。不过每次他来堡内的时候,与人交谈时,总是谦恭有加,加之他容貌俊秀,故而大家每次见到他时,下意识都会还以笑颜。
凤承平脸上满是笑意,心下却了然,当初唐巽鹤教导他时,就告诉了他大隐隐于市的道理,自己现在在唐家堡内,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外姓弟子,武功不高,见识不多,胆子不大,怎么看怎么平凡。这样的人最不容易被人瞩目,自然也最适合老屋中人隐藏。凤承平其实很想问问老头,为何要让自己作为一个外姓弟子的身份在唐门中走动?仅仅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能力?他心下叹了口气,这一年来的生活,倒真是让自己浮躁的性情沉淀下不少,老屋中人又如何?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外姓弟子而已。
不觉间,药堂堂口已近在咫尺。凤承平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轻声走了进去,只见几名男女弟子站静在一张桌子旁,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正在药柜面前取药。这女子是纤弱的,犹如出水芙蓉,浅笑安然,她的眼眸里带着三分柔情,好似万千诉不尽的言语都藏在这秋水里,她的声音轻柔,仿佛吹拂心间的一缕微风,不易铭记,却让人莫名安心。
“刘师兄,这是外敷的药,每日巳时,酉时在伤口上涂抹此药,大概四日后,伤口就会结痂了。到时师兄记得要再来取药。”
“呵,多谢盈弦妹子了,我本来说来拿一些普通的金创药止下伤就成了,没想到这伤居然如此严重。”
“巧师妹,这两****需要静养,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就先跟我说,这药虽苦,不过效果奇佳,巧师妹早点好起来,我也好多教你些诗文。”
“嗯!唐姐姐,那就说定了,我一定会好好喝药的,等我好起来,我就来找你哦。”
……………………
凤承平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看白衣女子忙碌自己分内的事,照顾病人,抓药称药,凤承平想:我是何时看到的她?又是何时第一次步入这里?是开始她就是这样?还是后来慢慢就变成这样?他的记忆确实模糊了,只是每次以这个身份出现时,他都会习惯性的来到这,看着她浅淡如烟的微笑。凤承平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他并没有与唐盈弦说过太多话,算下来其中大多还都是礼节性的问好,只是每次来这里,都会感到心安,仿佛放下一切不用再承担。他站在这里,看她说着笑着和他人一起,就如同在仰望另一个世界。
此时,凤承平忽地感觉到后面有人正在慢步走来,步态轻盈,若非自己耳力了得,恐怕根本听不出来。凤承平已经感觉到一道飘忽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明显那人是在暗自观察自己的反应,自己的气机已经被锁定,稍有不慎,露出马脚来,自己的处境便会十分尴尬,这种时候,还是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为好。
于是凤承平依旧凝视着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心中却在默默计算着那人与自己的距离,他不敢去探测气机,只能通过刚才听见的步伐声来猜测,待得感觉那人与自己的距离已不足丈许,他才装作全身一震,猛地转回身看去,只见一个满脸和气的中年人站在离自己八尺远处,“哦,原来是账房先生。”
中年人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凤承平的肩膀,“承平,倒是快半月没见过你了,偷懒的话,可是要扣工钱的。”
凤承平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低声下气的说道:“承平知道了,只是家中叔父叔母最近需要人帮忙,我来的次数就少了些,待得来年我一定会补上,先生你千万不要告诉堂主啊。”
中年人满意的点点头,此时药房前的几个人都已转过头来,纷纷向其问好,唐盈弦问过好后,向凤承平瞧来,稍稍点头微笑示意,随后又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唉,我说承平,你真得向盈弦学学了,现如今堡内做事像她如此般认真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账房先生说到,随即叹了口气,“我要去其他地方看看了,你们忙自己的吧。”
“弟子谨记教诲。”凤承平恭敬的答道,随即转过身来,继续待在一旁,安静的等着唐盈弦处理着手上的工作。
账房先生走出药堂不远后,便两个闪身纵越开去,来到了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身后,双手行礼道:“少昂堂主,刚才我已经试过,他的感知和普通弟子相比并无太大差异,待我走近他身后不足一丈时,他才反应过来。”
“哦?”被唤作少昂堂主的男子微一皱眉,“难道是我太多心了?”
