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伊莫投资

眼镜宋林谦去年底离开市委前往省党校进修，当时大家都以为市里准备提拔他，没想到是清扫行动障碍。

宋林谦不傻，知道云越集团不能倒，否则他会被闲置，因此卖力地打听消息。三月初通过第三方传来紧急情报——省里的态度很模糊，除非闹得不可开交，否则短期内干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建议出售部分股权给国有企业，以减少上面的疑虑。

简东阳有些踌躇，他在国企工作过，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可以，他宁愿出售给本地乡镇企业。可惜没有如果，过来的一帮人里，不是某些领导的关系户就是想占便宜的国企，其他要么是陪衬，要么是装纯洁掩人耳目。考虑再三，在3月中旬召开高层主管会议。“神童”兼立宇酒店幕后老板简越小先生应邀列席——坐在大会议室墙角的椅子上喝果汁。

“我和阿婷持有集团90%的股权，出售一部分救急可以接受，我决定接受上面提出的条件。”

简越忧心忡忡，一旦引狼入室，简东阳搞定这帮专门玩阴谋的家伙的可能性很小。原因不复杂，简东阳要做事，不可能成天盯着，嫡系水平欠佳。袁枫婷虽精通财务，但以理论居多，实际操作经验不足。在云越集团中，阳婷系总体素质一般。人心善变，时间是最锐利的武器，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趁虚而入的家伙就可以将简东阳夫妻的痕迹逐步从平寺镇和云越集团中抹掉。

“我反对！”云越建筑总经理韦鸣辉蹭地站了起来，吼道：“这帮鸟人明摆着是过来摘桃子的，两亿就想买39%的股份，简直欺人太甚！”

简东阳苦涩道：“阿辉，我知道，可是不接受电力供应就无法正常。我们现在家大业大，每天都要钱，不能坐吃山空。裁员是饮鸩止渴，我们不是员工过剩，而是不足，自动化程度低，员工少工厂就无法流畅运作。其实我今天召开这个会议，主要目的是为了跟伙计们说声‘对不起’。都怪我，理想主义情绪发作，如果放慢脚步，手上多留点现金，根本不会如此被动。”

韦鸣辉摇摇头，“东阳，我们没有做错，如果去年不修云盖水库，短期内就甭想修起来，有钱都修不了。没水，镇区就无法扩大，公司的发展就会停滞。现在虽然艰难，但养家糊口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到农村去，给农民建房，只要再现云越速度，就可以撑起集团的日常开销。”

听众都一愣，韦鸣辉说：“你们不用惊讶，我们请市场部做过详细的调查。江南日渐富庶，农民想造楼房，光越恒和句江两市乡村就至少有二十万套的潜在订单，一套赚一万就是二十亿的毛利。我们设计水平高，管理严格，施工速度快，质量一流，收费不贵，又高度军事化，不用担心零散的小施工队和小建筑公司抢生意。”

简东阳欲言又止，韦鸣辉缓缓继续：“我见惯了建筑上的黑幕，因此多留了一个心眼，让工程机械公司开发了移动式小型人力搅拌机和柴油破碎机等小型设备。他们不是卡电力供应吗，我们不用电，看他们怎么卡！只要过了这茬，我一定要让那帮鸟人好看。MD，居然敢火上浇油，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东阳，你不要说了，出售股权的事绝对不行。你卖给他们了，以后我们的股权怎么办？如果不分给我们，你就是说话不算话，影响威信。如果分给我们，你和弟妹的持股比例将大幅降低，不到30%，会变成小股东。一旦我们这些人出了什么变故，集团的控制权就会被外人夺走。”

简东阳叹了口气，“既然兄弟们如此坚持，那我就不卖。集团的现金流濒临枯竭，上个月的工资都没钱发……”

下面没什么好听的了，而且听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简越轻轻跳下椅子，悄悄地溜走了。

云越建筑垄断了平寺镇及周边乡镇的民居设计和施工，经验丰富，解决方案也可行，还能带动云越建材的销售。高层会议结束后，韦鸣辉立刻组织人手开始行动。平寺是明星镇，来参观过的人很多，云越建筑的设计水平和施工质量有目共睹。行动很成功，仅一周便接到了数百套订单，接着迅速增加，似乎没有止境。内部通报过后，集团上下的精神顿时一振，开始想办法恢复生产。

简越决定看戏，可是简东阳不放过他。一周后，就在他躲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伯父大人找上门来：“小越，伯父现在很穷，你能借点钱给我吗？”

