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二弟子

洛阳,隋唐两朝的都城,大宋建国后,定都开封,依旧将洛阳定为陪都,称为西京。

洛阳城东有一片面积颇大的贫民窟,上千间低矮破旧的土木相合的屋子,密密麻麻地堆积在此。房屋之间相距极窄,仅五六尺宽的土路上,不时被跑过的孩童溅起团团灰褐色的尘土,尘土中散发出阵阵臭味,令人作呕,让站在边上的大人们忍不住破口大骂。

“子义,快跟上。”一条小巷中,两名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在快速奔跑着,跑在前面的小子身材壮实,向身后个子欣长的伙伴招招手,催促着。

两人在窄巷中绕了许久,翻过一堵破墙,跳进一个破旧的庄园中,那庄园大门上斜挂着一块破匾,写着“康园”二字,两人连续穿过三道大门,才进入院子深处一个相对干净完整的房子内。

房间内很干净,只有一张椅子,一张桌子和一个蒲团,里面有两个人,一個站着,一个坐着。

两名小子一脸崇拜地望向坐在蒲团上的那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道:“道长!”

进来的这两个小子,其中一个身材矮壮,一脸灵活跳脱的小子叫郭重,另一个身形修长,相貌英俊且性格沉静的叫徐子义,两人自小便是这一带的混混,在城东贫民窟中的铁木帮讨生活。

而他们的老大,铁木帮帮主阎基此时正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站在道长边上,他脸上原本狰狞无比的刀疤,在郭重眼中也变得顺眼可怜起来。

几人身处的院子虽然破旧,但在这片平民窟中却可称得上是豪宅大院,在道人来之前,此处原本是铁木帮总坛所在地。

五日前,郭重和徐子义在大街上遇到眼前这位年轻道人,二人见他道袍干净如新,出手阔绰,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当即大喜下冲上去,假装不小心撞上去,偷偷摸了道人一把。

看着袋中近两百两的银票,两人欣喜之余,亦复骇然,急忙赶到阎老大的住处,准备上交。阎老大人老成精,一口气呼出,正打算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交出去,便发现那道人已经站在大门口了。

道人似乎不喜说话,抬手间就把铁木帮二十几名帮众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阎老大和他们兄弟二人。

惶恐之余,郭重至今也想不通,道长为何独留阎老大,却把他的手下杀得干干净净。

郭重恭敬地将手中一个布袋递了过去,说道:“道长,这是你要的包子。”说完,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头顶打了个道髻,身着藏青色道袍的道人睁开了眼睛,两道精光闪过,他伸手接过布袋,温和地笑道:“你们俩吃过了吗?”

“没有。”

“吃了。”

郭重和徐子义同时说道,却是两个不同的答案。

郭重忙道:“道长,我们是吃了点,不过我和子义为了让道长能吃上热包子,这紧赶慢赶地一顿跑,现下肚子又饿了。”

“哈哈哈……”慧明大笑起来,“我给了你俩一两银子,居然还吃不饱,你们这跑腿费也太贵了吧。”

郭重笑嘻嘻道:“道长明鉴,我和子义有上顿没下顿的,这不得把钱攒着,以备不时之需嘛。”

慧明眼皮一抬,瞟了他一眼,随后道:“阎基,子义,你们俩先下去吧。”

阎基上前谄媚一笑道:“是,道长!”

一旁的徐子义身材欣长,虽只十六岁年纪,个子却和成年男子一般高,相貌更是英俊之极,若非穿着一身破布衣衫,任谁瞧着都是一位贵公子。

此时他听得道长让他离开,先是一愣,然后抿了抿嘴,躬身向道人行了一礼,微笑道:“是,道长。”

说完,洒然转身退了出去。

郭重扭头看了看徐子义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异样神色,他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慧明打开布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来,伸手摸出一个包子,伸到嘴边咬了不大不小一口,赞道:“嗯,还是温的,好吃,记住我的话啊,包子必须要到大店里买。”

待道长开心地吃了两个包子后,郭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道长,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答应?”

慧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说。”

郭重道:“道长,嘿,那个,我和子义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拜过把子的,我俩一齐对天发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道长,你答应教我武功,能不能把子义也一并收了啊?”

慧明放下包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郭重道:“我要是不教他武功,你是不是也不愿学了”

郭重连忙摆手道:“没有,道长,我没有,我就是,嘿,就是怕以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子义,你教的,我又不能传给他,不然道长你会废了我武功吧?”

慧明笑道:“你倒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郭重“噗通”一声跪下来道:“道长,请伱看在我二人兄弟情深的份上,成全了子义吧。”

将手中的包子塞进嘴中,慧明把袋子放在一边,尔后长身而起道:“是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年轻人总觉得自己可以为对方生,为对方死,为对方抛弃一切,却不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道理。”

郭重仰起大头,睁大眼睛疑惑道:“道长,什么香炉,以什么,是什么意思?”

慧明从袋中又拿出一个包子,问道:“我问你,你是愿意一辈子和子义在一起,每天分一个包子吃呢,还是愿意两个人各奔东西,各自天天有酒喝,有肉吃?”

