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夏和老徐

“怎么,不认识爷爷啦?”老徐说罢抖了抖手中的竹竿,竹竿上串了一个人,应该就是狼犬的那个同伙侯大挺吧。

徐小虎疑问道:“爷爷,您怎么会……”

老徐笑道:“你想问爷爷怎么会武功是吧?”

徐小虎点点头。

“那你会不会武功?”

徐小虎又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把你会武功的事情告诉爷爷!”

徐小虎脸一红,看来爷爷对自己的事情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揭穿而已,可笑自己竟然还以为做得是天衣无缝,却原来一切都在爷爷的掌握之中。

“贵客来临,何不进来一叙?”竹林内夏老爷子的声音传来,中气十足。

徐爷爷提起竹竿便大步往前走,虽然竹竿上串了个人,他提着却恍若无物,边走边大声问道:“刚才我在竹林外听见有人喊夏老爷子,敢问阁下可是当年名满江湖的夏郎君?”

夏老爷子自嘲道:“郎君不敢当,不过这里倒是有个臭哄哄的糟老头子,哈哈!”

夏老爷子倒也爽快,一句“不敢当”,已经承认了他便是夏郎君!

只是等到老徐站在夏郎君面前之时,却依然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便是当年风流倜傥引得江湖女子趋之若鹜的夏郎君,这哪里还有一点当年的俊逸超凡之风范?却跟一个老乞儿有什么差别?

夏老爷子“看”出了老徐的心思,问道:“是大失所望吗?”

徐爷爷笑道:“不不……我又不是那些小娘们儿,怎么会大失所望?”

夏老爷子也笑了,“应该是那些老娘们儿了。”

两人皆大笑,夏老爷子早在四十年前便享誉江湖,一直到八年前的销声匿迹,一直都是江湖女子倾慕的对象,如此算来,他的那些仰慕者现在轻者三十岁,多者可能是白发苍苍了,叫一声“老娘儿”大概也是差不多了。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大名不敢当,跟夏郎君相比,我当年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傻小子,不提也罢。”

夏老爷子哈哈大笑:“一个郎君,一个小子,但这又如何,几十年后,还不都一样?”

“郎君说得在理,佛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外貌只是一副臭皮囊而已,百年之后都化为灰烬了,又有谁会记得住你的容颜?”

“你也别叫我郎君了,这称呼我听了全身起疙瘩,干脆你叫我老夏吧,你是小虎的爷爷,我叫你老徐,如何?”

“老夏!”

“老徐!”

两个花甲老人相视一笑。

“老徐,你不要站着啊,坐下来说话吧!”夏郎君说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徐爷爷这才注意到夏老爷子腰部以下被长长的衣襟遮住了,但裤管空荡荡的,明显可以看得出他的双腿已经没了。

堂堂的夏郎君瞎眼,断腿,加之这一副邋遢的模样,这要是让那些倾慕他的女子知道,还不悲痛欲死?

夏郎君眼瞎心却更明亮了,似乎“看”出老徐的迟疑,笑着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也看开了,虽然这些年不能动了,但我反而想通了许多道理,甚至睡眠都比以往好多了。有得必有失,应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老夏你果非常人,当年你在江湖上独领风骚,我还有点不服气,纳闷自己也不比你少些什么,怎么那些女子就像蜜蜂见了糖一般纷纷往你怀里撞?现在我是完全服气了,就你这胸襟,老徐我是万万比不上咯!”

夏郎君开玩笑道:“看来老徐还是对我有些怨气啊,不会是抢了你心爱的女子吧?”

“正是如此!”

两人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可惜此地无酒啊,要不然我俩可以好好喝上几杯。”

“有酒!”夏郎君刚说完手里便多了一壶酒。

徐爷爷又感慨了一声,“可惜有酒无菜!”

“地方简陋你就别挑剔了,再说我夏郎君可不是随便与人喝酒的。”

“我知道,三不饮嘛,非美酒佳酿不饮,无美女相伴不饮,心情不佳时不饮。”

“哈哈,这你都记得这么清楚,看来对我的怨念不是一般深啊!”

两人说着,各自灌了一口,徐小虎本想凑近来也喝一口的,直接被夏郎君赶出去摘野果了。

徐小虎悻悻然走后,夏郎君问道:“老徐你功夫也不错,怎么不教小虎功夫?”

“我的武功不适合他。”

“我依稀还能感觉到你身上有股煞气,莫非你是个退伍的老兵?”

老徐点点头,“我的武功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出手就不会留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夏郎君一副明白了的样子,“小虎心地善良,确实学不来这武功。”

“本来我是不准备让他习武的,做个平平凡凡的人多好,即使浑浑噩噩一生,也总好过早死吧?”

“老徐,你不该束缚小虎,而应该让他顺其自然的。”

老徐长叹一声,“可我心里有结解不开啊!”

“那你有空就要来这里多坐坐,这些年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了许多,以前许多想不通放不下的事情,全部都解了?”

老徐有点犹豫地问道:“那么害你失去双脚双目的人?”

老夏反问道:“你可知我的双眼是怎么瞎的?”

老徐没有回答,而是等着老夏往下说。

老夏苦笑道:“是被我自己戳瞎的。”

老徐大惊,大声道:“为什么?”

