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四章 庆须

李曦明这话言罢,夏绶鱼连连点头,一口气钻到寺院里去了,李曦明则驾着风起来,隐去身形,绕着岛转了一圈。这岛没什么好稀奇的,灵机在海角能算得上是绝佳,放在江南只与祖地黎泾山相类,地脉还算厚实,只是光秃秃没有矿物,火脉与水脉同样没有。“难怪夏绶鱼修为在此地已经是了得,一身衣物还东拼西凑…”正中还立着一座绝灵的荒山,与湖上的西屏山相类,太虚中都找不到落点,纯粹是一坨占了地界的土石,被挖了两个小洞,看来【庆须寺】的修士是准备世代移山填海,把这座山移走。寺院里没什么奇特,阵法都少得可怜,穷的令人发指,唯独飞到最高处的庙宇里,放了一座宝土灵物【妙生石】捏成的道人,看气息确实是玄妙观里头的那位【须相】,捏得还不如玄妙观,只是这次是站着的,不曾骑驴。这样看了一圈,李曦明心里有数了:“须相真君是通玄道统的真君,如果说【玄妙观】是得了一道须相传承而立观,这【庆须寺】最多就是某位沾了一点边的弟子自己立的道统,太过粗糙了。”他踏光回了寺院之上,听见一阵极为急切的钟声在整片岛屿上响彻,一众寺僧着黄衣、脚下白裹黑鞋,在山路上奔来,四下仿佛覆盖了一片黄云。那寺庙的山路上两侧一字排开,渐渐跪满了人,黄衣僧侣推搡着,几个瘦弱的从山边滚下去了,撞得头破血流,往后的人还在往道上挤着跪,高处几个练气飞来飞去,严声斥喝。李曦明稍看了一眼,底下已经安排好了,都是低压压的黄衣和大小不一的脑袋,夏绶鱼扶着一葛衣老头出来了,后头还跟着两个中年男人,众人都在寺院前跪倒,恭声呼起来:“恭迎真人仙驾!海角小寺不胜惶恐,感激之至…”葛衣老头的声音在空中飘荡,这阵势未免太大,让李曦明皱眉,他立刻化光而下,在四人面前显化而出。白金色衣袍的真人凭空浮现,这老头吓得一哆嗦,腿也跪严实了,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这等大神通者会莅临海角?莫不是什么筑基修士假扮…’可无论是筑基还是紫府,庆须寺都惹不起,这老头低着头,李曦明也不会为难一个练气修士,只道:“哪来这么大仗势,都散了,领我进去就好。”夏绶鱼立刻领路,到了寺院内部,道路很窄,大量的木梁固定在石壁上,不见天日,只是法灯照耀,不显得漆黑一片,老寺主追上前来,声音还有些哆嗦:“禀真人…”李曦明只摆手,问道:“哪一道传承?追溯至哪一处?”这老头与夏绶鱼对视一眼,依靠着自己对古书上的那点记忆,忙道:“禀真人!小修夏虽,忝为庆须寺主人,道统本自蜀地,曾是须弥宫下属,后来宫中变故,分为庆须往东、庆空往南、庆真往北,三寺流亡,遂至驹海。”“后来天地有了变化,龙属牧海的规矩改了,驹海被彩赤真人所据,改叫作孔雀海,压迫愈来愈重,就流落到这海角来了。”两人所提的【龙属牧海】,也是颇为久远的事情了,曾经四海是龙属的地界,除了合天、朱渌这样的大海,还有更边缘的大大小小海洋,各类龙属在海里领了封地,轮流掌管各个海洋,便叫做牧海。虽然如今龙属就剩下个东海,龙也少了很多,可东海以外海域,如穆海、礁海诸海也是有龙占据的,皆称龙王,只是封地已经固定绵延,再少人提牧海一词。“好古老的渊源…倒也不容易…庆空寺…”李曦明听得明白,庆空寺这个名字颇为熟悉,曾经在吴国也是个不大的宗门,白猿也在这一门捣过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道,魔灾肆虐之时就灭门了,遂轻声道:“庆空寺几十年前就灭门了,北边更是释修地界,须弥宫多半只余下你家道统,好好珍惜罢。”