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四章 天桑林
李曦明顺道在桌旁坐稳了,自然能看出此象并不简单,摆手道:“海上的妖物大多是龙属麾下,更何况是紫府了,而道友似乎与龙属不相干,既然与释修交好,看起来又不修释道心法,倒是少见。”毕竟释修热衷于所谓的灵兽,但凡见到了什么妖物,能抓到释土里当坐骑的通通不放过,妖物对此更是深恶痛绝,自然没有处得好的道理。这妖象又是释修帮手,又没有半点修释的模样,被李曦明这么一问,叹道:“自然是和先辈有关!”李曦明不置可否,对方这性子、这资粮、这处境,真要说与什么大人物有关不大可能,无非是扯了大旗,便佯装讶异:“却不知是哪一位?”妖物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叹道:“道友既然问了…当面也不好推诿,我祖辈是在齐国麾下效力,后来在大漠生活,我二十年前突破紫府,离开北方,辗转至此,毕竟齐国都亡了多少年了,没有什么靠山好靠,龙属也不大乐意管我…好在得了一块地修行。”“我在嗣海一带修行,又与听雷岛好不到一块去,平日里与【大倥海寺】亲近,也是引以为援罢了。”李曦明听得古怪。北方四朝魏齐梁赵,齐国是羯族入关代魏,后头又被拓跋家所屠,自家常被称作魏李,真要说起来肯定算不上和气,难怪对方大为紧张。好在对方不修释,不会非要计较这些因果,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尚未可知,李曦明也不会计较这么多事情,遂点头,道:“道友常居海外,靠近释土,岂不是与虎谋皮?难道不怕丢了自主,投到释土里去?”拓渡见他语气平缓,没有暴起的意思,心中紧绷的弦微微松了,答道:“这有什么办法,好在【大倥海寺】那位不能轻动,日日派些和尚来,虽然烦人至极,却怎么也好过被逼得流离失所,还要有性命之危。”“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同道友这样和气,拓跋家至今还记挂着我,更有好几道盼望着度化我,甚至那家【纯一道】…”他戛然而止,连连摇头,李曦明算是明白了,打量对方两眼,有些谨慎地道:“既然如此…道友是修『曦炁』?”『曦炁』能化去『明阳』,只好在这道统如今同样稀少,李曦明至今尚未见过,如果对方修了齐国的『曦炁』,那可就是一件麻烦事。这拓渡连连摇头,答道:“哪有那份福气…祖上修什么我就是什么,眼下是『煞炁』。”李曦明心中安宁,抚须道:“倒也少见。”如若这拓渡修『曦炁』,又堕入释土,那想都不必想,自家必然多出一大敌,他乘机道:“不知齐帝名号?”“齐高祖乞冀叹罗,汉名为石苌。”这妖物明明是齐国的后人,提起这位开国皇帝却很随意,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迟疑道:“道友应该比我熟悉,乞冀叹罗平了魏太子李勋全,封了河套给赫连家,立了铁弗国,兴亡几代,至今还在赵国边上。”李曦明在江南,北方的消息几乎被释修隔断,难得见了一位,趁机坐下来,问道:“如今北方局势如何?”谈起这事,这妖物神色都丰富了,显然给别人讲这事情不是一次两次,冷笑答道:“能如何?自从父戚延陨落,赵国便成玩物,七道在上,地方还有四王,朝廷里有修『厥阴』的宦官,早就剩个空架子了,他父戚延以为是杀进来做皇帝的,没想到是子子孙孙做玩物。”“西边凉羌大乱,东边燕国无非是慕容家,稍微南一点就是高家的勃烈王,已经统一齐地,你叫他齐王也没多差别了,顶上的铁弗国、拓跋家…官家、朝廷、诸侯、摩诃,通通纠缠成一块,可比南方乱多了!”