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八章 中计

青衣修士,名为叶虹,筑基巅峰修为,叶家长老。

墨画卜算之时,算的是“与叶锦相关的人”。

而卜算的因果,指向此人。

他既然与叶锦师姐相关,容貌也与叶锦师姐有几分神似,那大概率便是她的父亲。

“叶虹”这个名字,是墨画之前从道廷司那里,翻看叶锦籍贯时看到的。

时间有限,墨画只能直接上门,喊破他的身份,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了。

至于复仇的心思,叶虹表面上的确在遮掩。

但作为父亲,岂能不报杀子杀女的仇?

更何况,墨画现在对神魂之道的领悟,更深了一分,那种深入神魂的愤怒和恨意,根本瞒不了他。

叶虹之前还有犹豫,但既然开口答应了,便也下定了决心,不再反悔。

凭他的本事,的确很多事做不到。

叶虹思索片刻,便对墨画道:

“这是癸水门雇的船,船上大多都是宗门子弟,他们凭令牌上船。这个令牌我没有,因此公子若想上船,怕是要委屈一下,扮成随行的小厮,端茶递水才行。”

墨画点头,“没问题。”

为了进百花谷,他可是连百花谷的道袍都穿上了,扮个小厮而已,自然不在话下。

叶虹找了一件小厮的衣物,给墨画换上,而后便带着他,往游船上走。

到了门口,被癸水门的人拦住了。

叶虹便道:“我叶家的小厮,随我做些杂事。”

癸水门人迟疑片刻,但想这船本就是雇的叶虹的,他带个小厮也属正常,便不再为难了。

“叶长老,请便。”

叶虹颔首,便带着墨画上了船。

到了船上,叶虹也没多走动,而是直接将墨画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窗,对墨画拱手道:

“此时人多耳杂,不便外出,还请小公子担待,在此等到酉时。”

“嗯。”墨画点头。

他现在也不打算出去。

现在出去,也打探不到什么,等到日落之后,船开到目的地,好戏估计才会开始。

叶虹见墨画答应了,微微松了口气,而后便请墨画落座,亲自煮茶,款待墨画。

墨画安稳坐着,一板一眼地喝茶,看上去只是一个俊秀亲和,举止文雅的少年,全无适才的锋芒。

叶虹越看,越觉得捉摸不透,暗自心惊。

他不知墨画究竟是何身份,有何来历。

表面上看,墨画也只有筑基中期,实力不强。

但适才那道锋利如剑的眼神,叶虹记忆深刻,思之胆寒。

更何况,这小公子说了,会帮他报仇。

无论真假,叶虹都不敢怠慢。

墨画喝了几口茶,心中好奇,便问叶虹:“这船是你的?”

“是。”叶虹道。

“怎么会租给癸水门?”

叶虹沉思片刻,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道明原委:

“此事说来话长……”

“绣儿死在烟水河上,他的死,我一直耿耿于怀,但迫于家族压力,我不太敢查,想着这个‘不肖子’,死了便死了,我也省点心,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锦儿身上。”

“可没想到,现在锦儿也……”

叶虹神情苦涩,“一开始,我只当自己,一生坎坷,命该如此,直到后来,我发现了绣儿的一封玉简……”

“玉简?”墨画目光微凝。

“是,”叶虹颔首道,“是他平日随手记的一些东西,上面说,他发现他妹妹,也就是锦儿,比以前沉闷了许多,少言寡语,偶尔独居之时,神色痛苦,怀疑是受人欺负了。”

“他这个哥哥,平日里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修行的事也不上心,但却从小就疼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

“他便去查,似乎是查到了什么,然后……就死在了烟水河上……”

叶虹深深叹了口气。

墨画目光也有些默然。

“之后呢?”

“之后……”叶虹缓了缓神,继续道,“之后,我既觉得心痛,又觉得愤怒,便也自己想去查个明白。”

“若是之前,有着诸多顾忌,我还不敢查。但现在我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怕的了。”

“这一查,便查到了……”

叶虹语气微顿,似乎不太想说那几个字。

墨画便接着道,“胭脂舟?”

