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看我月夜下狄道(五)
第二十一章看我月夜下狄道
第二天,郭鹏便带着随从,悄悄离开了临洮,到了叛军的大营附近后,郭鹏绕道去了西边的洮水河畔,混入了自家出来饮马的队伍,随后一同返回了大营。
五百将屯兵所驻的营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大家都在等待郭鹏的归来。看到郭鹏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纷纷询问起郭鹏此行的结果来。
“大家低声!勿要喧哗,让云飞细细说来!”说话的,正是陇西兵曹史,冀刚冀子健。
看到主将发话了,众人赶忙停止了喧哗,齐齐把目光投向了郭鹏。
“诸位,好消息,我昨日顺利的见到了鲍都尉和庞都尉,已经把我们的想法,全都告诉他们了。”郭鹏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故意卖了个关子。
“郭司马,鲍都尉他们可愿接纳我等?”一名军侯问道。
“鲍都尉自然愿意接纳我等,不过,他们更有一招妙计,效果比我们的计划更好!”郭鹏道。
“可是要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叛军大营?”冀刚突然发问道。
“正是如此!乘着鲍都尉他们发起攻击,叛军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时候,一举攻入中军,擒杀敌酋,为泠校尉报仇,也为我等雪耻,你们意下如何?”郭鹏双目炯炯,瞪视着在场的诸人,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冀刚的脸上。
“我早有此意!先前之所以不提起,是怕鲍都尉他们不敢轻易出战,如今,既然鲍都尉有这个胆量,那我就陪他干上一回!”冀刚手握刀柄,起身昂然应道。
众人商议既定,便分头去做安排。冀刚特意嘱咐众人,让他们严格约束部属,注意保密,千万不能泄漏风声,也不能让羌人看出异状来。
大帐中,楼烦盘腿坐在羊皮毡上,身体微微后倾,靠在一名羌女的怀中,手里捏着一个牛角杯,里面乘着上好的葡萄酒。楼烦一仰脖,吞下了一大口美酒,鼻子在空中嗅了嗅,那是一旁炉火上烤肉的香味,虽然已经垂涎欲滴,但是楼烦知道,既然负责烤肉的奴仆没将那些已经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肉送过来,就说明这些肉的火候还不够。对于这名奴仆的手艺,楼烦可是深信不疑的。
烤肉的香气刺激着楼烦的唾液,他的喉咙也不由自主的吞咽起来。楼烦连忙连喝了几口美酒,这才勉强压抑住了唾液的分泌。
身边的羌女见楼烦手中的酒杯空了,赶忙拿过一个精致的陶罐来,又往杯当中满满的添上了葡萄美酒。
虽然葡萄酒从汉武帝凿空西域的时候,便已经传入了中国,但是,由于酿造条件的限制,在中原地区,葡萄酒依然是一种十分稀罕的东西。就在前些年,扶风人孟佗就曾经用一斛上好的葡萄酒,向张让换来了凉州刺史的职务,由此可见葡萄酒的珍贵。
即便在凉州,葡萄酒也并非易得之物。如今楼烦畅饮的这罐葡萄酒,乃是狄道城中的一名富商向他敬献的,为的就是在乱哄哄的狄道城中,得到楼烦的庇护。
黄羊种在陇西,地位虽然比不上句就种,但实力也远在一干小部落之上,自然有这个能力庇护那名富商。再加上那名富商经常来黄羊种的地盘上做生意,与楼烦也算是有点交情,求楼烦出面庇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熟归熟,保护费却是一点都不能少,除了金银财宝外,楼烦还特意向那名富商索要了好几石上好的葡萄美酒。楼烦此人,平日里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在吃喝上面比较用心。葡萄酒味甘而价高,楼烦身为部族首领,平日里也很少能喝到,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楼烦自然要美美的喝上几顿了。
不一会,烤得喷香的羊肉,也端到了楼烦面前。楼烦拔出匕首,挑起了一片烤肉,送入口中,闭上眼睛体味着外焦里嫩的羊肉,在口腔中肉汁四溅的快感。
然而,就在楼烦闭目享受的时候,大帐的帘幕被掀了起来,一名壮汉带着一股冷风,闯了进来。
“启禀大人,那些汉儿这几天很是安份,每日除了饮马,他们从不出营,更没有闹过什么事。”壮汉向楼烦行了一礼,毕恭毕敬的说道。
楼烦没有答话,继续的咀嚼着,嘴里的羊肉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直到楼烦喉咙一动,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后,他才嗯了一声,道:“算他们识相!能被李太守派到我帐下来,那是他们的运气!也就是我才会这般好心好意的对待他们,若是换了别部的大人,不乘机把他们当成奴仆使唤,还就怪了!”
说着,楼烦又挑起了一块羊肉,吃得嘴角流油。擦了擦嘴,喝了口酒,楼烦对汉子嘱咐道:“钳奴,再过两天,可就是新岁了。如今大军征战在外,儿郎们是吃不到今年的新糯了!你传令下去,多准备一些牛羊稞酒,等到了新岁的那天,全军上下,都在营中饮酒庆贺!”