这妖物的表情总算有些真心实意,深深叹息:“这乱世…就不是个出头的地方…哪怕我成了紫府,想着也是越逃越远,背后没个真君靠山,头顶上没个金丹的祖先,身旁没个真人的父亲,也好意思在这局面出头?”“更何况…还有一座落霞山。”李曦明咋舌,他早知道赵国的处境令人窒息,却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眼前这白象则试探了许多,觉着李曦明没有太多恶意,连道:“李道友…我也听说过你的名声…听闻道友丹道乃是一绝,我这『煞炁』成了神通,是丹不成器不行,连温养灵器的灵胚都弄不出了啊…”“海内的修士大多是太阳道统…那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周边的几家不肯理会我,【大倥海寺】更是释修…望着今后若有机会,拜托道友为我炼一炼丹药…”萍水相逢,李曦明谨慎得很,更何况对方站在敌人那一头,极有可能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他蹙眉道:“再说罢,道友还是顾好自己,如若堕入释土,今后相见就是仇敌了。”两人就在海底坐着,谈了好一阵,这妖物拐弯抹角地讨论灵器、灵丹、灵阵,李曦明则旁敲侧击北方的情况,双方心照不宣,等到李曦明袖中的玉佩一阵闪烁,西边已经解决了。“告辞!”李曦明摆了摆袖子,不与他多说,遁入太虚而去,这妖物也深深叹了口气,幸灾乐祸地回到岛屿上去了。他从太虚穿出海面,果然看到西边的天际华光闪烁,释土光彩摇晃,一片粉色,竺生等人已然功成。“这群南海、南疆的修士倒是靠谱…果然,站一站队,充一充门面可比自己斗法轻松多了。”李曦明颇为安宁,遂驾起光来,一路往宋洲飞去。宋洲岛屿有大有小,群岛更是连绵一片,主体却分为三块,【南顺罗阇】在最东南角,也在眼前海域的正南方,距离很近,李曦明乘光而至,越过海峡,便至此地。身为紫府,已经接近此界显世的顶级实力,自己划出一小州称王做主是常有的事情,他一路落下,发觉此地林木乌黑,山脉低矮,大片的地带被划分好了,荒无人烟,到了最中心的地界,才见到密密麻麻的黑色宫殿。这一家看着就不是好角色,李曦明很是小心地驾着光往下,目光在围绕山丘建立的宫阙之顶划过,便见锁链重重,黑气遍布。据说【南顺罗阇王】有紫府中期修为,修行巫箓之道,自然是不好惹的,李曦明在空中暂时一顿,以神通传音:“在下昭景李曦明,前来拜访【南顺罗阇】,还请大王现身一见!”与释修斗法,应当【南顺罗阇】去了一位紫府级人物,岛上应当留有一位,无论是哪一位,李曦明且以大王相称,等了片刻,遂见一黑甲修士驾风起来:“真人里头请!”李曦明乘光而落,穿过了重重笼罩的黑气,山顶立着一庞大的法座,竟然有院落大小,一尊一手拈花、一手掐诀的法身端坐其中,高如山峰,两眼大如车驾,在黑气中如同混世魔头,其膝上、掌心、指尖零零散散盘膝坐着黑袍的修士,静默无言地修行。李曦明身上的天光虽然璀璨,可在这法身面前便显得渺小了。‘好厉害的紫府法身…’对方修的不是紫府金丹道,自然不能以神通记数,只是凌袂真人提过,此人的实力是紫府中期,恐怕有一大半都在法身上。李曦明只看这一眼,怀疑对方的法身恐怕不比哪个摩诃差,稍稍行礼,一道乌光在面前汇聚,化为一位黑衣白须的老人,颔首道:“请!”这是对方以神通凝聚的身躯,李曦明有事相求,自然是点头含笑,以晚辈的态度跟随着,到了宫阙之中,这老巫道:“本王正催动法身,从太虚之中观察北儋,以防西边兴起大战,怠慢道友了。”“不敢!”