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 伤痕

神通运转,他的身形顷刻便化作滚滚的黑煞,在煞气与煞光之间参差变化,升腾飞舞,迎接飞落而下的种种光辉。五种离火混着【白殷扇】喷涌而出的邃气之火,纷纷扬扬,飘落而下,与滚滚的煞气相激,升为红黑两色之光,两火分离,便显现出从天而降的白玉之山。“叮!”长柄棹刀的柄尾轻轻抬至胸前,将这白玉之山抵住,复又有一手从煞气之中窜出,擒拿住冷冷地从火中刺出的乌黑长戟。“嘭!”于是爆起一片火花,那五指怒张,死死的锁在长戟枝上,接触之处随着爆起的火花升腾起滚滚黑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李周巍这【甲子魄炼戟兵术】固然厉害,可惜手中所持的兵器不过法器、古法器而已,在紫府手中实在不算称手,五种离火混一邃气起码还能灼一灼对方法体,可当年郁家称霸湖上的【玉烟山】甚至只够人家灵器的尾巴轻轻一挡,若不是有神通加持,连人影都打不到。唯独这涛涛乌焰所化的长戟闯入煞气之中,叫赫连兀猛不得不伸手来捉,烧的他手心黑烟直冒,算是唯一能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法术。天空中的『谒天门』已经到了!赫连兀猛早早留意着,化为烟气吃下对方这样多的攻击,本就是为了此刻能腾出手来,此时一只手两指一并,往胸前一竖,腰间的十八枚琉璃宝珠立刻消失。“嗡!”这琉璃宝珠相互呼应,放出万丈太阴之光,在空中化为白玉圆盘,将天空之中的『谒天门』神通稳稳接住,太阴与明阳相撞,如同沸腾一般放出阵阵光彩。这十八枚琉璃宝珠叫作【西次将琉璃星】,本是赫连兀猛压箱底的宝物,迟迟不肯施展,正是为了此刻!并非说他有多惧怕这道神通,而是如今地方实在不对,如果是放在海上或者北方,他一定要试一试这神通威力,如今他虽然见猎心喜,却没有到丧失理智的地步,深入敌人腹地,岂能再轻易受神通镇压?可他刚刚放出宝物,眼前局势骤然变化,对方背后生成的四只手臂本就起个牵制的作用,天空中的金瞳青年本体已经抽手而回,一手将大昇掣在手里,双眼中噌地冒出金光来,另一只手穿入煞气之中,竟然在虚幻的煞气之中捏住了赫连兀猛的脖颈!‘嗯?’赫连兀猛修行了『煞炁』身神通,聚散随心,除非对方有命神通加持,否则都极难一下从煞气之中发觉他的本体,按理要用术法逼出来才对,哪有从煞气中硬生生拽出来的?可眼下脖颈被他徒手锁住,来不及意外,全身神通不计后果地涌入眼中,天上的十八枚琉璃宝珠光芒都暗淡了,而双目骤然化为血红之色,升起腾腾的魔气,欲要化为汹涌而起的魔光逼退对方。眼前青年的金瞳灼灼,天上的天门也趁机消失不见,眉心之处同样升起光来。“轰隆!”血红色的魔光与上曜伏光在空中化为实质般的光柱对峙,在这碰撞的一瞬间,血色顷刻之间占据整片天空,一股红光从赫连兀猛身上蔓延出,虽然光辉的大小相近,对方的术法却更为神妙,输入的法力更是不顾后果,威力竟然还要强上一分!可有一丝淡淡的金光从李周巍眉心处的【上曜伏光】中涌现,正是【伏掠金】提供的太阳之力!这一丝精纯的太阳之力逆流而上,仿佛抽去了什么,使得这血色魔光化为空中阁楼,骤然衰减。与此同时,金瞳青年赫然逼近,那张脸庞迅速在他瞳孔之中放大,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魔光被打断的瞬间,这银黑色甲衣的青年脑袋上已经挨了一拳,炸起一股黑云。“唔…”两行血泪瞬间顺着赫连兀猛的脸颊淌下,天空中的煞气齐齐爆响,他的身影也带着红光从原地消失,连带着半空之中的红色景象也再无踪迹,他的身形居然横移数十丈,冒着滚滚黑烟停住。李周巍则轻轻甩手,手上的魔血正在不断化为滚滚如同风暴般的煞气,飘飞而起——赫连兀猛这金蝉脱壳之法显然是需要代价的。