叶虹一怔,这才相信墨画,是真的知道内情。

他点了点头,而后眉头紧皱:

“胭脂舟的事,我之前也偶有耳闻,但只当是烟水河上,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并不当真。”

“但没想到,却是真的……而且背后势力,深不可测,根本不是我一个三品家族的小长老能接触到的。”

“我便想着,能不能找些办法搭上线……”

“于是你就租船了?”墨画道。

“是,”叶虹沉声道,“我用毕生积蓄,盘下了这艘灵舟,在烟水河上,做租赁的生意,而且价钱比别人低。就这样,做了数月,还是没什么进展。”

“恰好就在前些时日,有人找上门,说要租船,招待一些‘贵客’,我这才心中一震,抓住了这条线索……”

叶虹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墨画。

墨画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叶锦师姐的死呢,知道是谁害死她的么?”

叶虹一愣,“师姐?”

墨画点头,并不隐瞒,“我与叶锦师姐有一些交情,论起辈分,是该喊她师姐。”

虽然这个交情,也只是一面之缘。

墨画也只喊过她一次“师姐”——也只来得及喊过这一次。

叶虹心中一颤,目光变得温和了许多,看向墨画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信任。

“锦儿这个苦命的孩子,也是有人记挂的……”

叶虹心中喃喃道,而后他便也不再隐瞒,神情凝重道:

“我查过,据说有人见过锦儿在烟水河附近出没,随行之人有一个男子。”

“我后来翻了锦儿的遗物,也发现了这个男子零零碎碎的线索。”

“我不知此人是谁,但只知他面容白皙,貌相俊俏,但偶尔目光阴鸷,喜欢折磨他人。”

墨画神情微怔。

白皙,俊俏,阴鸷,喜欢折磨他人……

水阎罗的面容,自然而然便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水阎罗。

原来又是你……

墨画目光冰冷,心中又给水阎罗记了一条“死状”。

叶虹说到这里,心中有些悲凉,叹道:

“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我……护不住自己的儿女……”

他心里清楚,叶家族人自私自利,不会为他讨回公道。

他一个筑基修士,即便知道凶手是谁,也未必有那个实力报仇。

更何况,凶手的身份,很可能是他根本惹不起的。

一念及此,叶虹悲苦之余,又多了些绝望。

墨画面带悲悯地看了眼叶虹,轻轻叹道:

“放心吧,该死的人,会死的……”

……

之后墨画就这么,在船舱里待了大半天。

待到日头渐落,天色渐暗,外面就喧闹了起来,似乎有不少修士,在庆祝着什么。

一盏盏花灯,放入了烟水河。

天色昏沉,河水朦胧,但却有一点点绚丽的灯光,在水面亮起,随水波飘荡。

静谧之中,有种唯美。

但唯美之中,又暗藏糜烂……

到了酉时,船只开拔了。

墨画还是没有出门,只是开了扇窗,记着船只的走向,还有程默他们所在游船的方位。

他白天特意定过位,所以此时尽管天色暗了下来,但隐约间,还是能看到程默他们那只游船的位置。

程默他们的游船,还有墨画所乘的灵舟,的确是在同一个方向上,向着烟水河未知的区域驶去。

墨画默默松了口气。

方位是对的,虽然出了些偏差,但自己总算是混了上来。

之后只要等着这些看似普通的游船,行到半途,自行改道,汇聚在一起,变成“胭脂舟”,自己也就能跟着达到目的地了。

墨画趴在窗口,留意着船只的走向,与此同时,也看着烟水河的夜景。

此时夜幕降临,水面上,飘着数不清的花灯。

这些花灯,形形色色,多姿多彩。

一艘艘灵舟,成群结队,亮着缤纷的灯火,宛若潮起时彩色的鱼群,游在花灯铺就的河流中,绚丽异常,蔚为壮观。

墨画就这样默默看着,有些失神。

灵舟不知行了多久,就在墨画看得有些腻了的时候,前面的游船,忽然有了动静。

墨画神念一动,发现一些游船,静悄悄地改变了航向。

程默他们在的那艘游船,也变了方向。

“果然……”

墨画精神一振,神识更加集中,可感知了片刻,却神色一变。

“不对。”

程默他们的船变了向,但自己所在的这艘灵舟,却没有变,而是和其他游船一样,沿着既定的航向在行驶。

墨画心中一紧,转过头问叶虹,“租你船的,真是癸水门的人?”

