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罗马人,认识你自己!

“郭公子醒了,郭公子醒了!”

站岗的怯薛卫士兴奋的喊声中,脱欢等人一溜烟地冲进了他休息的房子。

郭康已经坐起身,正喝着侍卫送过来的汤。脱欢带着史恪、李玄英等人一拥而入。很快,其他宫殿里汇报工作的、等候觐见的相关人员,也都闻风而来。乔锋、曹建、乃至教会的几个人,都很快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郭康反而比他们还惊讶:“我这睡了多久啊?”

“没多久,就大半天。”脱欢告诉他:“你恢复得还算快了,忽鲁不花和你姐,现在都还在呼呼大睡呢。我娘让她们去休息下,结果就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起来。”

“她俩额外多打了几场,肯定更累。”有人笑道。

众人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说笑归说笑。”史恪说:“你这个恢复能力,确实挺厉害的。那两人看着累,但受的伤远远没你多。你能这么快恢复过来,确实不简单。”

对此,大家当然也知道。因此,对于郭康等人的复杂关系,笑了一阵子,便开始说起正事。

“你这下睡得安慰,我帮你收拾后续,可忙死了。”史恪先说道:“好在现在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城里差不多算是稳定下来了吧。”

“辛苦大家了。”郭康向众人道谢,然后顺口问道:“对了,你二妹呢?”

“她?关着呢。”史恪无奈地说:“我们找到的一堆证人,不管是哪边的,都异口同声地说她谋反。我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能把大家刺激成这样……不过话说回来,反正她在外面肯定还得惹事,关着就关着了……”

“那还是放出来吧。”郭康连忙说:“我可以给她作保。她之前的行动,基本上都是我指挥的。就算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是我指挥不力的问题。”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乐意跟着伱了。”史恪有些感慨:“不过,我看还是过段时间,等这件事完全处理好,再把她放出来吧。”

“啊?为什么啊?”李玄英问:“就算按法律处理,她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给她保出来得了。”

“可别。我之前不知道情况,问清楚之后,我也支持先关着再说。”史恪连连摆手:“你了解法律,但我了解我妹。现在城里还没安稳,把她放出去了,鬼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跳过了这件事。

“郭公子,郭公子。”乔锋也匆忙挤过来:“我妹妹也被抓了。当时你也在场,知道她是去帮忙的吧。请一定要替我申冤啊!”

“你放心。”李玄英在旁边帮腔道:“乔先生见义勇为,是第一个赶到支援的,比我们都快呢。你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们一定撑场子。”

“哎?她怎么了?”郭康意外地问。

“她回来之后,被公主抓起来了。”乔锋申冤道:“她非要跟着你一起去皇宫那边,我本来以为没什么事情了,也就没管她,去帮太后陛下的修女们收拾残局,做做笔录什么的。结果那边收队之后才知道,公主把她给扣下了,我就赶紧来这边求见。刚才我已经和其他几位说明情况了,不过他们当时都不在场,所以我赶紧来找您,希望您能帮一个忙。”

“你妹妹是哪位来着?”史恪好奇地问。

“就是那個带着家丁伙计,去救援郭公子的乔安娜。”发现大家又忘了她是谁,乔锋连忙提醒道。

“那扣她干什么?”李玄英很是不解:“她不是帮我们的么。”

“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事情?”床头边,拿着药的彼得神父问:“刚才,台吉让大牧首组织人手,去赈济灾民,但来汇报的修士告诉我们,已经有人开始行动了。好像就是这位乔安娜姑娘,安排手下,动用自己的财产,把流离失所的人都聚集起来,雇佣他们去修栈桥了。”

“这也是好事啊。”李玄英说。

“是啊。”史恪说着,又开始念叨:“对了,我们的栈桥也给人踩断了,正好这次彻底修一修得了……”

“你别念叨你那栈桥了,先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吧。”李玄英无奈道。

“还用说么,肯定又是争风吃醋了。”脱欢倒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我醒来的晚,没见到她,不过我估计,这事儿也是八九不离十。”

“我姐稀里糊涂就开始跟破奴姐吃醋,我拉都拦不住。她还打不过人家,折腾半天也没个结果。后来又跑去跟那个波斯小妹打架,又被人家戏耍了一番。估计是心里憋着气,看见你妹妹好欺负,就去惹她了。”

“这样啊?”史恪有些惊讶地说。

“还能是什么情况。”脱欢无语道:“算了,回头我去把人放出来吧。”

“哎对,那个波斯小妹呢?我之前每次去郭家府上,基本上都能在屋顶上看见她,天天自称是阿康的妹妹。”李玄英想了起来:“她怎么也不见了?”