夏老寺主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其实信了不少,可眼前是个大神通的魔头,这一类人的话通常是不能信的,只能唯唯诺诺应声。李曦明笑道:“走…带我逛一圈。”两个人连忙往前引,李曦明却走得犹快,这地方好像他比两人还要熟悉,径直走到了一小阁前,那两个中年人低头对视,夏绶鱼吓得连滚带爬地跟上来,抢先替他把门开了。这阁门一开,那里所藏的宗卷和经书暴露无疑,李曦明并未入内,而是笑道:“听闻海角有诸多奇异丹法,多从古道,如今大都已经用不得了,我却是个丹师,不知可否参详一二?”夏绶鱼听了这话,心中惶恐:‘还用说…早知您是丹师了…那大王吹吹口气就被您给炼了…’她连忙将那几卷丹书拿出来,一同抱在手里,恭敬地道:“海角偏僻,丹道不兴,我家道统没有能用的丹方…这些都是古代的东西,我们修为低贱,早已经用不得了。”‘真够穷的,’李曦明这才知道庆须寺没有一个丹方是能炼的,夏绶鱼怀里抱着一大摞全都是用来充数的古方,又取来翻了两下,还尽是后人胡编的方子。“……”他沉默一瞬,低声道:“你庆须寺,替我去周边收集古方,只要有可疑之方,大可尽数收来。”“这…”夏绶鱼连连应诺,可夏老寺主终究没有见识过洞中的场景,真到了真金白银的时候就迟疑起来,李曦明迈步就走,夏绶鱼紧跟在后头,只觉得袖中一沉,似乎多了好几个玉瓶。“这些资粮你服了,尽快打磨圆满修为,好服遂元丹。”夏绶鱼心中一喜,发觉一旁的老寺主和两个男人似乎毫无所查,默默点头,重新回到了院门前,众人站定了,恭恭敬敬的跟在他身边。这真人回头来,眉心的天光闪动,笑道:“想必你也晓得,这一枚丹药对我有大用,你前后出力甚多,受伤不轻,容我回报一二。”夏绶鱼与老寺主听得大喜,这女人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去了,恭道:“能助真人出关,仙丹现世,乃是小人之幸,安敢求报!”李曦明不理会她,金白色的袖口轻轻一抖,道:“分付寺中,着令众人居入寺内,七个时辰内焚香祭祀,念经诵文,不许出寺,不得烹饪生火、驾风撞钟、采气纳气、动用金、银之器。”夏绶鱼虽然听不明白,仍然派了中年人下去吩咐了,这两人明显有些不适应她的指挥,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李曦明看在眼中,指了指她,低声道:“你、还有老寺主,两人独居此间,不得出去。”夏绶鱼与夏老寺主对视一眼,皆应下了,眼前白金色衣袍的真人已经消失不见,两人渐渐有了惶恐之色,在院中坐稳了,相顾无言。过了一个时辰,四下里寒风阵阵,嗖嗖地穿过院门缝隙往里刮,两人只觉得冰冷刺骨,又过了一阵,脚底下剧烈晃动起来,似乎有煞气喷涌,夏绶鱼眼前一阵黑一阵灰,房上沙沙落起粉末来。“哎呦!”老寺主是个勉强到练气的,站也站不稳了,在地上打了个滚,哀道:“完了!魔头本就是吃人的东西,怎么能听他的话,他受了伤不方便,这下是要把整个庙都吃下去了…这下反被害了!”“我听隔壁岛的人说,人家大神通修到肚子里是有天地的…这样折腾来去…不是要移到肚子里是要哪样?哎呦…以后在他肚子里黑不溜秋地过活喽!”夏绶鱼虽然同样恐惧,可还记挂着岛上不吃人那一幕,心中有点底,勉强笑道:“大爷爷这是说的哪里话,真人驾天光,想必肚子里头也是亮堂的,到时还省了灯…”过了一阵,便见外头人影重重,惨叫声不止,两人大骇,相拥而泣,却仍不敢出这屋子,等到天色渐渐亮了,才听着外头高呼:“寺主!