叶虹此时,也不大清楚状况,只点头道:

“应该是,他们拿着癸水门的宗门令。”

“那为什么?航向不对……他们发现猫腻了?”墨画皱眉。

他又转过头,看向茫茫烟水河,眼看着程默他们的船和自己分道扬镳,越行越远,墨画不由心中一沉。

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又不好跳河,追上他们。

他虽学了些水系身法,还有驱水避妖的法诀,但从小在大黑山长大,不怎么沾水,半路学了点法诀,水性并不算太好。

墨画沉思片刻,默默叹气。

这么一会功夫,程默他们的船,已经彻底走上了另一条河道,在夜色的遮掩下,不见了踪影。

只能等船靠岸,再另想办法了。

墨画心中有些焦急,但还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考虑靠岸后该怎么做,才能找到程默他们……

灵舟继续行驶着。

四周的景色,不停在向后交替。

同行的游船也在变少。

墨画看着看着,忽然一愣。

“不对……”

这个河道,看着很陌生。灵舟的航向,也有些古怪,同行的游船越来越少

墨画目光一颤,猛然明白了。

不是程默他们变了航向,他们没变。

是自己这艘灵舟变向了。

换言之,程默他们上的那艘船,只是普通的游船,而自己这艘,才是真正的“胭脂舟”!

墨画缓缓松了口气,但目光也变得有些凝重。

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四周已经没有其他游船了,烟水河浩荡,夜色冥冥,只有自己这一艘灵舟,孤零零行驶着。

墨画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过了片刻,传书令微颤,墨画取出一看,是顾长怀发来的:

“中计了,我们上错了船。”

墨画默默传书道:

“没事,我上对了……”

顾长怀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你上的船没错?”

墨画一时也有些一言难尽,只道:

“机缘巧合……”

顾长怀也不再纠结,时间紧急,现在的确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你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河域么?”

四周黑茫茫一片,墨画微微沉思,叹道:“不知道。”

麻烦了……

顾长怀皱眉。

墨画又回忆了一下,而后传书给顾长怀:

“我只记得前半段的航路,以及变道的走向,你可以去找找程默和郝玄他们,对比一下路线,应该知道大概的方向。”

顾长怀精神一振,“好。”

墨画便将灵舟航路的细节,一一和顾长怀说了,希望他能根据这些细节,推断出胭脂舟停泊的位置。

“我会加紧时间核查,你自己一个人,不要轻举妄动。”顾长怀嘱咐道。

但他心里知道,除非把墨画绑着,一动也动弹不得,不然他不可能老实的。

顾长怀也只是例行嘱咐。

墨画也象征性地应了一声,“好。”

而后墨画又和司徒剑传书,告诉他们大概的情况,让他们配合一下顾长怀,核查一下路线。

此外,司徒剑他们应该是安全了。

虽说上不了胭脂舟,看不了新鲜,但也不必承受胭脂舟的诱惑和风险。

“对了,”墨画记起一件事,传书道,“回去的时候,记得找汪辰的那个师兄,揍他一顿,把十万灵石的门票钱要回来。”

十万灵石,可不是小数目。

虽然不是自己的灵石,但小师弟们的灵石也是灵石,不能便宜了别人。

“好……”

司徒剑感叹道。

不愧是小师兄,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而后他也叮嘱道:“小师兄,你自己一个人,千万要小心啊。”

“嗯嗯,你放心。”

之后交代完了,墨画便收起了传书令,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的夜景,等着这只灵舟到达目的地,变成真正的“胭脂舟”。

他倒要看看,传闻中的“胭脂舟”,到底做的是什么营生,内里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叶虹坐在墨画身边,同样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神情有些凝重。

……

与此同时,烟水城,一间奢华的酒楼内。

两人正在喝酒密谈。

屋内很暗,只有一盏烛光,模模糊糊,看不清两人的面容。

“船开出去了?”

