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六岁之劫(下)
原本,育红班只接收六周岁以上的学生。
由于我生日在九月底,育红班也在九月初开学,小学负责招生的老师,勉强同意我入学。
这样一来,我就变成了可以被看管一整天的状态。
我的父母便可以通过轮流接送我的方式,获得更宽泛的自由活动时间。
而此时的我还不清楚,我六岁生日前的危机,即将到来。
我刚开学一周,房头的刘大娘忽然喊了我们家一声。
母亲接到了外婆用大矿上的电话打来的省际长途。
电话中传递的信息极为简洁,就是我的舅舅刚刚去世了。
母亲急切地想要回家奔丧,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得知消息之后,立即请假回家,并表示要送母亲回老家。
母亲在这个时候忽然清醒过来,问父亲:“阿福怎么办?”
父亲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距离接我放学,只剩下五分钟时间。
父亲急匆匆地赶来接我放学,却没有带我回家,他将我送到了我的大伯家。
委托大伯和大伯母代为照顾我一段时间,快则三天,慢则五日,父亲就会过来接我回去。
为此,父亲特意给大伯母塞了十块钱,说是用作我这几天的伙食费。
大伯母看在钱的面子上,把我留下了,说是可以让我的堂兄看着我。
同时,她还表示了,都是一家人,何必给钱,没钱我们也管看孩子……
说着这些客套话的同时,她很利索地将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面。
父亲本就不爱说话,商量好事情之后便匆忙带着母亲赶长途车回了老家。
这段路途,选择长途车其实比选择火车会早到一些。
一方面是因为,火车站虽然离外婆家不远,却属于固定站点。
而长途车的终点在大矿旁边的长途车站,可以要求司机在路过我外婆家时停一下。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长途车一天发四班,比必须等到晚上才能出发的火车,出发时间更早。
而坏处就是,长途车需要走盘山公路,每年都会有车辆在这条路上出事。
并且,母亲晕车,尤其晕盘山公路……
但为了回家奔丧,他们不得不冒险。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我的父母顺利回到了外婆家。
这一年,我的三姨和三姨夫在老家的一家工厂找到了一份工作。
这是一家铅笔厂,主打一个不用削铅笔,直接一撕就行。
也不知道老板是哪里的人,给铅笔注册了一个“得撕”的商标。
我用过这样的铅笔,一般铅笔用木质笔杆,需要配合铅笔刀使用,这家铅笔用硬纸笔杆,确实很容易撕。
三姨夫给厂里的老板开小车,特意跟厂里申请了一辆车回家帮忙。
厂长为人很仗义,完全没因为是跑白事有忌讳,特意让三姨夫开了一辆商务接待用车回来。
理由就是,这车大,能多拉几个人。
三姨夫心里却明白,厂长给他面子,是冲着他手里那本几乎没有人见过的驾照。
三姨夫持有的驾照,是一本联合驾照,准驾车型是a,不区分123。
用当时给他办驾照的人的话说,是可以驾驶所有车辆的驾照。
当然,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当时的准驾车型没有细分得这么细,而我姨夫那是开过坦克和装甲车的手艺,在地方上自然什么车型都只需要熟悉一下就能掌握。
三姨夫开车将我父母拉到乡里,来到了舅舅家。
这时,我的舅母正在和我外公外婆交接家里的东西。
舅舅是一个爱好广泛的人,他家住在一楼,窗前门外被他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
不爱开花的君子兰和文竹,爱开花的牡丹和月季,甚至还有两盆铁树。
知道的,会说这家住得是老刘家的儿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到了植物园。
三姨夫赶上前去,帮二姨夫把花花草草装车,打算运回外婆家。
商务车拉花草,想必也是它车生的头一遭。
这边正忙或着,舅母又拿出来一本集邮册。
“妈,这是大华留下的集邮册,您如果想留着,我肯定不能跟您抢。
但是,您要是不想留,我希望能留下当个念想。”
看着舅母那低声抽泣的模样,外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舅母是外婆特意为舅舅挑的妻子,外婆当时力主这门婚事,就是看中舅母是乡人民医院的护士长。
外婆想着,人家是专业的护理人员,万一舅舅哪天犯病了,也好提前给上点急救措施。
哪成想,舅舅犯病那天,舅母在医院值大夜班,等舅母回家之后,舅舅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当时才刚上学的表兄,根本没意识到舅舅身上发生了什么,还天真的跟舅母说,舅舅睡懒觉,没有叫他起来上学。
外婆叹息了一声,快速分割了舅舅的遗物:“剩下的书我带走,集邮册你给团团留着吧。”
团团是我表兄的乳名,因为他是农历八月十五的生日。
另一边,住进了大伯家的我,正在经历人生中第一次“被害”。
前文提到过的,那个被人堵在女村民被窝里的男知青,就是我大伯。
而事件里的女村民,后来就成了我的大伯母。
由于已经在当地成家,大伯回城的事情拖了好久好久。
当然,大伯并不在意,因为他和一般知青不一样。
名义上,他的插队地点距离他的家乡有近三千华里。
可他自己也没想到,刚刚下乡插队没几年,自己的父母兄弟,会随着三线厂建设,来到他插队的地方附近。
既然家都搬到更偏僻的地方了,他回不回家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样一耽搁,就导致他随搬迁的机械厂来海津市时,已经没有什么在当时意义上很好的工作。
他只好去轧钢厂烧锅炉,这里之所以要他,是因为这是一个包容度非常高的企业。
不管你是高中毕业的高材生,还是曾经行差踏错的劳改释放人员,亦或是没有固定职业的城市游民,都能找到适合自己施展才华的岗位。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的大伯父身上染上了许多不太好的习气。
其中之一就是,笃信“不抽烟,不喝酒,不算是男人”。
为此,他不仅从小就培养了我堂兄喝酒,在又一次喝醉了之后,又开始培养我的酒量。
他培养我酒量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就是在吃饭时,给我倒上一小酒盅高度白酒。
在我吃饭中途渴了时,告诉我那是凉白开。
可怜的我天生酒精过敏,这一盅白酒不多,也就一两左右,刚喝进嘴里我就被呛得喷出了小半。
随即,我的脸开始发热、发红,皮疹蔓延至我的小腹,并开始向四肢扩散。
我的大伯和大伯母,此刻笑得前仰后合,就这么看着我逐渐意识模糊,从椅子上栽倒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