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家底(二)
公司资产和股东资产不能等同,家庭资产和个人资产不能等同。简越喜欢攒小金库,个人资产一直是圈子里的热门话题,但现在没人知道具体数字。
90年不是秘密,小毛孩靠家人养着,兜里的钱不超过500人民币。91年知道的人很多,约45万人民币,部分来自于分家所得,部分来自于挖宝成果。92年约8000万人民币,主要是炒股所得——小毛孩偷看伯父的资料后,拿钞票当玩具,在有些神经质的初级理财师和尽职尽责的保镖帮助下打了一个大胜仗。93年1月,因为成功抄底股市和控股的伊莫贸易生意兴隆,净资产飙升至两亿出头。
93年2月之后略有些复杂,不过仍有迹可循。94年12月,云越集团改制前夕,主动向税务局补交了12亿人民币的巨额税款,轰动一时。坦白从宽,又事出有因,上面轻拿轻放,免除了相关人等的刑事责任。
沸沸扬扬中,有人发现了一件小事——简东阳补交了一批远超家庭资产的个人所得税和不知名的罚款,约9200万。袁枫婷收入普通,三个孩子都很小,因此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被监护人、简家的小神童未缴税的收入。从个人所得税的数目可以逆推出简越从云越集团拿的钱——2亿人民币左右,但这笔钱并没有进简越控股90%的伊莫投资,而是不知所踪。外人不知道,圈子里的人也不知道,包括简东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笔钱进了简越的小金库。
97年8月,齐悦食品在澄溪金桐镇成立,掌管小金库的索利凯拉投资浮出水面。这家公司92年12月注册于英属维尔京群岛,简越称之为SCI,与大名鼎鼎的科技文献检索系统缩写相同。不过SCI是离岸公司,而且是齐悦食品的间接控股股东,很难顺藤摸瓜。弄不清楚没关系,被洗掉的钱最多一亿美元,与有据可查的部分不在一个层级。
在94年1月到99年12月的六年间,伊莫系累计向国外输出了5亿美元,立宇系转移了6亿美元,世丰系交了2亿美元,阳辉系提供了15亿美元。阳辉系的钱在2000年5月前已分批返还,伊莫系、立宇系和世丰系的钱都没还,累计13亿美元。
国外方面,伽云系在99年8月之前累计向欧洲净转移了106亿美元。国内国外累计119亿美元,很古怪的数字,明显有刻意安排的痕迹。这些钱的最终去向别人不清楚,老人们可不陌生——都去了SCI参股或控股的企业。
2000年1月,SCI重组,自成一体。现任董事长是法国人,叫托比亚斯-卡雷尔;总裁是芬兰人,叫阿尔图巴-瓦拉赫,平寺老人从没见过两位高管,对其背景一抹黑。
简越在金融投资方面很有天赋,SCI是他亲自掌控的产业,又有大高手做职业经理人,不可能亏本,更不要说亏得只剩下两亿美元。他的靠山MUZE和沃林财团势力正盛,牙尖爪利,没人敢抢劫,那么这些钱去哪了呢?
面对疑惑的目光,简越解释道:“我转给UBK了,MUZE的资产负债率已超警戒线,柏林正在找茬,步步进逼,我不能坐视不管……”
“打住!”余维家说:“到底转了多少钱?”
简越沉默片刻,轻声道:“917亿美元。”
听众一阵失神,余维家甩甩脑袋,“我猜你还将UBK划给MUZE了,对不?”
简越点头,余维家气苦,哀声道:“你将ZAF转给德国人我没意见,毕竟原始资本都来自于德国。可SCI的原始资本是华人的血汗,小越,你这是一招昏棋啊,现在最想干掉你的就是德国人……”
“停!”简越说:“不要跟我玩民族主义情绪,我不吃这套。”
余维家厉声道:“这跟民族主义情绪有个屁关系,你——你——气死我了!”
简越笑道:“不要激动,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从战略上来讲,我并没有做错。”
余维家气呼呼地说:“不要跟我讲战略,这玩意虚得厉害!”
“行!”简越很干脆:“我们来点实在的。SCI的原始资本的确是华人的血汗,但华人并非白忙。如果从资本运作角度来看,投资很成功。阳辉系的投资回报率是200%——出15亿美元,拿回45亿美元。软件的价值相当,其中部分是钱买不到的。七年400%的回报,不低吧?”
余维家默然,雷浩平接上:“立宇系呢?”
