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看得见的大巫女
那个黑川隆夫没有跟进来。
宿那鬼自己走在这宽阔的大厅里，打量着里面的陈设。
大厅内的红木地板因为常年擦洗而光明如镜。
一根根粗壮的立柱如森林般支撑着这间宽广的大厅。
远处的一扇扇木窗都被人打开。
阳光从这些洞口窗户洒了进来，然后照在如镜般的地板上。
再被四周光滑的纯白内壁反射，偌大的屋子就都笼罩在光明之中。
宿那鬼不喜欢这样的光亮。
它眺望过去，要见的人就盘坐在大屋中央，修剪着身前桌上的朵朵繁花。
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裙，身材纤细，肌肤雪一样晶莹细腻近乎透明，看起来不超过十六岁。
此刻她正低垂着眼眸，用手中的剪刀静静修花，举止之间没有一点可怖的模样。
什么嘛…
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嘛。
就这？
也能成为祸野最强三国之一的国主？
宿那鬼昂首阔步的走到玉桌前，正对着坐在那里垂眸修剪瓶中花朵枝叶的女孩。
它刚想开口向对方直接了当地讨要自己的心脏。
然而下一刻。
女孩抬起了眸子。
那是一双充满了梦幻色彩的碧蓝眸子。
它们熠熠生辉。
在这对宝石似的眸子里，好像还有无数缤纷色彩的宝石树枝。
它们缠绕交替，共同扎根于这双宝蓝瞳孔中的最深处，仿佛直通世界的根源。
当这双碧蓝色的梦幻双眸盯着宿那鬼时。
它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先是腿跪了下去，然后是头颅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等它反应过来时，它高耸的额头已经紧贴着铮明瓦亮的红木地板。
在如镜面似的地板反光下，它看见了自己白色独目中的恐惧。
左眼【污秽尽除】！
右眼【邪魔拔祟】！
是神川一族大巫女特有的神代力量！
怎么会？怎么会？
明明她也是个妖魔，怎么真的能取而代之的获得传承数千年的巫女之力？
它的身躯在不断颤抖。
千年前的记忆重现，那代大巫女消灭猖狂的鬼王、妖王、魔王的场面再次清晰可见。
植入骨髓中的恐惧开始复苏。
它从那时候的京都一路逃到山梨县的深山中，却还是被大巫女派出的剑侠井田井龙追上，最终被砍掉头颅封印在宿那山。
不！不！不！
它不相信！
妖魔怎么能真的掌握这个世界的巫女之力？
脑海中野蛮生长的嫉妒和怀疑压制了内心的恐惧！
跪伏在地的它偷偷摸上了腰间的刀柄。
是真是假。
只要一刀……
还没有起身拔刀的宿那鬼忽然愣住了。
周围环境已经在它抬眸的一瞬间发生了改变。
四周哪里还是那个宽阔的红木大厅。
脚下如镜面的地板变成了干燥的沙壤，那些如森林的立柱也消失不见。
周围空荡荡的。
头顶也一片漆黑。
只有脚下的沙土泛着只有不详的红光！
这…是哪里？
“你就是宿那鬼？”
环境里唯一没变的是那個年轻的女孩，和她身前的玉桌。
自称怪异之主的女孩依旧表情淡淡的看着它。
那张年轻的脸上除了那一对碧蓝梦幻双眸，在眉心处又睁开了一只猩红如月的圆眸！
“吾名，三目辉月姬！”
在她缓缓吐出真名的那一刹那。
九轮宿那鬼再熟悉不过的猩红圆月，就瞬间充满了原本漆黑的天穹！
“吾乃，祸野之月，是为月读命！”
坐在繁花前的少女此刻再无一点青涩可言。
她坐在妖王尸体垒成的白色骨椅上。
在背后的红月映衬下，原本素白色的长裙也被染成了浓郁的血红色。
她那张如妖如魔、美伦美焕，又充满威严的脸上，此刻一片冰冷。
她垂眸望着宿那鬼，如神明俯瞰罪人。
“罚你不敬之罪！”
猩红色的月光如潮水般从天际汹涌洒落。
几乎在接触宿那鬼刹那，后者那吞食了百个村民才恢复出的血气就全被挤了出来。
它的身躯再度苍白干瘪，趴在月壤上像是条被晒干的蚯蚓。
被它吐出的百人精血，如有生命的小蛇一般，蜿蜒蠕动着攀爬上了三目辉月姬身前的玉桌，被那盛开的繁花一口吞下。
繁花的颜色微微深红了一丝，然后就再无一点动静。
几乎要死去的宿那鬼终于明白了这个后辈的来源。
她居然和祸野的月亮有关！
诞生于红月之上的妖魔吗？
这新生一代的妖魔之主都是什么怪物？！
像她这样的居然还有两个？！
宿那鬼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祸野的战国时代被终结了。
即使他们这些老一辈的妖魔那时候也留在祸野。
也无法抵抗这种威势的怪物！
“…三目辉月姬大人…饶命…”
面对面前这可怖的新生代怪物，再也升不起反抗心的宿那鬼，老实的像是个孩子。
“为什么饶你？”
“我可以为您效劳，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只要您吩咐，只要您吩咐！”
宿那鬼急促的哀求着，嘴巴里灌满了干燥的月壤也不停止。
“你觉得自己真的对我有用？”依靠在王座之上的女人毫无表情。