“大人,临洮的汉军离我们并不远,我们可不能不防啊!”钳奴劝道。
“临洮城里的汉军,早就被我们给吓破了胆,哪还敢出城攻打我们!”楼烦不以为意,看到钳奴还是一副坚持不让的模样,他这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那就让汉儿们去巡哨好了!反正汉人的习俗与我不同,用不着庆贺我们羌人的新岁。李太守既然把他们派到了我的帐下,就该听我将令才是!”
钳奴见楼烦听不进去,只得作罢,匆匆一礼之后,他便转身出去传令了。
楼烦则继续享用起羊肉美酒来,酒酣之余,他不禁鼻子了冷哼连连,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北宫玉这会儿在汉阳,有没有我这般舒坦?嘿嘿!什么联军统帅,真当自己能成陇上的众王之王么?日后汉廷的大军来了,第一个要的,就是你北宫玉的脑袋。还不如像我这般,找个轻松的差使,乘乱抢他一把,然后带着儿郎们,载着财货,平平安安的回去,多好!呼~~呼~~~”
而冀刚、郭鹏接到了楼烦的命令后,更是惊喜的相视一眼,又匆匆的垂下了眼睑,低头领命,籍此掩饰自己的心中的喜悦之情,生怕被前来传令的钳奴看出异状来。
钳奴走后,冀刚压低了声音,连声道:“天佑大汉!天佑大汉!想不到这些羌贼自寻死路,竟然将巡哨的差使交给了我们!真是自速其亡啊!”
郭鹏也低低的笑了几声,正要出言附和,却猛然想起一事,道:“子健,这样一来,我等虽然可以乘着巡哨的机会,接应鲍都尉抵近大营,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失去了突袭楼烦中军大帐的便利位置。一旦让楼烦逃脱了,那我们岂不是徒劳无功了!”
冀刚摇了摇头,道:“非也,云飞,我且问你,若是敌人饮酒欢庆,我军选择什么时候袭击敌人,最为恰当?”
郭鹏想了想,道:“自然是要等敌人喝醉……哦,我明白了,白天我们乘着巡哨的机会,放鲍都尉他们抵近到大营附近,埋伏下来,然后等到傍晚时分,羌贼全都喝得醺醺欲醉的时候,再里应外合,突袭敌军!”
到了羌族新年的那一天,黄羊种全军上下,全都收兵回营,解盔卸甲,载歌载舞,开始庆贺新年的到来。钳奴虽然尽力安排了一些人手去站岗放哨,但是,在举营狂欢的气氛下,那些被安排了差使的羌族士兵,也纷纷开小差,擅离职守,加入了宴席当中。等到钳奴费劲的将人找到时,对方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看到这种情况,钳奴更加担心了,这时候,别说是临洮城中的汉军杀过来,就算是营中的那五百汉人骑兵突然反叛,也能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好在,那支汉人骑兵还是挺老实的,一大早,他们就全军出动,往各个方向进发,出去执行巡哨的任务了。整个大营当中,就剩下了几名军官而已。
钳奴见状,稍稍放心了一些,他又命人紧闭寨门,防止有人突然来袭。虽说以羌人士兵眼下的状态,真有敌人来袭,就算寨门紧关着,也不过是稍稍延迟了溃败的时间罢了。但是,真到了那个时候,能争取一点时间,就是一点,至少能让楼烦大人有逃脱的机会。
到了傍晚时分,外出巡哨的汉人骑兵,一队队先后归来。钳奴前去细细查问了一番,得知了周围并无异状,特别是临洮城的汉军,依然坚守不出的消息后,他才安心的离开了。
只要能安然渡过今天,就不用害怕出事了。想到汉人骑兵外出了一整天,风餐露宿,钳奴忙命人送去一些酒肉,一来是犒劳,二来也是安抚——累了一天,酒足饭饱之后,总该歇息了罢?