“因为我恨自己白白长了这双眼睛,竟然不知道自己收了个白眼狼做徒弟。”

“难道你这双脚,便是你徒弟……”

“是的,我俩意见不合,我见他有些着火入魔误入歧途,便想纠正一番,谁知他嘴上说得好好的,背地里却突然使阴招,我的双脚便是被他给生生斩断的……”老夏虽说这些年放下了,但头一次对别人说出来,还是十分有感触的。

“被自己的徒弟害成这样,恐怕当时你是生不如死吧?”

“当时为了救我,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情如兄弟的书僮拼死拦住追杀之人,我才能得以逃生,可惜我双脚已废,又怎能是那孽徒的对手,只能到处躲躲藏藏,一路逃到了这里。当时我是又怒又恨又痛,每日都是想如何复仇,几乎想至着火入魔的地步,终于有一天我不能自已,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双目。但在那之后,我自知复仇无望,便也慢慢放下了,直到有一天,小虎来到了这里,这突然又让我燃起了一丝希望。”

什么?老徐身上猛然冒出一股戾气,那是一种杀人的气势。

“老徐,你放心,我都说了,我已经放下了,才不管他什么复仇不复仇了。”

“那你刚才还说……”

“那是刚认识小虎的时候,我感觉这小孩资质不错,是块练武的料,于是便教他武功,希望可以为我报仇。可没过一段时间,我就觉得小虎这孩子啊,心地单纯善良,于是我便想啊,我要是把这么个讨人喜爱的孩子训练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只为了满足我一个私欲,那我还是人吗?于是我慢慢冷静下来,又想了许多,到后来报仇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徐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真的放下了?”

老夏嘴角微微一翘,“你可以问下小虎,这孩子总不会骗人的。”

“那可说不定,他跟你学了这么久,可从来没跟我说过。”

“老家伙,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应该是你从来都没有问过他吧?否则他又怎会不说,我可没严令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的。”

老徐回忆嘿嘿一笑,又喝了一口酒。

老徐突然看了眼地上的两具尸首,问道:“对了,怎么这两人会找****来?”

老夏长叹一声,“我是放下了,可是有人放不下啊!”

“你都这样了,怎么他还放不下?”老徐嘴里的“他”,便是老夏的徒弟了。

“我想只要一日没见到我的尸首,他便一日不能睡上安稳觉。哈哈,一想到这些,我的心情便会好上许多。再说了,你忘了我当年的外号啦?”

老徐一愣,然后便恍然大悟,老夏当年除了本身玉树临风之外,其琴、棋、书、画、剑术、星象占卜、机关、医术、和兵法,也是样样精通,放诸江湖皆是顶尖水准,于是便有好事者给他取了个“夏十魁”的外号。可当时老夏自负得很,认为样貌乃是父母所赐,并非自己努力得来;琴艺不及当时东吴春雪楼的头牌花魁楚思思;兵法不如南越国的百胜名将龙崎;画艺则输于北汉的“神笔”马良;医术逊于西蜀的妙手回春张思陀,硬生生地把十魁砍去一半,剩下了五魁。

虽然只剩下了五魁,但老夏的名头反而更显了,尤其在那些女子看来,这可是高风亮节的事情啊,不知多少人从少年到白头煞费心血只想得一“魁”而不能,但老夏却轻轻一挥袖让出了五“魁”,这得多大的豪气啊!

围棋,草书,剑术,机关,星象占卜,这是老夏的五项绝技,除开草书和围棋,剩余的三项可都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尤其老夏的剑术,天山之上,一剑斩断顶尖剑客逍遥子手中的青萍剑,有人赞其剑“气势如虹”;匹马单枪入祁连,剑挑横行东北的祁连十八魔,马上有人夸其“一剑破百甲”……

连当时最出名的清谈名士谢易安都感慨地说了一句:天上仙人撒下一石风流,夏郎君独得五斗。由此可见老夏当年之风采!

五项绝技,随便拿出一样便可在江湖引起轰动,虽然老夏当时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不少人想投入他的门下了,其中不乏一些四五十岁几乎可以当他爹的江湖人。老夏失踪之后,只要有一丝他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引起江湖人趋之若鹜!

老徐感慨一声,“这些江湖人啊,只知道投机取巧,完全不肯靠自己努力去争取!”

“我怎么就没早认识你呢?”

“干一杯!”

老夏突然感慨地说道:“村子可能会不安宁了!”

“是啊,既然狼犬可以找到这里,那么就会有第二只第三只狗可以找过来。”

“你可有何打算?”

“我是不准备离开这里了,但是小虎,必须离开。我准备让他去投军,先避一避再说。”

“小虎走了,你可要多上山陪我聊聊天。”

“其实你完全可以和我们一起下山的。”

“不了,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清静和安逸。”

但老夏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他若是住进小黄村,势必会给老徐甚至整个小黄村带来天大的麻烦,凡事都有它的双面性,老夏对有些人来说是一座活的宝藏,但对另一方人来说他就是一包随时会爆炸的炸药。

远处,徐小虎抱着一大堆水果回来了,两位老人的笑声时不时传入他耳朵,这让他心里高兴之余又有点心痒痒,脚下的步子顿时又加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