大人!快快出来!”这声音喜气洋洋,想必肚子里的环境也是不错的,两人只好开了院门,见着天光明媚,两个黄衣僧侣跪在面前,衣物满是尘土,神情又惊又喜,叫道:“大人!山没了!”“什么?”夏绶鱼与老寺主齐齐一骇,抬眉对视,驾风而起,果然见荒山绝地尽数荡平,原本遮目的高山早已经消失不见,举目所见一片平旷,清晨的雾气迷蒙,竟然不知有几千顷地。“哗啦…”清澈的泉水从地面喷涌而出,老寺主软了腿,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不多时又跳起来,回到地头去,捏了捏泥土,哭道:“好…好…往后不必挖山了…”夏绶鱼抹了眼泪,隐约记起先前听见的惨叫,向一旁的两个僧人问道:“怎地一早听见叫声?”这人忙答道:“半夜煞气满天,一些个胆子大的徒子徒孙,半途出去张望,或被煞气烫了眼睛,或被落石砸断了腿,还有一个私下里点火抽叶子,被火石炸去了一只手…”“哈哈。”夏绶鱼冷笑一声,骂道:“不得好死的东西,闲汉懒鬼一条藤儿,好在不误事,否则打死了也不为过!”地上的老寺主还在如痴如醉地跪着,夏绶鱼只得吃力地推了推他的肩膀,道:“大爷爷…古丹方!古丹方!快快派人去…可拖不得!”这才把老寺主叫起来,连连点头,心惊胆战呼道:“来人!都来人!”等到一众人等都来齐了,夏老寺主把人通通吩咐下去,手足无措地站在殿中,对着夏绶鱼念叨道:“我听闻筑基道统有搬山之法,可也是要布阵设法,花上数月时间,岂有七个时辰夷平大山的道理?大神通者无疑,是那九邱山上的人物,伺候好了,那是多少人得不来的东西!”夏绶鱼早知这老魔头厉害,却不知道厉害到这个地步,颇有些傲气的抬了抬下巴,却还记挂着李曦明许给她的筑基大道,女人心里有防备,压在心头不说。‘还许了筑基丹…却不能让老头知道了,底下讨喜的男丁这样多,姑奶奶日夜给你们操持,平日里沾点抹点就罢了,这机缘可不能被夺了去。’……李曦明在周遭的海域转了一圈,踏光而行,发觉海床并不高,阳光撒下,照得海水湛蓝一片,呈现出透亮的合水之色。李曦明穿梭了一阵,此地果然穷得只有珊瑚和白沙,好不容易找到个有些灵气的地洞,里头的妖物无人可吃,还算清灵之气十足,只好随手赶走了。他依靠着如今的道行和【赶山赴海虎】,搬山虽然不如艮土神通的长奚,却怎么也不算差了,更何况那一处荒山绝灵,与水脉、灵脉都不相通,只与地脉勾连,几乎可以看作一堆放在地上的土石,挪走更是轻松。“整个庆须寺…天赋大都一般,只有个夏绶鱼算是出众,可以一用…背景干干净净,一穷二白,也识相得很…”夏绶鱼能得李曦明一句出众的评价,天赋自然是极好的,要知道在海角这个破地方资粮少得可怜,即使她是庆须寺的高层,这资粮也根本不能跟海内比,能硬生生修到练气后期,属实不容易。而他既然是许诺了夏绶鱼筑基道路,她如若成功筑基,有能力穿越诸海前往合天、朱渌等海,根本不会再待在海角…岂能白白浪费一枚遂元丹?当然是带回来湖上用了!他早已安排好夏绶鱼的位子,当下取出阵盘,随手在洞中布下一阵,从怀里摸出一枚【玄确蕴萃丹】来,忖道:“一边等着他们收集丹方,一边压制火焰,修复法躯,想办法打听消息…并不急着回去,海角比江南安全太多了…”李曦明突然理解起萧初庭一日日往北海跑的心思,这位真人一方面在谋划自己的道途,一方面也是通过这种方式避开许许多多的明里暗里的试探。他遂不作念想,闭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