“当然是天天有……咦?”郭重疑惑道,“为何我俩要分开才能有酒有肉吃啊?”

“因为你给不了他想要的,他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啊,傻小子!”

郭重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慧明,一时之间不明白道长话中之意,可一想到以后兄弟两人可能因学武而生隙,乃至形同陌路,天各一方,他一对虎目不由地湿润起来,猛地将头砸在地上,“咚,咚,咚!”

“道长,求你成全,求你成全。”

“嘿嘿嘿……”慧明发出一阵阴沉笑声,“你真是,不知道贫道的武功有多厉害啊,居然不肯学,还敢威胁贫道,来,来,你抬起头来,看好了。”

说完,慧明抬起左掌,朝左手边笔直一掌拍出,一道凌厉的劲风旋即飞出,击在五尺外的砖石墙壁上,“轰”的一声巨响,墙壁被炸出一个一人多高,能并排走出去三个人的大窟窿。

郭重惊得一对眼珠子差点蹦了出来:我滴亲娘啊,世上居然有这样厉害的武功!难怪道长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阎老大手底下那些人在道长眼里那还算是人吗?

那不跟二十几只鸡一样!

郭重张大了嘴巴,激动地跪着往前走了了两步,大叫道:“道长,神仙,神仙,我要学,我要学!”

慧明看着郭重,食中二指在桌面上来回敲击着,他略微沉吟后道:“你根骨奇佳,只要肯努力,不难成为一流高手。既然徐子义在你心中地位如此重要,我也不能做得太绝,以至让你心存愧疚,心境受损,影响了修行。”

郭重闻言仰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慧明。

“也罢,”慧明一敲桌子道,“你若能在十日之内练出内力,我就找个路子,让子义进洛阳的‘丽泽书院’研读,以他的资质,或许日后能中个进士也说不定!”

丽泽书院的院长叫张御,师从太学博士周敦儒,而周敦儒又是大宋最高学府应天府书院前院长王晟的弟子。是以丽泽书院在洛阳名气极大,乃是当地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太好了!”郭重大喜道,“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嗯?”慧明眉毛一抬,沉声道,“你叫我什么?”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磕九个头,就当是你的拜师礼了。”

郭重喜道:“徒儿遵命,谢谢师父。”说完“咚咚”地磕了起来。

“去把阎基叫进来。”

“是,师父。”

“道长,你找我?”身形有些伛偻的阎基快步走了进来。

阎基年约四十岁,身材精瘦且矮小,最令人难忘的是他黝黑的右脸颊上横着一道三寸长的淡白刀疤,予人一种阴狠的感觉。

慧明从布包中抽出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放在桌子上道:“花点钱把这座宅子收拾一下,理出一个厨房,一个客厅,三间卧室,一间你的,一间郭重的,还有一间我的,其他的房间,还有外面的院墙都不要去动,此事五日内办好!”

阎基道:“属下遵命。”

慧明当着阎基的面,数出五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道:“给自己拾掇一下,然后到丽泽书院,想办法帮徐子义办个入学名额,此事十日内办好!”

洛阳作为东都,书院极多,丽泽书院规模不大,但名气却极大,便是阎基也多少有些耳闻。

阎基看着眼前的银票,倒吸了一口气,差点回不过气来,一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他又惊又喜道:“道长放心,属下定将此事办好。”说完伸手去抓桌上的银票。

慧明一指点在银票上,盯着阎基的眼睛道:“五百二十两银子,够你用一辈子了吗?”

阎基闻言骇然后退,当即跪倒在地,一脸惶然地叫道:“道长,道长,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属下发誓,定将道长吩咐的事情办好!”

慧明笑了起来,他从阎基的眼中看出一种叫“野心”的东西,他大概率不会拿着这笔钱跑了,去做个小富即安的土财主。

事实上,慧明丝毫不在意阎基会不会拿着这巨款逃跑——这种风险完全在慧明可承受范围内:一件风险承担得起的事做不成,它不叫失败,而叫经验。

“你知道我为何杀了你那么多手下,却独留下你一人?”

不待阎基答话,慧明直接回道:“因为你有用,比他们一群人加起来都有用,阎基,你很聪明,聪明人最长命,记住,银子不够,可以找我要,但别把事办砸了。”

“道长放心,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另外,”慧明道,“我给你五日时间,去学学烧饭做菜,以后我、你和郭重三人的一日三餐由你来做。”

“属下遵命。”

慧明站起身来,伸指闪电般点了阎基的穴道,阎基一脸骇然,他还未叫出声来,慧明已一掌拍在他胸口檀中穴上,氤氲紫气随即顺着经脉冲入阎基体内。

半柱香之后,慧明退开几步道:“我帮你打通了一条经脉嗯,如此才配得上给我跑腿的身份。”

花点真气给手下打通一两条经脉,不会有任何副作用,无需他们一步一步修炼积累——这是“能力之外,资本为零”之人的底气所在。

“噗通”一声,阎基跪倒在地,他仰着头满脸激动,脸上刀疤颤抖,“咚咚咚”,阎基一连磕了四五个响头,激动地叫道:“小的谢谢道长,谢谢道长!道长,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再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