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俺们都希望朱洪武老皇上回来(上)

索菲亚大教堂,王大喇嘛的办公室里,又有新的客人前来拜访。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这里依然灯火通明。办公室的一头,几名教士正在奋笔疾书,整理文件。而另一边的大桌子旁,王大喇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站起身来。

“先记录到这里吧。”他吩咐道。

旁边,彼得神父收起笔,把墨迹未干的字纸放在旁边晾干。而他对面的年轻姑娘,也稍微放松了些。

“唐姑娘这回辛苦了。我待会儿就吩咐司库,给你多发些酬劳。”王大喇嘛一挥拂尘,把它架在肩上,朝那姑娘双手合十:“这几天,还得多问你几回啊。”

“王师父太客气了,有啥想问的,只要俺知道,都会告诉您。”那姑娘用带着口音的官话回答道:

“俺们这大半年,都不止辛苦,可以说是拼命了。在这极西之地,还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实在不容易。既然师父好心招待我们,我们也肯定会尽力帮忙的。”

“这位……圣女小姐,刚才你说,伱是从汉地一路过来,但你们是怎么想起来往这跑的?”彼得神父好奇道:“这也太远了吧。”

“还圣个啥,叫俺大名唐赛儿就行。”年轻姑娘连连摇头,显得很是懊丧:“教众都散伙完了,还好意思说什么啊……”

“一开始,俺们哪想跑这么远。”她告诉彼得神父:“俺庄上的粮长说,皇帝老儿又要加赋,让俺们从今年开始,每年都得多交两厘。庄上大伙都不乐意,请教里的大和尚来讲道理。”

“大和尚去打听情况,县衙的人说,是因为朝廷连年动兵,消耗颇大,钱粮已经不够了,所以才增加的。”

“这也是正常情况了,不管天南地北,哪个的地方的朝廷都得这样啊。”彼得神父说。

“正常个鬼,到最后都是俺们遭罪。”唐赛儿不客气地牢骚道:“而且衙吏一直都傲慢的很,平时根本不屑于给你解释为什么,就这点搪塞的话,还是大家闹起事来,找到他衙门门口了,才忙着出来说的。”

“俺们几个庄上的人,自然不乐意,但他们这次态度很硬,根本不乐意谈。俺们也没办法,就召集教众,围住了县衙,希望把事情顶回去。”

“闹得这么大么?”彼得神父很是惊讶:“这不是闹民变么,不会打起来么。”

“不闹不行。”唐赛儿虽然看起来还是个年轻少女,但说到这种事情,却侃侃而谈,明显很有经验了:“大部分时候,民变……说是民变也行吧,是吓唬人的,不是真要民变。咋说呢……加田赋这种事,十次里头起码有五次,其实是假的。”

“假的?”

“对,就是粮长、富户之类,假传官府的命令。说是加赋,其实多收的租子根本不是朝廷要的,全进了他们自己的仓了。”唐赛儿摇摇头:

“一般的农户,人少势弱,干不过他们,就算知道他们没道理,也只能忍气吞声。所以,俺们白莲教才经常招揽众人,协调大家一起行动。这样才能镇住他们啊。”

“还有的时候呢,是官老爷想整点政绩。比如遇到考核了,或者能立功了,官府上下就会忙起来。原本收的粮,其实也是够的,但为了讨好上官,就得多收一点,显得自己能干才行。”

“大和尚说,各级官府还会相互攀比,或者搞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来恶心同僚。明明是官老爷自己内斗,但层层往下压,最后全摊在俺们头上。所以,只能拼一拼试试,看能不能硬顶住。”

“官府推行政策,大部分时候,也是看利害,决定力度的。所以,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顶回去,逼他们自己给自己擦屁股。运气差了——呃,反正也没法更差了。”她说。

“哎呀,咱们这边也一样。”王大喇嘛倒是颇有感触:“只不过咱们这边,人人都是军户,所以闹的方式一般不是民变那样,而是走的军团内部的途径,表现的不一样罢了。”

“咱们这边的教育,还是太急就章了,我觉得,至少得给大家补补课,让官吏们也有基本的哲学思路。”他感慨道:“统治国家难道就是不停下命令么?不是这样的。”

“上位,主动方,居于阳;下位,被动方,居于阴。然而形势是不定的,阴阳是互相变化的,施加者和承受者也是相互的。官吏和民众也会互为主动,驱动形势的转化。治国,也是阴阳调和之道,不是简单的单方面行动啊。”

“呃……”唐赛儿看起来没怎么听懂:“还是王师父厉害……”

“你就别抬举我了。老汉我也就是个半文盲。这些知识,还都是工作的时候,缺什么背什么,临时补的。”王大喇嘛连连摆手:“倒是你之前的经历,老汉我挺有兴趣的。要不要继续说说?”

“后头反而没啥好说的啦,都是些伤心事。”唐赛儿无奈地摇摇头:“县里说,是上头要在山东打造水师,准备一举解决元朝余孽的事。说叫……事关国是,不能通融。不但要加赋,沿海地区还要增加徭役,修缮码头,为营造战舰做准备。我们内陆的人,也要转运粮食,运送材料,总之还有一大堆的事情。”

“要打仗了,那就没办法了吧。”彼得神父说。

“反正官府很强硬,县令亲自出面说了一通忠孝之类的大道理,反正就是,这赋役一定得加,谁不乐意,就是不忠不孝之人,必定要以王法严惩。不过,他讲完之后,又请了府里的老爷给大伙训话。”唐赛儿继续说道:

“府里老爷说,这是上头的大老爷们,耗费心血,才定好的计略。并不是非要跟大伙过不去,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现在北虏、东倭、南蛮联兵一处,要是不能先打破东倭,就没法切断元朝余孽的往来,大家就得常年受罪。以现在的形势,只能再拼一拼,争取毕……毕啥来着……”

“毕其功于一役吧。”王大喇嘛说。

“对,就这个意思。反正就是长痛不如短痛,这两年先苦一苦百姓,等事成之后,就不用再受罪了。”唐赛儿点点头,继续道。

“那你们信么?”彼得神父问。

“县令措辞很严厉,而且面对俺们这么多人,反而大摇大摆走过来斥责。俺们感觉这次,可能是真有人给他撑腰,所以大伙都有些心虚。”唐赛儿回答说:“还有老人说,当年大明的军队,确实就是从这里北上,赶走了鞑靼。朝廷里虽然有不少混账人,但起码在打鞑子这事儿上,还是靠得住的。”

“大和尚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觉得要不就这么算了。乡亲们也觉得,实在不行的话,就硬撑一下吧,争取撑过这两年。迟疑了半天,一众老乡陆续散去,俺们几人也都回去了。”

“不过夜里,教里突然又派了个人来,给俺们说,事情大发了,要早做准备。来的还有位老仙姑。哦——”她拍了拍腰间的剑:“就是之前说的,给了俺这把剑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