夜色渐渐深了,大营当中,传来了一阵阵的鼾声,当然,在一些地方,依旧能看到喝得半醉,载歌载舞的羌族士兵。一些勉强清醒的士兵,被安排去值夜放哨,但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差事,肯定不受士兵欢迎。他们当中有偷偷溜回去睡觉的,也就在哨岗上就地一靠一躺,酣然入睡的。整个大营的防御,形同虚设。
就在这个时候,大营外面的野地里,出现了一队队汉军士兵的身影,他们一个个弓着腰,口中咬着一根木棍,快步向羌族大营的寨门口,摸了过去。
守卫门口的几名羌族士兵,早就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各个鼾声如雷。翻墙而入的汉军精锐士兵,拔出短刀,一人一个,上前将羌族士兵抹了脖子。随后,他们打开了寨门,搬走了拒马,在火盆中点燃了火把,挥舞着向远处的汉军发出了信号。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庞德、庞成二人,带领着骑兵,率先冲入了大营当中。他们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在羌族大营中的火盆、篝火中引燃,然后在大营中四处放起火来。
那些被点燃的帐篷里,沉睡中的羌族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火点燃了衣服。等他们明白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火焰所吞噬,只能哀嚎着从帐篷中跑出来,没跑几步,便倒在了地上,来回打滚,有些人侥幸扑灭了火焰,但是浑身许多地方都已经被烧得焦黑,依旧没法站起身来,只能趴在地上继续哀嚎。
远处,被火光和惨叫惊动的羌族士兵,慌慌张张的摸起兵器,出来迎敌。由于事发仓促,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来不及披甲,衣衫不整的就跑出来了。
各级军官大声呼喝着,想集合自己的部下,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来,然而,现场的秩序太过混乱,还不等士兵召集齐,汉军就已经冲杀了过来。
大营中喊杀之声此起彼伏,而此时的中军大帐里,钳奴顾不得上下尊卑,拿起一罐葡萄酒,就浇在了楼烦的脸上。
楼烦被冰冷的酒水一激,登时清醒了过来,他挺身从毡毯上坐起,一手已经摸到了枕下的刀柄上,这才看清,站在他身边的,是心腹钳奴。
“大人,不好了!我部遭到汉军的突袭,整个大营已经乱成了一团,还请大人速速上马,先行离开!”钳奴一边说,一边搬过盔甲来,要替楼烦穿上。
“什么?是那五百汉儿反了?这又何足为惧?调集兵马灭了他们便是!”楼烦犹且以为是新来的汉人骑兵发动的叛乱。
“大人,不是五百汉儿,是临洮城的汉军!”钳奴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担心——那五百汉人骑兵,究竟会持什么态度?他们可就在离中军不远的地方啊!
当初,为了监视、控制这五百名汉人骑兵,楼烦特意把他们安置在了靠近中军的位置,这样一来,五百汉人骑兵便处在羌族士兵的重重包围当中,想要通敌或者叛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眼下,营中大乱,五百汉人骑兵附近的羌族士兵,早就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了,哪还能对这支汉人骑兵形成威胁?
“大人,快走!快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钳奴的心头,他甚至来不及为楼烦披甲,而是顺势将楼烦从地上背了起来,迈步就往帐外走去。
就在此时,帐门口传来了几声惨叫,一名羌族士兵脖颈上鲜血狂飙,从帐外飞了进来,扑通一声掉在了钳奴的身前。
钳奴见状,赶忙放下楼烦,拔刀护在了楼烦身前。却见帘幕掀起,郭鹏带着十几名精悍的汉人士兵,大步走了进来,手中的钢刀上,兀自低着鲜血。
“你们!你们竟然也反叛了!”钳奴见是郭鹏,又惊又怒,大声呵斥道。
“哈哈,你这话说得着实好笑,我等本就是汉家的臣民,如今起兵杀贼,又何来反叛一说?”郭鹏冷笑一声,两眼紧紧的盯着钳奴身后的楼烦,目露凶光。
钳奴双手握刀,也紧盯着郭鹏,仿佛一只母鸡一般,想竭力用自己的羽翼护住身后的楼烦。
此时,楼烦反倒不惊不慌了,他轻咳一声,道:“钳奴,你且退到一边,我有话要跟这位将军说。”
“大人万万不可!”钳奴惊叫了一声,却被楼烦坚定的拨到了一边去。
“还未请教这位将军的姓名?”楼烦拱手行了个汉礼,向郭鹏问道。
郭鹏盯着楼烦的脖颈,正考虑要不要直接一刀砍下去。然而,楼烦的从容不迫,倒也感染了他。郭鹏将刀略略收回来一点,答道:“在下护羌校尉部下军司马郭鹏是也。”
“原来是郭司马。”楼烦又欠身行了个半礼,道:“郭司马,你们受李太守的猜忌和排挤,被发配到我的军中。自你们来了之后,我待你们,尚算不薄吧?”
郭鹏闻言,倒是一愣,不过,楼烦说得不错,自他们来了之后,楼烦对他们的确没有什么苛待的地方,一应的供给都还算正常。不过,就凭这些许的恩德,楼烦就像买下自己的性命?
“郭司马容禀。”楼烦怕郭鹏改变心意,赶忙继续说道:“在下本无反叛大汉之意,只不过是被诸部首领裹挟,才不得已加入叛军罢了。自我到临洮以来,也一直避而不战,没有与汉军发生过冲突,对郭司马你们,也未曾薄待。还望郭司马看在这些许的情分上,允许我投降,归顺大汉。”
郭鹏不屑的笑了一声,道:“你倒是想得美!谋反的罪名,是你想洗脱就能洗脱的?我又为何非得饶你一命不可?拿你的脑袋去换个封妻荫子,岂不是更加划算?”
楼烦闻言,面色一滞,他双拳紧握,心思急转,尽力去想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打动、说服郭鹏的地方。
正当郭鹏等得不耐烦,提起环首刀就要上前结果楼烦的时候,从帐外传来了一个声音:“云飞,刀下留人!这个楼烦,李都尉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郭鹏回头看时,却见庞德迈着大步走了进来,浑身沾满了鲜血,煞气凛然,好似一尊凶神一般。
然而,在楼烦眼中,眼前的庞德,简直太可亲了!他赶忙向庞德一礼,道:“这位将军,我是真心投诚,想归顺大汉。将军但有吩咐,哪怕是赴汤蹈火,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