这北狄男人此刻双目紧闭,面有痛苦之色,滚滚的血泪正在不断从他的眼角淌下,这男子早早抬起手来,两指对准双眼,狠狠往两只眼睛的下方一戳。赫连兀猛的脸颊上顿时多出两个圆洞来,轻轻翻动,紧闭的双眼之下临时长出两只血红色的眼睛,那夺目的红光再度涌现,将破空追来的白光定住!【上曜伏光】能有如此威力,大部分都是依靠【伏掠金】释放的太阳之力,可这太阳之力并非源源不断,此刻已经攻入对方眼眸之中,白光顿时衰落下来,反被红光击溃,让这气势汹汹的魔光落在金眸青年的额头上。“轰隆!”赫连兀猛却没有半分庆幸之色,神色极为冷静,与此同时,长柄棹刀向上一挑,铿锵一声将破空而出、冷飕飕如同毒蛇般的长戟挡住。“铿锵!”仓促之间竟然毫不示弱,可惜对方根本不去抵抗那魔光,而是猛地转动长戟,带着彩光的小枝轻飘飘地从他的面上划过,挑开一道可怖的伤口,几乎要将他的半边脸给削下来,一瞬间依稀可以看见亮白的牙齿!赫连兀猛神色却极为冷静。『千百身』!身神通的色彩不断明亮,那一道占据大半张脸庞的伤口才刚刚出现,猛地缩小,竟然重新恢复为原本的样子,并不去化解原本停滞在伤口上不断破坏的明阳之力和乌焰,而是极为高明地迅速拘束起来,凝聚为一条细细的金白色细痕。可他仍然来不及化解眼中的太阳之光,只轻轻一躲,立刻再度化为煞气散去,在另一侧凝聚成形,略有些狼狈。无他,只为躲过天空中重新浮现而出,锁定住他的『谒天门』。另一侧的李周巍也微微一窒,额头上的魔光瞬间炸开,顷刻便可见一点森森的、闪烁着彩光白骨,可喷涌出来的金白色血液一刹那就将所有魔气化去,让这伤口皮肉生发,瞬间重新恢复为光洁的皮肤。这魔光无疑又一次让赫连兀猛取得了喘息的机会,【西次将琉璃星】骤然明亮,趁着这个时机,往对面的青年身上镇压下去。李周巍岂能看不出这宝物厉害,太虚振动,明阳耸起,『谒天门』放弃了对方,自下而上立起,将天空中的琉璃珠抵御住,冒起滚滚白烟。“嗤…”两人相隔甚远,终于同时停手。“嗡…”李周巍转臂横戟,大昇嗡动不止,发出一声声哀鸣,纵使有汹涌的乌焰覆盖其上,不使之直接接触灵器,这法器却仍有些不堪重负的模样。赫连兀猛血泪仍然不止,咳嗽一声,紧闭的眼中喷出两道金光,终于睁开,显现出空洞洞的焦黑之色,而那两只可怖的眼睛猛然间向上爬动,填入空荡荡的眼眶之中,让他那张面容重新俊朗起来,远远望去,竟然如同原本模样。一场大战酣畅淋漓,顷刻分离,两人竟然毫无异状,唯独赫连兀猛脸上多了那道淡淡的、正在迅速褪去金白之色的细疤。天色也以两人为南北分界线,重新分布,一边煞气滚滚无边黑暗,另一边明光闪闪彩云飘飞,两人一时间不曾言语。并非分出了胜负,而是朦朦的金光正从西北方向迅速弥漫而来,一道又一道的金身已经在赫连兀猛身后浮现而出,一个个目光又是贪婪又是忌惮,皆合手低眉,默然不语。一时来了四位怜愍。李周巍背靠大江,璀璨的天光与对方一众魔释分庭抗礼,两边却不曾出手,便见一怜愍哈哈一笑,瞥了一眼李周巍,合手低声道:“北方功成,只是镗刀未克,此地仍不安全,我等受命来接应道友退回小室…”赫连兀猛连头也不回,面带惊异,仍有些手痒的样子,遥遥地看着李周巍,直到空中传来那一道沉厚的嗓音:“好法躯。”李周巍赞了一句,赫连兀猛仍然惊异地看着他,长柄棹刀尖刃朝下,钉在云间,抬起一指来,在自己脸上那道金白色细疤上轻轻拂过,那金白色便通通到了他指上,被他举到面前细瞧:“好!”他眼中浮现出喜色来。“与明煌一战,胜我三年苦功!”纵使两人互相为敌,这北狄男人的气度依旧不减,面上的伤口虽然褪去颜色,神通被化解,却依旧有痕迹残留在他面上,让他的面孔多了几分凶厉之意。“这一戟我记着了。”两方遥遥在空中对峙,灵识锁定对方的一举一动,过了几息,南边仓皇驾风飞来两道身影。这自然是过江的那几个魔修了,李周巍与赫连兀猛交手时间极快,这群魔修紧急退走,只走脱了这两个,甚至那黑衣青年身上黑光闪烁,显然是有紫府符箓保护与恐吓,若非如此,恐怕没有走的这样容易。