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角债
姑姑非常不理解那些人用得是什么样的办法,但她很心动。
当她得知对方不限购,却仍旧许诺兑付分红和返利时,立即就生出了抢购的心思。
拦住姑姑冲动的双手的,不是理智,也不是经济拮据。
最终拦住她的,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过销路,怕买来太多砸在自己手里。
事实证明,姑姑在这一刻的忧虑极为准确,且有一定的先见之明。
不限购的原因,仅仅是有参与直销的人员发现了漏洞。
加香公司为每一个金字塔尖上的直销员,都准备了一个资料夹。
据说,当资料夹里面的所有格子,都登记了身份证号之后,就能成功完成九层金字塔的建设。
这样的行为,让每一个加入直销的人,都觉得自己得到了至高的礼遇。
然而,当某些心思活泛的人,发现自己的社会关系即将用光时,便想了个钻空子的招数。
他们跨区域联系其他在塔尖上的人,彼此登记到对方的金字塔里面。
也不知道是没有发现,还是有意纵容,没能完全实现无纸化办公的加香公司,默许了这种行为。
加香香水礼盒的销量获得了空前提高,直接将加香香水公司在国内地区的年利润,推到了以亿元为单位。
只不过,这件事情的本质,并非是拓宽了销路,打开了更加巨大的市场。
事实上,这个行为只是已经深陷加香直销骗局之中的姑姑们,自己人内部的狂欢罢了。
钻空子的行为,很快便影响了加香公司的口碑。
当时不是没有有钱人,并且,在我的身边,就出了好几个“十万元户”。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赶上了好时代,是那种摘掉“投机倒把”的帽子以后,跑步进入市场经济的弄潮儿。
他们不管是倒卖服装、箱包、电子表、音像制品、水果海鲜……就没有任何一个“倒儿爷”赚不到钱。
特别是我姑姑那个前夫,人家两口子跑旅游,自己都置下房产了。
但,这些人把钱砸在加香香水礼盒上,完全没有销路。
就算是不限量出售,也都是已经进套的人在互相拆兑。
如此一来,我姑姑在被第三者插足后,又赶了一波时髦,被“三角债”了。
可能有人要问,姑姑既然没有参与那些不限量的假冒加香直销,为什么还会被三角债?
那是因为,姑姑的下线跑来找姑姑,说有销路,让姑姑给他先铺货。
当时姑姑没有多想,只要能把礼盒销售出去,她甘愿冒一些风险。
哪里想得到,那人是欠了别人的钱,从姑姑这里调了一批香水礼盒抵债。
对方也不知道得了哪一种奇特的失心疯,居然同意用香水礼盒抵债。
总之,就是礼盒没了,姑姑和她的下线却一分钱也没进账。
姑姑上门去要债,那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表示没钱。
姑姑气急,那人又说,其实还有人欠他的钱,叫姑姑不如直接去找欠他钱的人要钱。
姑姑在某一瞬间确实心动了,但常年直销经验,让她很清楚,自己又不是那第三方的债主,怎么可能要得回来欠款。
就算要得回来,怕不是也要惹上一身烂事。
她还有前婆婆要照顾,可出不起任何事。
又过了几个月,姑姑决定放弃加香香水的直销事业,全心全意伺候自己的前婆婆。
我奶奶对此事的看法尤为独特,她表示:“每个人只活一辈子,积自己的德,别管别人怎么说。”
其实,姑姑的故事,我是从我那个喜欢打牌的大伯母那里听八卦听来的。
大伯母可能觉得我一个不到六岁是小孩,听不懂这些。
我确实听得有些懵懂,却不妨碍我把这些事记在脑子里面。
同时记住的,还有回娘家奔丧归来的母亲,在见到大伯母之后的反应。
我父母来大伯母家接我时,看到我正在一本正经地看影碟机。
当时大伯在看《武状元苏乞儿》,而我堂兄在摆弄他的任天堂红白机。
尽管堂兄一直认为他的游戏机是日本原装的fc,但那一开机就会出现的提示音“小霸王其乐无穷啊”,还是出卖了他。
父母来接我,大伯便关掉了电视和影碟机。
我觉得无聊,跑去看堂兄摆弄游戏机。
堂兄警惕地看着我:“我妈说了,游戏机谁也不借。”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要借的意思啊,一样的游戏机,我在我外婆家玩过三姨夫买来的,我只是好奇堂兄的游戏卡带里有什么游戏。
母亲在这个时间节点,显得很是敏感。
她觉得我应该是受欺负了,便出声呼唤我。
“阿福,过来,妈妈有话问你。”
我乖巧地跑过去。
“阿福,大娘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大娘”是本地对大伯母的口语称呼。
我仔细想了想:“炖肉肉,肥肉好好吃!”
母亲笑了笑,鼓励我:“还有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了。”
大伯母赶紧过来解释:“孩子是不是之前在家里没休息好,昨天吃完晚上饭,一觉就睡到今天下午。
这不,你们来之前才刚醒过来。”
母亲知道我有认床的毛病,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睡这么长时间。
但人家帮忙看孩子是亲戚之间的情分,现在孩子看上去没有什么毛病,总不好怪人家让我睡得太多。
思来想去,母亲将目标对准了那十块钱伙食费。
前文说过,去年大米价格涨到了快三毛钱一斤。
今年,全国都放开了凭票供应粮食,还把粮食推向了市场经济。
在大家的抢购下,大米售价一度原地翻番,涨到了七毛多一斤。
但即便如此,十块钱也能买十五斤粮食,给一个六岁的小孩吃,怕不是要吃一个月。
母亲向大伯母追问伙食费的去向,大伯母则是一摊手。
“十块钱才买了二斤猪肉,一顿都不够吃。
话又说回来,你家儿子吃得最多,吃了整两碗。”
大伯母的话,无非就是在辩解,她并没有亏待我。
可我父亲虽然赚钱不少,是每年统计平均工资,都能在水准线以上的那波人。
我家却也不敢随便吃肉,哪怕只是吃猪肉。
而母亲也是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我睡了近二十个小时,是因为一顿吃了两大碗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