“少昂堂主,”那账房先生补充道:“我刚才拍他肩膀的时候,暗自加了些内劲,他的内功,的确也是唐门的正统内功,并不像是那……”
唐少昂手一挥:“好了,我知晓了。辛苦你了,是我对一个后辈弟子太上心了些。这个月的账,赶紧先去处理了吧。”
账房先生躬身称是,随即便慢慢走开了。
唐少昂目视着他离开后,又低下头看手中的一卷密宗,面沉如水。
“影堂收集了那么久,资料总算到手了,这么看来,那些人真是危险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阴魂不散,难道还想和天下大势相对抗吗?”
此刻人都走的错不多了,唐盈弦总算缓下一口气,她向一旁的凤承平招呼道:“承平师弟可总算忙完事了么?上次见你,好像都是半个月前了吧。”
凤承平苦笑一声:“盈弦师姐别挖苦我了,我哪有忙什么,倒是盈弦师姐你,每次见你都如此忙,药堂也不止你一个人,怎么不叫其他人来帮忙。”
唐盈弦理了理稍乱的发丝,轻声道:“习惯了呢,堡里其他人在外面为了唐家堡的声誉出生入死,我在这里也算不上什么忙,好歹懂得一些药理,每次看见那些受伤的同门,心中还是挺过意不去的,不过能看见他们接过药时候的笑脸,也就足够了。”边说边拿出一本册子,在上面填写着。
凤承平点点头,看着唐盈弦仔细填写的模样,随即问道:“师姐,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唐盈弦手握朱笔,皓白的玉婉与纤细的手指相互辉映,她微微一笑,抬起头来,“要不和我聊聊这半个月来的生活吧?”
凤承平一愣,没想到唐盈弦是如此要求,唐盈弦看了看他的脸色,笑道:“看来想听听一些新鲜事也不行呢,这样吧,我这还缺几味药材,你下山到成都的悬壶堂帮我买些来吧,顺便想想有哪些趣事可以给我说说的。”说罢将一张写好了药材的素笺递给了凤承平,纸墨余香,字迹清秀,凤承平将其细细收好后,拱手道:“对不起,师姐。我这就去。”
看着凤承平远去的身影,唐盈弦掩嘴轻笑,手上的朱笔浅勾深画:“毕竟再怎么装作成熟,还是有点小孩子心性呐,你说对不对,宜宁?”
凤承平从药堂那里获得了许可后,便直接往成都奔去,好在路途不算太远,以凤承平的脚力,半日之内,足够来回了,当然他知晓要把速度放慢一些,今早的那次探视,让他现在还没缓过神来。他思虑了下,便决定买了药之后,在城内浅酌几杯再走。
在悬壶堂买好了素笺上所记的药材后,凤承平便转身走向一个街边的小酒店,酒店前的旗子上写着“四方来客”几个遒劲大字,这间酒店,在成都并不是很出名,此时刚过晌午饭时,店里的人不是很多,看起来稍显冷清。
凤承平寻得一桌坐下,向小二要了两壶酒,两个酒杯,一碟下酒菜,自酌自饮。刚饮完一杯浊酒,凤承平一笑,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刚才就在心里打赌,如果你一刻钟之内没来的话,我就把凤承平三个字倒过来念!”
“看来我是来早了,怎么,这回不跑了?”门口那人走进店来,坐在凤承平对面,笑问道。只见来人剑眉星目,宽肩细腰,身着布衣,豪迈气概张扬于外,端的是一副好皮囊。
凤承平叹道:“上次是你和你的兄弟们一起来的,你是官,我是民,来找我都没什么好事,我不跑还留着干嘛?莫非等着叶捕头来把我收监不成?”
来人笑问道:“那这次又有什么不同?”
凤承平满上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过去,抬头笑道:“这次,你未穿公服,只身一人,权当作为我自小的好玩伴而来,顺便还来帮我结账。叶影,你说我为何要跑?”
说罢凤承平双眼一闪,正对上叶影满是笑意的眼神,两人大笑,同时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