“她说自己完成了郭康安达给的任务,在那儿高兴地庆功,结果喝那什么……发酵葡萄汁喝多了。”脱欢回答:“现在也睡得香着呢!”

“啊……那不是他妹妹,倒是像你妹妹了……”李玄英嘀咕了一句。

不过旁边,乔锋倒是松了口气,连忙对他们感谢了一阵。

“那小朱官人呢?”史恪又问:“我之前好像见了他一次。”

“他要饭……呃,募捐呢!”脱欢连忙说:“现在忙得很,暂时没空过来。”

“这样啊……”

众人议论了一阵,不过还没说完,后面的曹建也匆忙挤进来,一下跪倒在郭康床前:“郭大哥,这次都是我的错……”

“别这样,别这样。”郭康连忙站起来拉他:“这件事,我越界的部分做的比你多。真要说起来,我应该给大家道歉。”

“你这就太妄自菲薄了。”脱欢说着,看向众人:“如果不是你秉公行事,这么多问题还不知道要掩盖多久。我们大家,都还得感谢你呢。”

见他这么说,哪怕来围观的人,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是认真的。”郭康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这次,虽然每一步都能找到理由,真论起来也不怕人说我没有德行,违反律法。但也同样,确实让很多人觉得意外,超出了习惯的范围。这一点,我自己也是清楚的。”

“我们大家多少都有些私心,只要这件事不违反规则,就没问题。曹老弟做的事情,严格说来,也不违反军中的规矩。”郭康摇头说:“要是真的严重,我当时就直接拒收了,不会想着筛选一下,也反而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说实话,我们自己平日里,都没少这样做。哪个柱国没往军队里塞过人?连我自己,也肯定会被家里长辈安排出征。到时候,他们也肯定会给我配属可靠的士兵,安排门生故吏来辅佐。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了,所以大家也不以为意就是了。”

众人一时无言。

“我不是要反对这种习惯,因为现在我们这个情况,这种制度反而是可以提高战斗力的。”郭康继续说道:“而且我觉得,制度本身如何规定,可能都是次要的。有些看似落后的制度,能战胜那些更加先进的敌人,这种例子,大家都见过不少。所以问题的关键,其实不在这里。”

“那你觉得关键是什么?”脱欢问。

“兵书说的很明白了。”郭康回答:“影响胜败的最大因素有五种:能准确判断是否可以开战的,能取胜,这里说的是战前进行的整体性的庙算,考验的是朝堂上的战略谋划;”

“知道根据敌我双方兵力的多少,并且对此采取对策的,能取胜,这里说的是战前对敌我情况的具体了解,考验的是战前的侦查和将帅幕僚对于战役的计算规划;”

“全国全军上下,意愿一致的,能取胜,这里说的是大家主动参与战争的积极性,考验的是国家的凝聚力和士兵、军官的战斗意志;”

“有充分准备,来对付毫无准备的,能取得胜利,这里说的是人员、物资和战术安排等等方面的预备工作,考验的是对战争的重视程度和对战局的警惕性;”

“主将精通军事、精于权变,君主又不加干预的,能取得胜利,这里说的是将领的指挥能力,考验的是个人能力、人才培养体系和国家管理者的水平。”

“我们关注的,就是这里的第三点。”郭康提醒他们:“我们的军法一向严格,塞一些不合格的人进去,只要能通过训练,理论上也不是不能上战场。但第三点的问题,要如何解决?就算练出来基本的战斗能力,他们又怎么可能和我们齐心协力?这样的人,哪怕有了战斗力,也只会是更大的祸害。”