另一人满身都是燃烧的离火和明光,下半身已经不翼而飞,残留着的上半身也是黑烟滚滚,显然这短短的片刻时间,过江的那么些个修士,只留下他们两个。江上的李周巍淡淡地扫了一眼,赫连兀猛则静静地攥紧手中长柄棹刀,眼神带笑,不言而喻。太阳道统既然败了,此刻多半是回撤,毕竟这道统底蕴深厚,谁也不会逼得太急,而赫连兀猛等人实在太过深入,北方心思又不齐,害怕被包了饺子,这才要撤走,这几个人是一定要带走的。一旦打起来,赫连兀猛足以留住李周巍,其余的怜愍要做什么便不好说了。可李周巍只用目光一扫,五指握紧长戟,冷冷地道:“人可以走,肚子里的东西留下。”此言一出,四位怜愍皆有跃跃欲试的模样,可赫连兀猛哪肯在此地久留,哈哈一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只道:“快吐出来!”便见那黑衣青年身旁的魔修脸色一垮,哗啦一声吐出一地的皮肉来,立刻被天光束缚,在天空汇聚成一个圆球,两人这才胆战心惊的飞过江去。他们急匆匆躲到赫连兀猛云下,有些惊慌地望了望李周巍,又把目光转回自家真人脸上,目光仿佛被脸上的疤痕烫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多看。紫府法躯不可能留疤,他显然是将这道伤口记在了心中,故意留下,眼下过江的魔修奔逃退回,他一把捉住这两人,煞气法躯迅速化为黑色飘散,只留下一道在黑暗中回荡的话语:“今日多用术法,好没意思!望着…道友换了称手兵器,再来一战!”一场大战,赫连兀猛自然能体会到李周巍束手束脚,若不是手中兵器实在不称手,也不会骤然近身,逼迫他改用法术,如若上曜伏光中没有那一丝太阳之光,这场斗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于是天光明媚,黑暗退散,那些个释修也跟着退走,李周巍站在云中,静静地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赫连兀猛…铁弗国…’他调转法器,有些心疼地望着手中的【大昇】,那弯月般的小枝已经有些弯曲偏转,散落出点点金色的微光。‘古法器材料难寻,只好在不曾折断。’他才瞧了一眼手中法器,面色复杂地扫一眼天边的白气,这才将目光随意地投在那魔修吐出来的肉球上,冷声道:“滚出来罢!”便见那一片血肉之中伸出个脑袋来,仅连接着个躯体,不见四肢,面孔眉目俊秀,只是满脸血污,面色极为苍白,气若游丝,双唇颤颤,眼看命不久矣,正是费清翊!湖上一场大战,没了援手,这几个魔修起了退却之意,用出了紫府符箓退敌,便假意将他骗过来,叫他不做反抗,临时一口将费清翊大半个身子吞下,显然是为了带过江去——做补品也好,有其他价值也罢,交给赫连兀猛处置……在别人肚子里已经被榨干了大部分法力和血气,如今这般被吐出来,费清翊这大半个身子全靠筑基的顽强生命力支持,几乎下一刻就要化为冰雪散去,瞳孔放大到了极致,哆嗦着唇看着李周巍,脑袋低低地垂落下来。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有些模糊,可并非不晓得李周巍的名字,甚至还远远地看过这道身影。‘这才几年…’李周巍笑着看他,轻轻一吹,便有一股白风席卷而起,从那肉团之中拔出手脚,如同栽葱一般插在他的四肢上,明阳之力生发,立刻叫他四肢健全起来。他的面色骤然红润,可还未在空中站稳,那白莹莹的长戟已经高高扬起,反射着天空上的彩云和金光,破空而来,穿胸而过!“噗嗤!”长戟将他挑在空中,费清翊如同死鱼一般仰天挂在戟上,天地倒悬的景象之中只剩下那一双冷冷的、暗金色的眸子,天旋地转,疼痛撕心裂肺,脑海里仅余下一个凉冰冰的念头:‘倒还不如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