简越暗叹一声，果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将目光从书上挪开，眨巴眨巴眼睛，“您想要多少，一亿够不？”

简东阳没好气地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我知道你手上有点钱，都给我吧。”

简越笑道：“亲兄弟明算账，父子明算账，伯侄明算账，利息怎么算？”

简东阳犹豫片刻，咬牙道：“月息两分，你有多少？”

简越反问：“您想要多少？”

简东阳哑然失笑，“我想要两亿，有不？”

简越开始抓脑袋，简东阳哈哈大笑，刚要讽刺，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我们有，简总要不要？”

简东阳抬头一瞧，发现一位靓丽的牛仔裤女郎斜靠在楼梯的栏杆上，随口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小越住的地方？”

女郎很诧异，“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简东阳眉头一皱，脸上晴转阴。女郎一看要坏，忙自我介绍：“我叫殷妍秀，沪上伊莫投资公司知识产权部代经理，过来是和小越商谈冷风机的事。我随意惯了，请简总不要介意。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从记者口中获悉立宇酒店里出现了一种新型的小家电……”

“等等！”简东阳毫不客气地挥手打断她，“专利归云越集团所有，小越是个孩子，你们不用动什么心思了。云越集团现在虽然艰难，但离垮掉还有一段距离。”

殷妍秀微微一笑，“我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跟小越谈过多次。简总，他毕竟只是你的侄儿，这么重要的发明您一口吞掉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亲归亲，财要分。小越是我们的客户，本着为客户着想的精神，我们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的建议是，伊莫投资出两亿人民币参股云越电器，占30%股份，小越占10%，共计40%。云越电器必须每半年分红一次，我们只拿分红，不参与管理，期限为五年，五年后云越集团可以选择赎回这40%的股份。贵公司的情况简总心知肚明，我们在这个时刻投两亿风险极高。”

简东阳沉默一阵，断然道：“两亿五千万，否则免谈！”

殷妍秀点头，正色道：“简总最好不要耍什么手腕，我们投资就是为了赚钱，没钱什么都不好说。”

“实在！”简东阳竖起大拇指，“真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如此有魄力，放心，我简东阳说话，一口吐沫一颗钉，绝不反悔！钱什么时候能到位？”

殷妍秀嫣然一笑，“简总现在说话实诚了，不过我们既然决定投资，自然不会拖拖拉拉导致损失。现在苍蝇这么多，拖得越久越麻烦。协议签订后一周之内付5000万，剩下的一个月内付清。”

简东阳一声不吭地递上名片，转身离去，连告别都没有，显然正在肉痛中。殷妍秀没有见怪，拿起手机打了一通，然后欢呼一声，跳到沙发上咯咯笑着。

“小越，我的表演还行吧？既然事情办妥了，那我经理中的‘代’字总该拿掉了吧？”

简越很无语，“殷妍秀同志，第一，你的代经理不是我任命的，要找你应该去找你姐夫雷浩平，而不是我；第二，我是小孩，还在读书，无法准确判断你的能力，术业有专攻；第三，你的性格似乎不大适合在知识产权这种严肃细致的部门工作，我建议改行做餐饮旅游。”

殷妍秀欢呼一声，“我终于想起来要干什么了——去旅游，来这里后天天看勾心斗角，累得厉害，给自己放大假。小老板，我走了，如果我姐夫问起，你就说我改行了。”

没长大的小女人说完蹬蹬地走了，已长大的大男孩摇头苦笑一阵，关上房门，拿出一叠文件琢磨，脸上阴晴不定。

庞文社的战友殷建平是湘西人，家里的老幺，上面还有四个姐姐。大姐叫殷建红，真正的美女，虽年近三十，还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但依然丰姿绰约。殷建红的丈夫叫雷浩平，海归，86年创立伊莫贸易，87年成立伊莫投资；88年净资产过百万。可这么一个出色的人物，居然决定跟一个小孩混，着实让人不解。虽然这个小孩看似非常厉害，但只能唬住庞文社和殷建平这种人，而不是见多识广的雷浩平。也许他是看上了另外一样东西——钱，准确来说是一笔巨款。

神经维的心理素质虽一般，但很聪明。结婚后，心理素质方面的弱点被老婆柯丽云补上了，夫妻俩搭档，搞投资轻松自在。810事件发生前，共赚了9300多万。文维组成立后，柯丽云当主力，迅速将这笔钱升值到一亿出头，然后又成功抄底股市，将总资产整整翻了一倍有余。

