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玄慈方丈

慧明朝昏睡的慧远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两道锐芒,暗暗运起阿笈摩功,一炷香的时间,他全身经脉一张一缩达数十次,体内新入的内力尽数朝双足底部的涌泉穴涌去。

玄澄大师近四十年的功力于他而言非同小可,此时它们如大江大河一般朝脚下冲去,但阿笈摩功确实神奇,经脉气质转变下,仅用左右脚两个涌泉穴位便尽数将这些精纯的功力收束起来,不愧是寺中第一人破而后立之后创出的神奇武学。

现在慧明体内经脉中只余部分内力,在数量和纯度上,与他这些年修炼贮存的功力大抵相近,等下几个老和尚要是出手测试,也无惧他们会发现什么异样情况。

想到此处,慧明心生疑问:不知玄澄大师这四十年功力和无崖子那七十年功力相比,谁的更浑厚,更精纯?

逍遥派的内力修为和他们这派的武功一样,如雾里看花,令人不可捉摸。逍遥三老到底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虚名,后世诸公各有看法,大家为此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

逍遥派的武功可为仙法,只是名气虽大,实战稍稍欠缺了点。

无崖子被丁春秋偷袭致残,这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层位置他怕是坐不了了。

为何?

绝顶高手大多是被围攻致死的,被偷袭致死的绝顶高手,这含金量多少会被质疑,对比隔壁老张和邻村道玄二人,更能说明问题。

问题出在星宿老仙丁春秋身上,他合着一身毒功和法螺大法加持阵,“弑师”三十年后的他,第一次和二十七八岁的慕容复比斗,居然打了个不分伯仲。

那一次,慕容复吃亏在于应对化功大法的经验不足,更因当时他没有用剑,之后在少室山,两人再度碰面之时,慕容复便能从容应对丁春秋,真正打了个平手。

不过无崖子已残,要想评估逍遥派的真正实力,也只能日后从天山童姥和李秋水二人那印证一二了。

“呃~”慧远呻吟了一声,勉力睁开眼睛,陡然看见慧明正盯着自己看,心中一惊,正要往后退去,忽觉屁股生硬,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地上。

慧远心生疑惑:方才自己是睡着了?他努力回想,脑中晕乎乎的,一片空白,像是睡得过饱的缘故,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慧远抬起双手伸了個懒腰,缓缓站起来道:

“慧明师弟,你这是干什么?”

慧明面色黯然道:“玄澄师父他,圆寂了。”

“什么?”慧远瞪大了眼珠,大叫一声,一把推开慧明,后者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未让慧远的手触碰到。

慧远疾步奔到玄澄面前,弯下身子,颤巍巍地伸出手靠近玄澄的鼻孔,半晌,他放下手掌,脸上的欣喜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得异常难看。

他直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时不时拳掌相击,嘴里不停地喃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

慧明看着慧远道:“玄澄师父圆寂坐化,往生极乐,实为可喜可贺之事。”

“你懂什么?”慧远一甩手臂,扭过头狠狠剜了慧明一眼,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以为……”

话到一半,慧远死死地盯着慧明,眼睛里露出思索神色,他走上来,沉声道:“慧明,玄澄师叔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

慧明单掌一竖,平静道:“慧远师兄,你不是一直在边上吗,难道没有听见,还是说刚才你睡着了?”

“快-说!”慧远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慧明道:“阿弥陀佛,玄澄师叔什么都没说,他写了一封信给方丈。”

“信呢?”慧远恶狠狠地问道。

“等方丈过来,我自会交给他。”

“给我!”慧远怒喝一声,一巴掌朝慧明当胸劈来,这哪是取信,分明就是要取慧明性命!

慧明手一扬,“啪!”一声巨响,两人手掌相撞,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慧远手臂一阵剧痛,他一晃手臂,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这就去请方丈来!”说完,打开房门,径直冲了出去。

估摸一盏茶的功夫,寺庙中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

“当~当~当~”

不多时,听得门口“咯吱”一声响,木门被推开,一名老僧走了进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阿弥陀佛!”当先的那位僧人一张圆脸,白眉无须,面相颇老,大约六十五六岁年纪,正是玄字辈僧人的大师兄,罗汉堂首座玄渡大师。

玄渡走到玄澄的面前,也不伸手,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明白师弟已然圆寂,心中一悲,垂下眼睛,双掌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身后进来的十几位玄字辈高僧跟着宣了一声佛号,众僧功力深厚,佛号中显现出不同音色出来,整个房间瞬间如浸泡在内力海洋当中。

“慧明见过诸位师伯、师叔。”慧明往后退开几步,对着玄渡等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玄渡与其中一位面相悲苦、身形瘦小如老农的老和尚抬起头来朝慧明点了点头,其余诸僧俱都望着端坐在蒲团上的师兄百感交集,沉默不语。

“方丈。”

不一会儿,门外一名僧人轻声叫了起来,慧明不由地看过去,只见门口光线一暗,一名身形高大的和尚走了进来。来人身形极高,有一米九的样子,体格健壮,明黄色的僧袍下竟有肌肉隐隐鼓起,极具压迫感,正是少林寺当代方丈,玄慈大师。