简越说:“表面上看,立宇系的钱我没还,但榈利涯给立宇系成员企业创造的利润远远超过6亿美元,更不要说优立得餐饮和伊珀赫勒提供的技术支持。立宇餐饮和立宇农业能做到这么大,优立得餐饮和伊珀赫勒功不可没。伊莫系已解体,最大的企业群辉电气划到了阳辉系。世丰系给的钱很少,利润大部分进了华人的口袋。伽云系的实际情况你们都知道,毋庸多言。有钱不一定有势,这句话放到国外同样适用。想将钱转化成稳固的势力,必须有人有关系。我海外的核心关系圈都在MUZE里面,如果MUZE解体,我拿着这笔钱就很危险,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余维家嘟哝道:“那也没有必要全部交给MUZE啊,这么多钱,我们再过十年都赚不回来,不是所有的时候都有这么好的机会。”
简越嗤笑一声,“不要跟我套近乎,亲兄弟明算账,这些都是我的钱,我怎么处理无需向你们解释。——不要反驳,你们拿佣金和辛苦费的时候可从没手软过,这架私人飞机就是明证!你明知道我长得高,仍买了一架G450,已将你的真实想法表达得淋漓尽致。”
余维家傻笑,沈玉奎接上:“小越,默恩投资呢?”
简越说:“我回慕尼黑后跟默恩投资管理层开诚布公地谈过,他们决定加入MUZE。双方已签署协议,从昨天起,默恩投资就是MUZE的成员。换句话说,MUZE已绝对掌控榈利涯。”
“斯堪尼亚呢?”雷浩平问。
简越说:“我现在不需要跟拎不清的人共事,凯布纳投资已退出EPAH,沃林汽车持有的斯堪尼亚股权增至45%,投票权增至76%。斯堪尼亚现在跟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你跟浩轩说,以后通捷物流的高端重卡清一色地买斯堪尼亚。”
雷浩平点头,“EMK呢?”
简越说:“我已将EMK集团成建制拆散,部分并入MUZE,部分并入沃林财团,仅保留IMAH有限公司的金股和EMK技术公司。”
“沃林汽车呢?”沈玉奎问。
简越说:“控制权转到IMAH董事联合会,我知道你们心里一直不信我会彻底抛掉欧洲事业群的收益,没错,我是个精明的小财迷,没人能毫无代价地从我手上拿走东西。”
舱内一片轻笑声,然后戛然而止,因为简越又说:“但事实上是,我的确抛掉了欧洲事业群全部的收益。”
冷场了一阵,余维家苦涩道:“为什么?”
简越说:“我突然想通了,为什么要被金钱、权力和亲情所累。如果过得不快活,一切都是虚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老简是老简,我是我,没有必要顺着他的路走。”
余维家欲言又止,简越正色道:“维哥,你的能力不差,至少不比顾世丰差,完全可以独挡一面。我劝你接受我先前的提议,你的想法不能代表其他股东的想法,伽云集团现在也有必要独立。”
余维家叹道:“好吧,我接受,你想要多少?”
简越反问:“你们能出多少?”
余维家说:“你前面拿走了106亿美元,如果你现在退股,我们最多能出5亿美元,税后。你不想承担责任,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补偿。伽云集团主要做美洲和亚洲生意,你在欧洲的关系网对我们帮助不大。”
简越笑道:“婚姻和家庭对男人的影响果然非同一般,阿普如此,宗观如此,大螃蟹如此,你如此。每个人都在变,岁月是一把杀猪刀。不过我对伽云集团的家底了解得比你想象中的多,——10亿美元,怎么转到SCI你们自行处理。”
余维家沉默片刻,断然道:“行,不过你必须回答我一些问题,99年股权分配结束后,我就没有义务为你的某些情绪买单。”
简越说:“只要是能回答的,我知无不言。”
余维家深吸了一口气,“第一个问题,你以后会移民欧洲吗?”
简越说:“我不能确定,要看我在国内是否呆着舒服。更准确地说,这样的事我没法回答你,没人知道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实诚!”余维家竖起大拇指,“我第二个问题,MUZE现在一年到底能赚多少钱?”
简越沉思一阵,“不算参股企业,按照当前汇率换算,MUZE今年的营收应该能到3900亿美元,毛利在500到600亿美元之间。”
听众都吓了一跳,雷浩平急急忙忙地问:“如果算参股企业呢?”
简越说:“我去年底就放弃了对MUZE的控制,从没查过账,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MUZE虽然负债近4000亿美元,但业绩稳定,现金流充沛,短期偿债能力出色,即使没有我给的钱,也不会轻易垮掉,——你们怎么了?”
余维家咳嗽一声,“MUZE真欠了这么多钱?”