此地阴森森,穿过漆黑的宫殿,都是高背玉石宝座,李曦明随他落座了,这老人幽幽地道:“本王姓狄路天,俗名叫桑林,本是越国的山越,后来在外闯荡,多有不便,便从姓中取了一个天字,唤我天桑林即可。”“贵族的名声…我也是早早听闻了,角中梓也好,火罗恶也罢,都在我岛上修行,从那时候…本王就知道你李家了。”此言一出,李曦明先愣了愣,只觉得这两个名字极为熟悉,旋即恍然大悟。当年端木奎身死,巫山众一拥而散,其中实力最强的就是角中梓,李家西征山越时,角中梓便失踪不见,外出突破紫府,等到打到山越最西边,唯一剩下的巫山筑基火罗恶也逃之夭夭,消失不见。李家这么多年见了不少势力,也去过不少地方,却从来没有这两人的消息,本以为是躲到天涯海角嚣张快活,没想到竟然在这【南顺罗阇】。“竟然是我越国人!”李曦明思虑至此,又微微迟疑,问道:“端木前辈…是…”天桑林淡淡地道:“我受过端木前辈恩惠,他虽然修了紫府金丹道,可巫术可以称之为冠绝古今,早年我常往山上拜访,角中梓与火罗恶虽然年纪大些,本也不知道有我这么个角色。”“只是…我有个晚辈,叫狄路天符,在巫山修行,与他们俩交好,便告知这条退路,于是巫山出了事情,这两个一前一后,都往我这里拜访了,反倒是我那晚辈,在巫山突破陨落。”“原来如此!”李曦明心中暗暗点头,明悟过来:‘当年师尊还来过一次巫山,就是为了取狄路天符的遗物,想来也不是和萧初筹有什么交情,而是这位不方便去巫山,托了萧真人取回遗物而已!’‘那所得【斫骨换皮】,也是【南顺罗阇】的东西…’可他疑虑才刚刚解开,心中微凉,问道:“【南顺罗阇】近来突破紫府的那一位…可是角中梓?”这老巫喉咙中发出两声难听的笑声,微微抬头,答道:“不错!”李曦明顿时心头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家早年与山越可算不上和睦,占据了山越的地盘对紫府来说这什么也算不上,可角中梓当初在巫山留下过一个属下和一只坐骑,说不准有些感情,这就不太好看了…李曦明霎时眉头一锁,天桑林却吭了一声,轻声道:“他已经脱去前缘,巫山之事,早已经与角中梓无关,他不能接这因果,也不敢接这因果。”李曦明会意,堂堂紫府,要说有什么不敢碰的东西,自然是当初那本仙书了…端木奎是从仙人手里接过来的,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可往后有谁敢碰这东西?有谁敢碰巫山的道统?李曦明叹道:“一码归一码,我家终究是得罪过他,我到时用两枚灵丹补贴一二,表一表心意。”两人谈到一半,便见一老头端着玉盘上来,恭敬拜道:“禀大王…已经从宫中取出来宝物!”李曦明心中一喜,循声望去,这玉盘足有桌案大小,整体呈现出青绿之色,正中放着一柄金钺。金钺长柄,约有三尺长,斧面两角弯如月牙,看上去并不粗犷,反而显得精致小巧,麟兽纹起伏,呈现出沉重厚实的棕金色,隐隐反射着沙沙的银光。‘灵器!’这海外人士不如江南讲究,放在海内肯定是要寒暄一番,李曦明表明来意,对方才取出来的,南顺罗阇王一边随口聊着,一边竟然已经让人端着送上来了!李曦明仔细看着,这灵器除去本身的兽形麟纹雕刻,通体上下并无其他花纹,只在两面绘了小小的、简略的星图,纹路很浅,似乎并不想破坏面上的这股厚重感。他如今对这幅图是熟悉得很,乃是【冲阳辖星图】,两面一正一反,显然这把灵器是要悬挂的,并且有明确的正面。李曦明看得心动不已,问道:“前辈…不知灵器名讳?”天桑林倚在王座上,苍声道:“【华阳王钺】,东火洞天之物,破邪秽,讨不臣,光明山河,照澈百姓,以『赤断簇』为神通,可堪万乘之重,扫灭诸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