玄慈额下两道长眉横空,颚下留三寸短须,呈灰白之色,他面相威严,眼内隐含精光,不怒自威,无愧为江湖第一门派掌门人。

诸僧连忙低头后退,让开了一条路。玄慈缓步进来,目光越过众人,径直投向了屋内玄澄的尸身之上,他在玄澄尸身三尺外站住,久久不语。

诸位僧人静静地立在边上,不发一言。

慧明凭直觉认定玄慈一身功力不在玄澄四十年功力之下,自己现在空有一身功力,武功招数那是一塌糊涂,定然抗不过他两招。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良久,玄慈那威严低沉、如铜钟般的声音在禅房内响起,“恭喜师弟往生极乐。”

群僧齐声合十念道:“阿弥陀佛,恭喜师弟(师兄)往生极乐。”

玄慈目光不离玄澄半寸,沉声道:“最后服侍玄澄师弟的是慧远和慧明两位弟子吗?”

慧明和慧远忙一齐上前,鞠躬行礼道:“弟子在。”

玄慈问道:“玄澄师弟临终前说了什么?”

慧远低下头,斜眼往慧明看去,慧明对着玄慈行礼道:“启禀方丈,师父言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他这一生不后悔,只是遗憾不能出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是师父请止水师侄代笔写给方丈师伯的信。”说完将信双手递呈上来。

众僧闻言齐声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玄慈闭上眼睛默然不语,几个呼吸后复又睁开,依旧定定地看着玄澄的尸身,他旁边一名小沙弥走上来,从慧明手中将信取了过去。

过了一会,站在方丈身旁的一名和尚抬起头来道:“慧远,慧明。”

慧明和慧远两人见是达摩院首座玄难大师在发话,一起上前一步道:“弟子在。”

玄难走过来,手掌轻轻摁在慧明的肩膀上,问道:“你们仔细想想,玄澄师兄还说什么了吗?”

慧明肩膀一僵,体内内力不由自主地涌向肩膀处,好在此时他经脉中的内力不多,不然内力将自动反弹玄难的掌力。

一道若有若无又极精纯的内力自慧明肩膀处钻了进去,在他全身经脉处游走,只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在体内绕了一圈。

慧明心知这是玄难在试探自己,好在他运转阿笈摩功,以隐芥藏形之术将绝大多数内力都藏在了脚底涌泉穴之中,他又闭合了涌泉穴与经脉间的门户,这才隔绝了玄难内力的探查。

慧明低头道:“禀师叔,师父让我勤修佛法,静诵佛经。”

玄难眼睛微眯,两道精光一亮又迅速熄灭,他仔细看了看慧明,未发觉异样后,手掌放开慧明,面不改色地说道:

“慧明,慧远,玄澄师兄脱离苦海,永登极乐,虽是可喜可贺,可你二人乃是专职负责师兄的饮食起居,若不是你二人平日懈怠了,以师兄的修为怎可能这么早就离我等而去?慧明,我罚你进菜园子历练筋骨,慧远,我罚你去戒律院面壁一月,静思己过,伱二人可有异议?”

两人哪敢有什么异议,一齐躬身行礼道:“弟子谨遵首座旨意。”

慧明心中雪亮,惩罚弟子本应由戒律院宣布,玄澄师父之死,不能算他二人犯了什么戒律。此刻达摩院首座跳出来出口惩罚,实是耐人寻味,他忍着不去看戒律院首座玄寂的脸色,也不去看其他师叔脸色,不然便是不服玄难安排了。

相比慧远的面壁一个月,自己是直接被打发进菜园子当了个杂役,连个期限都没有。

没有期限,便是无期啊。

现在少林寺的氛围远较张君宝时期宽松,能先苟在菜园子里,也是个不错的安排了。

“今晚你二人收拾收拾,明早各自去领责罚,退下吧。”玄难轻喝道。

“是,弟子告退。”慧明和慧远对一众老僧行了一礼,倒退着出了房门。

待两人离开,由大师兄玄渡开头,众僧齐念往生咒,念完之后,一个个跟着玄渡走了出来,屋内只余方丈和玄难二人。

玄难蹲下来,对玄澄的尸体仔细摸索查探了一番。

他站起身来,朝玄慈看了一眼道:“方丈师兄,没有发现异样,玄澄师兄确是灯枯油尽而亡,他经脉断裂多年,怕是没有多少功力留下来,也传不了慧明多少,毕竟慧远一直在旁边照看着。”

玄慈不置可否,淡然道:“师弟天分才情高出你我十倍,多少会留下些东西给自家弟子,又或使了其它什么手段也未可知。”

沉默了一会,玄慈仰起头来,喟然叹道:“这些都不重要了,一切到此为止吧,你让慧无将师弟的死讯向那边禀报一声吧。”

玄难低身行礼道:“是,方丈师兄。”

玄慈和玄难离开后,候在外面的几位慧字辈弟子进入房间,将玄澄的尸身抬了出去,预备清洁火化,尔后再将骨灰送入贤者塔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