简越眯了一下眼睛,冷冷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居然敢跟我谈条件!维哥,我高看你们了!”
余维家陪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吗,我们都有家有口。”
简越不置可否,“还有问题吗?”
余维家看了雷浩平一眼,后者说:“小越,我知道我在你眼中没有秘密可言。我这些年在国内过得很不愉快,准备移民去加拿大,希望你成全。”
简越说:“人各有志,你想要多少?”
雷浩平说:“一亿美元,还有——还有……”
简越似笑非笑:“还有伊莫投资,对不?我第一次听到‘伊莫’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很奇怪,后来才知道是怎么来的。雷哥,你是个很有趣的人,童心未泯。你这些年磕磕碰碰,虽没有大的成绩,但确实没死过。”
雷浩平大窘,简越继续:“伊莫投资你带走,资金我给你加到两亿美元,免得你在加拿大展不开手脚。工作上你与浩轩交接,伊莫投资持有的国内资产转给齐悦投资。”
“谢谢!”雷浩平说:“你放心,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再走,你回国后无需浪费时间。齐悦电器怎么办?”
简越说:“海成牵头处理,海韵集团未来将是齐悦电器的主力供应商之一,他参与可以避免重复建设。——有何不妥?”
雷浩平说:“还记得方海帆不?他工作七年,已经成熟很多了。”
简越哑然失笑,“行,我给大螃蟹面子,让他大舅哥试试看,如果不行,我回国后再换人。相聚是缘,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希望大家以后感情不要淡漠了。我们的关系虽有瑕疵,但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彼此知根知底,值得保留。”
大家纷纷称是,沈玉奎问:“小越,我以后怎么办?”
简越说:“你不会失业的,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当EMK技术公司董事长,这家公司注册于新加坡,你跟斯帕多利尼博士很谈得来;二是齐悦集团欧洲分公司首席代表。你喜欢哪个?”
沈玉奎苦着脸继续:“还有第三种选择吗?”
简越笑道:“去扎赫教育当监事和老师,这样离家近些,反正你家现在又不缺钱花。安娜向我抱怨,说你出差过频,严重影响家庭幸福……”
“停!”沈玉奎举手投降,“我选EMK。IMAH是怎么回事?”
简越说:“说来话长,这家公司最开始是MUZE和沃林财团‘通路计划’的战略企业,目的是用资本运作来打开销路。MMI和沃林重工分家后,IMAH转职为纯粹的汽车类投资公司。中间有些复杂,长话短说——IMAH现在是资产管理公司,MUZE和沃林财团与动力行业相关的资产现在都划到IMAH旗下,以方便交流和提高运作效率,减少重复投资。IMAH新任总裁叫奥斯丁-麦克劳德,你应该认识,一个戴着小圆眼镜的银发帅哥,在KIT读过书。”
沈玉奎悻悻然,“麦克劳德算什么帅哥,就是头发有些特色罢了,营养不良。你这不是成心给我添堵吗,我读书的时候就不喜欢他。”
简越笑道:“你某些方面的心眼真不大,你成家了,麦克劳德也成家了,都有孩子了,竟然还记得以前的不愉快。放心,我跟麦克劳德提过你,他说不介意,反正你们都没抢到吉泽拉,算扯平了。”
“你能不能不要养这么多特工!”沈玉奎一阵抓狂,“这是侵犯隐私,严重抗议!”
简越严肃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们都是能接触到MUZE核心运作机密的高管,隐私权肯定要部分放弃。再说这些不算真正的隐私,知道的人不在少数。MUZE能走到今天,安保员工功不可没。严格来说,他们调查你,是在减少你犯错误的机会。安娜贝尔是个好女人,你不要辜负了她。既然决定做海狼,就认认真真地去做,不要变成四不像,伤人伤己,阿普就是前车之鉴。”
沈玉奎默然,余维家接上:“小越,我还有一个问题——欧洲现在哪里投资回报率高些?”
简越说:“第一是波罗的海南岸,第二是乌克兰。维哥,你不要高估了国家的力量,只要有好处,资本无孔不入。美国老牌势力一面向社会中下层宣扬欧洲的反美情绪,一面跑到欧洲去投资,你不觉得很可笑吗!MUZE、沃林财团、杜布诺财团和伽云集团同源,如果你们继续与他们亲近,他们的家底就是你们的家底。如果你们不珍惜这段历史渊源,与他们保持距离,迟早会变成外人。美国是一个白人主导的社会,如果在白人中没有铁杆盟友,你们再能干也爬到真正的上层。”
余维家挠挠脑袋,“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简越略一皱眉,“我敢肯定,你们做决策的时候,轻视了一个关键点——MUZE、沃林财团和杜布诺财团都不是纯粹的商业势力,组织结构与常见的美国财团不大相同。没错,UDO现在是独立了,MUZE对它的干涉能力不强,但UDO的员工对MUZE有天然的亲切感,与莫根集团关系密切。莫根集团主要做硬件,UDO主要做软件,彼此互补,相处愉快……”
“麻烦说说优利宝。”雷浩平插嘴。
简越一愣,“什么优利宝?”