“你想要参加军队,我不反对。哪怕你不说,我本来也要和你家合作。不管是你,还是你姑父,都有很多事情要委托你们——罗斯大地这么大,我们可能一百年、甚至三百年都开发不完,大家都有的是机会。”

“有什么疑惑,你直接给我,不就行了?”他拍了拍曹建,说道。

“是啊,那个计划细想起来,涉及的东西太多了。”脱欢也赞同道:“不止是兴修水利和开垦田地,还有一大堆关于采矿、采煤、冶铁的事情。克里米亚以北的地方,人很少,我们以前都没怎么注意。但我看他的说法才知道,那里的资源非常丰富,而且最关键的是,各种产业可以相互支撑。这要是运作起来,潜力就太大了。”

“所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还是他说的,我们是不是能‘同欲’。”他对曹建说:“只要大家的整体愿望都是相同的,都想让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那就对战斗力提升有帮助。这种情况,就都是可以商量的。”

曹建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要是认真说起来,我倒是希望,大家一定要搞清楚,我们到底是谁。”郭康见状,趁势继续说道:“德尔斐神庙上刻着一句话,叫‘认识你自己’,苏格拉底把它作为自己理论的核心。我们当年都粗略学过这些,应该还有印象。”

“这是个哲学层面的问题。需要把它搞清楚,才能进一步地了解其他问题,比如谁是我们的自己人。”他说:“所以,大家想过没有,我们作为凡人,作为社会的一员,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你说说,你说说。”李玄英急忙催促道。

“社会中有穷人、有富人,有做这种工作的、做那种工作的,可以说非常复杂了。所以,我们得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边的,根基是谁,我们是为了谁在做事。”郭康说。

“一般来说,国家的管理者,要站在有资源的人一边。那些地方蛮酋手里有土兵,有庄园;那些希腊老贵族有文学知识,有管理经验;那些意大利商人有船舶,有远方的货源和销路。按理说,我们应该把他们视为自己人,一切为了他们的利益行动,来换取他们的支持和帮助,去维持这个国家。”

“但大家都知道,如果这么做,咱们就完蛋了。”他一摊手:“过去的教训太多,希腊人已经失败好几次了。我们得引以为戒,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好几个人都在点头,觉得这话确实有道理。毕竟,大家也不怎么喜欢这几种人。

“我们和蛮族国家不一样,和希腊人、波斯人也不一样。”郭康便继续分析道:“我们能够兴起,靠的不是部落酋长或者那些老贵族的支持,甚至也不是大都市民一时兴起、或者军团士兵为了加薪的临时产物,而是自己一点点努力出来的。”

“我们的祖先,和那时候的公民一起,平日里劳作,战时就去打仗。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再狡猾的希腊人也无法动摇我们的根基,再凶恶的蛮族也没法消灭我们的存在,因为我们和数不清的百姓,一直有共同的心愿。他们没有能力战胜这么多人,只能被我们打垮。”

“王氏吃这么大亏,原因就是在这里了。我们是公民和士兵的领导者,不是商人、帮派成员和邪教祭司的头头。”他特意强调道:“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能把罗马经营好么?这种事情,应该是常识吧!”

“所以我才想说,诸位,哪怕你们是台吉和柱国子弟,也请认识你们自己。否则,类似的情况,恐怕还会继续发生的。我们的敌人,不见得会给我们这么多机会了。”

“是啊,他们那几个人,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不去争取军功,也不去改善民生,反而琢磨起来歪门邪道了!”脱欢也听明白了,当即赞同道:“我们罗马,是军团的国家,是公民的国家,而不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人能染指的。我们罗马的首领是凯撒,不是部落大王,不是邪教僧侣,也不是商人总督。这种事情都搞不清楚,还配去领导罗马人么!”

“我想,之前,很多人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郭康安达把事情又说清楚了一遍。”他转头对众人说:“这次折腾的这么厉害,大家也要记住这个教训,才不算白白损失。”

“你继续休息下,换个药。这几天,估计还有不少事情得你操心。”他叮嘱郭康:“至于现在这件事,我来帮你摆平吧。”

众人纷纷应和,又慰问了他一番,便在脱欢的驱赶下,跟着他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