“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宿那鬼继续哀求。
“我问你，一千年前，你们这些入侵人类世界的妖魔为什么会输？”三目辉月姬忽然换了个问题。
“因为祸野通往这个世界的通道关闭了。我们失去了后援。”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一千年的事情，但是宿那鬼还是老实的回答着，
“而且这个世界的灵力浓度也在不断降低，严重影响了我们的实力。”
“就因为这种理由吗？”女人的语气依旧寡淡。
“难道不是吗？”
宿那鬼有些迟疑。
它切身经历过那场大战，自认为很清楚妖魔们是怎么输的。
“我再问你，千年后我们再度入侵人类世界，你觉得该怎么做？”
“只要稳定世界裂缝，让妖魔大军源源不断的涌入人类世界，我们就可以霸占这个充满食物的地方，尽情的肆虐和吞食！”
想起曾经美好时光的宿那鬼眼神亮了起来，然后看到眼前的可怖妖主，语气又恭敬了下来，
“当然，在下愿意为三目辉月姬大人您攻城掠地，为您打造您的血食之国！“
“这就是你的想法？”三目辉月姬的语气依旧冷淡。
“有…有什么问题吗？”被几次诘问的宿那鬼，有些不自信了起来。
他们妖魔入侵不就应该这样子吗？
况且现在三目辉月姬大人还把最难搞定的神川一族都掌握在手中。
按理说入侵前景应该是一片坦途才对。
“我问你，你觉得妖魔杀戮人类的数量与速度应该不应该有规矩？”
“杀戮？规矩？”
宿那鬼愣了，
“要这些干嘛。每天杀多少是多少，吃饱了就不吃，饿了再杀。反正这些人类繁衍的很快嘛。
而且如今的人类比起千年前更加繁多，就算来的都像是我这样爱吃人的妖魔，一千只一万只也吃不完啊！”
“那整个祸野的妖魔都来这个世界呢？！”三目辉月姬的声音依旧平淡。
这句平淡的话却在宿那鬼中炸起了惊雷。
它好像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了，
“辉月姬大人…您是说，所有祸野妖魔都要搬到这个世界里来吗？”
“没错！”
三目辉月姬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可为什么啊？我们祸野世界那么大，按耐不住寂寞的大妖过来就算了，其他妖魔来干嘛？”
“因为祸野世界，就要毁灭了。”
没有让宿那鬼疑惑太久，三目辉月姬就说出了缘由，
“祸野的战国时代持续的太久，无数大妖魔死在内战之中。
加上你们这些死在异界，没有回归祸野的妖魔，世界根源的力量大大被削减。
在我们三个结束战国时代的末期，世界根源的再生速度就已经开始入不敷出了。”
“那…那我们更应该要早点发动全面入侵人类世界才行！”
宿那鬼说完之后，心中又泛起了寒冷，
“可如果让所有妖魔都涌入进来，那这个世界岂不是有可能不够吃？”
“岂止是不够吃。”
三目辉月姬冷笑一声，
“如果放任那些跟伱想法一样，只知道吃人的妖魔进来，那这个人类世界终将跟我们的祸野一样，会入不敷出，也会消亡！”
“可妖魔哪有不嗜好杀戮的？”
“可以吃人，但是要遵守我的规矩！有数量，有层次，有选择的吃人！保住持续发展的可能性，让这个世界的根源再生速度能赶上我们吃人的速度！”
“可…毕竟不是所有妖魔都能认同您的观点…即使我现在臣服在您的伟力之下，但听到这番言论，也感觉有些接受不能…”
宿那鬼摇了摇头，
“我们妖魔喜欢杀戮是最根本的天性，可有一天居然要约束自己的天性……这不太可能…”
“那就让不服从规矩的妖魔去死。”
三目辉月姬的语气冰冷。
宿那鬼再次死死伏拜在月壤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丝。
好在这位大人并没有再次惩罚它的意思。
周围的环境再度转换。
头下的沙壤再次变成了镜面般的地板。
周围如林的红柱也一根根显露在身边。
“把这东西拿走。我给你七天时间。把那个名为井田井龙的人类剑侠残魂给我带回来。”
一身素色白裙的少女手中丢出一个跳动的黑色心脏。
望着像丢垃圾一样丢过来的心脏，宿那鬼爬了几步，赶忙将之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它苍白的身躯再次红润起来。
并且比之前更加具有力量感。
然而重获力量的它依旧不敢抬起头。
只是跪伏着，等待还在摆弄花朵的女孩的命令。
“滚。”她说。
于是宿那鬼便倒退着爬过漫长的大厅，从这里滚了出去。
当宿那鬼爬出正门时，一只跟它刚才一样等在门外的狐狸巧笑嫣然了一声。
“哎呦，这是哪位大人？”
玉藻琉璃捂着笑意浓重的嘴巴，打量着这只爬着出来的陌生鬼王。
宿那鬼爬起身，恨恨地盯了一眼这个身穿樱色和服的狐妖一眼。
就带着大气都不敢出的黑川隆夫走了。
七天。
那位大人只给了它七天时间。
消化自己心脏的力量。
并且找到井田井龙和他的后人。
不过既然大人只要井田井龙的残魂，那么他后人的血肉。
它宿那鬼就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