雷浩平说:“国内把Unipay叫优宝,Unipay下属的基金Unibal叫优利宝。”
简越登时乐了,中国的传统文化果然根深蒂固,什么都往“宝”上套,不过这个翻译倒是信达雅兼备。
“你说话啊,”雷浩平急了,“优利宝又不是什么秘密,你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简越笑道:“不要急,电欧是一个典型的前沿实验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善。虽耀眼,但系统总体的成交额仍远不如传统市场,就像汽车的内循环模式,只能短期用用,用于隔离糟糕的外部环境,时间长了还是要用外循环。这个系统的成长依赖于汇市的波动,汇市每一次大的波动,它就会壮大一份。UDO现阶段最强的部分不是电欧系统,而是Unipay系统,也就是你说的优宝系统。欧洲民间不穷,个人存款超过10万亿欧元。优利宝虽然只收小钱,但集腋成裘,上个月末资金总额已突破4000亿欧元,是欧洲最大的基金公司。UDO一直保持着庞大的现金储备,从没低过1000亿美元,加上UDO网中流通的资金,足以应付任何类型的挤兑。优利宝现在的重点投资国是乌克兰,UDO有人有钱有技术,优利宝的投资从没亏过本,只是赚多赚少,在欧洲有极高的声誉。只要跟着优利宝走,肯定能赚钱。”
“还有呢?”余维家问。
简越嘿嘿一笑,“你们是不是很好奇我的917亿美元是怎么来的——我不是神仙,也不是超级大能,只是消息灵通,跟着狼群和狮群吃肉罢了。很多势力派间谍到我身边,主要目的是打探投资机会,而不是算计我。我将这笔钱转给MUZE也不是头脑发热或者悲伤,而是因为这些钱大部分是MUZE员工创造的财富。他们辛苦多年,不能没有回报,我不能太贪了,EMK技术和齐悦集团对我来说足够了。知道不,其实我本想到美国后再转给他们,玩雪中送炭的把戏。后来心情不好,提前转了。哈哈,没想到成了抛砖引玉,不少股东都很羞愧,将小金库也贡献出来了,MUZE的内部凝聚力进一步增强,现在家底充盈。”说完拿起酒瓶给自己满上,然后一饮而尽,将座椅放到舒适的位置,拉起毛毯,开始呼呼大睡。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余维家叹道:“以前我还心有不甘,现在才发现小越肯让我做家臣是念旧。”
沈玉奎埋怨道:“你们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这下全完了。你和大螃蟹是起家的老臣,以前最亲的人。华人在小越心目中的分量越来越低,你们什么不玩非要玩火上浇油。”
舱内一片叹息声,雷浩平却说:“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小越跟大螃蟹的感情非常深,不是寻常人等能替代的。这次密谋,大螃蟹没有参与,以小越的消息灵通程度,迟早会知道。只要抓住大螃蟹这个点,双方的关系就不会降到冰点以下。”
余维家撇撇嘴,“你这种招数骗得了谁啊,他精明着呢,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怕了。——他睡着没?”
大家一起调转目光,发现小青年嘴角流着哈喇子,都偷笑,换了个位置继续聊天。这十几个小时非常重要,很多消息需要互通有无,时间就是金钱。老明月系现在彻底解体了,替代的榈利涯在欧洲人的绝对控制之中,很多老关系老套路都用不上了,得抓紧时间寻找新的对策。
简越睡得很香,这是他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大家都知道他这些天累得慌,没有打搅。专机到旧金山国际机场的时候刚好上午九点,美国西部时间8月12日。
“你们是诚心找不自在,什么时间不好降落,非要在119降落,要起火了知道不?”小青年一通埋怨,大家都哭笑不得,如此牵强附会还是头一次见到。只能懒得理他,办好手续后出了机场,上车直奔半月湾伽云集团总部。
到的时候,熟人们都过来凑热闹,除了庞文社夫妻。余维家很纳闷:“大螃蟹去哪了?”
柯丽云说:“大螃蟹中枪了,在医院。”
简越大惊失色,没想到一语成谶,真的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