春节时，文维组集体过来拜年，雷浩平夫妻和顾世丰随行。简越本以为三人是过来玩的，顺便拜访在沪上大红大紫的简东阳，孰料雷浩平是专程过来找他的，而且做了一个让人吃惊的决定——将伊莫投资及伊莫贸易卖给立宇酒店。关系圈里的人都知道，立宇酒店的幕后老板是简越，将伊莫投资卖给立宇酒店，就是卖给简越。

伊莫投资员工不多，包括文员在内只有七人。伊莫贸易人不少，近六十。总经理顾世丰是雷浩平的朋友，高中毕业便开始做生意，走南闯北，是真正的商场老手。两人的总资产约700万，在93初不是个小数目。员工和渠道折价500万，共计1200万。更重要的是，公司出售后，两人不退出，继续为公司工作。这一切只要求3%的股份，少了点，因为余维家手上的钱只有两亿多。如果按照比例，雷顾二人最起码占6%。对此，雷浩平的解释是，余维家帮了他的大忙，伊莫贸易的周转资金大部分来自于余维家。

坦白来说，简越对雷浩平很有好感——不骄不躁，沉稳大气，头脑灵活，帅哥一枚，无论学识、口才、相貌和气质都无可挑剔。顾世丰虽然油滑，但有原则，知道进退，也是难得的人才。如果雷浩平和顾世丰真的加入，将大大提升文维组的实力。

余维家、柯丽云和庞文社都极力鼓动，雷浩平和顾世丰的态度也非常诚恳，简越没有犹豫多久便同意了。协议签署过后，新的伊莫投资成立，雷浩平任总经理，统管全局。副总经理有三名，顾世丰任副总经理兼伊莫贸易总经理，柯丽云任主管金融的副总经理；财务副总由这边派出，观胜组一个成员的表姐，叫窦文嫣，大学生，也是立宇酒店的财务经理。至于余维家，“我是你的专属理财师，替你看着，再说我也受不了坐班。”

钱生钱容易，90年代钱生钱更容易，精英加盟，如虎添翼。新团队工作效率极高，93年实现了开门红，伊莫贸易在电子产品上赚得盆满钵满，整个体系的总资产不到一个月飙升至三亿出头。简越不想占人便宜，将赚到的钱分了一半给铺路的雷顾二人，算是对他们前些年艰辛工作的补偿。窦文嫣每周都会写报告，没有任何异动，可惜这些都是在云越集团捂住火苗之前。简东阳强势，云越集团如日中天，如果云越集团不倒，借雷浩平十个胆子也不敢吞了简大老板侄儿的钱。现在不同了，云越集团举步维艰。

正想着，电话响了，是雷浩平的：“小越，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来和你伯父签协议。”

简越很惊讶，心一横，直奔主题：“你为什么想加入？”

这边问得模糊，不过电话那头知道是什么意思，雷浩平咬牙道：“我老婆被一个很有势力的王八蛋看上了，唯一的出路是找个靠山，不然我的脸没地方搁。就算将来成为亿万富翁，也难以洗刷耻辱!”

“现在呢？难得的机会，你资金有了，渠道有了，威胁没有了，完全可以抛开我单干。不要说套话，我免疫力强。”

雷浩平沉默片刻，轻声道：“要说不想是假话，可是我知道我的能力，虽然不差，但很难成为一方巨头。阿维和丽云在认识你之前微不足道，认识你之后活得有滋有味，甚至还能给我援助。每次看到他们，我‘宁为鸡首毋为牛后’的信念便动摇一分，如果能找到一个公正的老大，何必强撑着做小老板。这世界强者为尊，弱者跟随强者天经地义，而你，就是那个未来的强者！”

简越不置可否，“你知道云越建筑的总经理韦鸣辉吗？”

“知道，韦总在沪上文化圈里是个传奇人物，先当兵，后混社会，严打时入狱，出狱后考上了大学，作风强硬，技术精湛。”

“呵呵，一周前云越集团高管开会，我伯父让我过去学习。会上，韦总说，等过了这茬，一定要让那些火上浇油的鸟人好看。对了，有一件事忘记跟你说了，云越建筑不是云越集团的成员，云越集团所谓的建筑建材事业部实际上是个协调部门。”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云越集团垮了，云越建筑也会毫发无伤，对不？”

“宾果！就这么多，你赶快行动吧，兵贵神速！”

雷浩平一身的冷汗，朝旁边苦笑：“幸好没动作，不然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