“开出去了。”

“情况如何?”

“还算顺利。”

“好,”其中一人颔首,而后冷笑道,“真当我癸水门是瞎子?一个道廷司,一个太虚门,还有那个顾家,以为乔装一下,就能混进船?”

另一人附和道:“是,这次凡是跟道廷司,太虚门,还有顾家沾边的船,全部让他们上岸了。”

“为了保密,癸水门的船也没用,真正能到地方的,只有我们从外面雇的一些灵舟。”

“还有就是,为公子们备的那艘船了。”

“嗯,很好!”

“不过,长老,现在风声,似乎不太对吧……”

被唤做“长老”的修士,眉毛一挑,“怎么说?”

“道廷似乎在查……”

“你听到风声了?”

“是……”

“长老”沉默片刻,道:“无妨,别人吃肉,我们总不能不吃,干看着。”

“那万一……”

长老放下酒杯,没有说话。

另一人很有眼色,连忙端起酒壶,为长老斟了一杯酒。

长老还算满意,这才沉声道:

“癸水门,是一艘船,我们都在这一艘船上。”

“但癸水门,也只是一艘船。这船顺风顺水,我们便跟着混混,这船若沉了,没本事,且没危机感的人,会跟着一块沉;但有本事有远见的人,会在船沉之前,另找一艘船,跳上去……”

另一人沉思片刻,神情一震,“长老,您莫非……”

长老给了他一个肃然的眼神,他这才将到口的话咽下去。

“只是,想跳船,也没那么容易吧……”

“我说了,”长老喝了口酒,淡然道,“有本事,有远见的人,才有这个能力跳船,其余人只能跟着沉船一起死。”

“这世间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机缘,就看你懂不懂钻营,有没有‘眼色’。”

长老将酒杯放下。

另一人立马领会了意思,神情愈发恭敬地替长老斟了一杯酒:

“此后全凭长老提携,愿为长老,肝脑涂地。”

长老态度倨傲,微微颔首,而后想起什么,又确认道:

“名单上的宗门弟子,都上船了么?”

“谨遵长老的吩咐,都请上船了。”

“嗯。”

“只是……”另一人到底还是有些困惑,“此次有些布置,十分古怪,那个地方……不让人守着,真的没问题么?”

长老神色一凛,肃然道:“这是你能考虑的事么?”

“是。”另一人连忙低头拱手。

长老微顿,神情缓和了些,用手向上指了指:

“上面的安排,自有用意,这里面的水很深,寻常修士哪怕沾上一点,都会溺死。不让你问,是为你好。”

“长老教训得是……”

长老微微点头,而后不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喝了一杯酒。

片刻后,他转过头,看向虽有灯火照耀,但仍旧漆黑阴沉的烟水河。

有些东西,他的确看不懂,但也不需要看懂。

作为棋子,要有棋子的自觉。

上面的大势力,还有那些在暗中翻云覆雨的老怪物,想怎么动乾学州界的格局,想布局杀什么东西,都不是他有资格知道的。

他只要听命行事就好。

听话的棋子,才是好棋子。

……

暗流涌动间,另一边,烟水河上。

不知过了多久,墨画所乘的灵舟终于停下了。

墨画不知情况,便屏气凝神,没有动作。

过了片刻,四周有水声响起,似乎有其他灵舟驶来,聚在了一起。

间杂铁链之声,仿佛有人用铁索,将这些船只收尾相扣,连在了一起。

之后水声稀落,灵舟又动了起来。

附近所有灵舟,由铁索连着,宛如一条长龙,游在烟水河中,不多时便游进了漆黑的浓雾之中。

灵舟进入浓雾的瞬间,墨画感知到浓雾中的气机,不由瞳孔一震。

“好浓烈的……邪神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