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化山
李曦明踏了太虚回去,在栀景山显了身形,听着李汶来报,问了玄岳消息。“禀真人,山稽郡子时有震动,天色阴沉,玄岳对外说是真人搬山。”土德修士的异象与地脉有关,天象看不出什么,玄岳又有紫府阵法,长奚用搬山遮掩,也算合理,确实是多出一山而已,可太虚之中看得明白,分明是有人突破失败。李曦明问道:“明煌何在,如今是谁在持家。”李汶答道:“禀真人,家主去了白江,如今是大公子治家中之事。”一听是李绛迁在管事,李曦明问道:“我从太虚出来,见着湖上熙熙攘攘,是什么事情。”李汶答道:“禀真人,大公子迁了洲中没落的族群去湖边,放在六道门楼之下,又取了练气、筑基的嫡系入洲。”李曦明点头,问了李周巍诸子,明面上的长子李绛迁治家,次子李绛垄已经去了玄岳,三子李绛夏在东岸理事,四子绛梁才出了府,正在修行。“小公子呢?可同诸位兄长一般?”李曦明听来听去,不见李绛年的消息,问了一声,李汶瓮道:“小公子年纪渐长,瞳色淡了,不如诸位公子雄姿伟貌。”李曦明还不曾见过第五子李绛年,可让李汶说出这样的话,可不是一句不如就可以概括的,李曦明心中明白,只将他遣下去。他才在桌旁坐了几刻钟,长奚的神通法力果然在太虚中浮现了,虽然李家没有紫府阵法,可以直接落入,长奚依旧提前停下,礼貌问候,这才进来。这老真人一副中年模样,胸口佩着玉,甚至看上去满面红光,中气十足,可就算李曦明不擅长推算、查色,依旧能看出他神通外泄,扰得地脉异常活跃,死到临头了。现下没人敢刺激他,李曦明好声好气地道:“前辈来了!我听闻玄岳地界地脉无常,不知出了什么事情?”长奚在他对面坐下,面上表情平平淡淡,答道:“富恩殒落了,我家地界上多了一山而已。”他这样漠然,李曦明反而不好应他了,等了片刻,长奚真人道:“昭景,我将坐化,化为一山,此山着何处落,可有思虑?”李曦明立刻明白长奚的状态比自己想得差得多,兴许是受了打击,又或者是【居心冲玄】正一点一点走向巅峰,还不到两年,老人家已经扛不住了。“幸好没有在外游荡,去那世脐岛…否则长奚突然暴毙,事情可就麻烦了。”他吐了口气,开始思考起长奚的后事来。“按着他的说法,死后化为一山,毕竟是紫府,这山恐怕不同寻常,也算个宝地。”李曦明对保住山稽郡没什么兴趣,甚至对保住玄岳山门都没有把握,长奚就地在湖边坐化最好,自家还多出来一座艮山。‘可总不能说…麻烦前辈死在我家地界…’这种事情不好说出口,长奚既然问了,一定有后文,李曦明只能道:“老前辈可有安排,一切按着前辈来。”长奚瞥了他一眼,点头道:“昭景不说我也明白,山稽保不住,我家山门也未必能守住,不能白白资敌,玄妙观也是土德,素免道友邀我前去,在白海溪论道,此番我算着时辰近了,邀请昭景同去。”这番话了,长奚从袖中取出玉盒,一枚圆滚滚的白珠正嵌在正中,彩光如毫,镌猛虎回首纹路,照得四下一亮,长奚道:“昭景收好。”这枚中品的艮土灵器【赶山赴海虎】,推来送去,终于还是落到了李曦明手中!李曦明不再推辞,伸手接过,这枚白珠入手便生地煞之寒,纹路触感极为明显,甚至有些硌手,随着长奚主动将神通法力从灵器之中撤去,将灵器的权柄让出,明阳一系的神通浸染其上。【赶山赴海虎】是灵器,比李家当年炼化的【重明洞玄屏】都要厉害,若非是长奚主动转授,光光是炼化都不知要多久,如今一入手,李曦明神通自然明悟。【赶山赴海虎】本身有艮土护佑之能,是一道不错的抵御灵器,不仅能放出【赶山玄幕】笼罩躯体,本身也会为李曦明提供一道【艮土灵纳】,减弱自身所受十二炁与火德以外的神通伤害。【赶山赴海虎】还有一道遁地神妙,叫作【赴海玄遁】,可以如同土德神通修士一般潜入地中,穿行于地脉,速度非常人所能及。最后还有一道【艮虎道】,将灵器本身化作一艮虎,穿梭太虚,虽然没有太多斗法能力,却有隐匿之能,除非太虚之中布了阵困住这艮虎,否则大部分的紫府神通一触,这虎就潜到太虚深处去了,极难截住。其余的土德小神妙纷繁复杂,【赶山赴海虎】本身也是一道紫府级别的艮土象征,李曦明如若道行精深,还可以用此自由施法,如同当日的素免借助李曦明、长奚二人为象救治丁威锃,长奚若是不在,放一枚【赶山赴海虎】在旁也是一样的。‘好灵器…长奚一辈子没什么威名,压箱底的好东西却也不少…这灵器着实好用。’李曦明虽然压力渐大,心中还是对【赶山赴海虎】很满意。于是派人去通知了李周巍,与长奚一同起身,这老人与他遁入太虚,悠悠道:“昭景,【赶山赴海虎】虽然与我、素免的神通更加契合,可本身没有什么太过出众的能力,与我们二者的神通多有重合,我与他商量了,还是给你来用。”“接下来若是有紫府正面斗法,主要还是看你的『谒天门』。”他话是这么说,可李曦明也明白,其实不是什么神通问题,『谒天门』固然是偏向斗法的术神通,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与邺桧基本走向对立,遂应道:“昭景明白。”长奚继续道:“【赶山赴海虎】还具有土灵器的统一特征,算是魔道之物,不止可以用神通保养,用血气、怨气一类祭炼更有裨益,积年累月,兴许还有更奇妙的变化。”这可把李曦明说住了,立刻有了怀疑,手中的【赶山赴海虎】是中品,说不准还是在长奚手中提上去的,长奚却马上堵住他:“我昔年便想着炼它,可是这东西对我来说实在是鸡肋了些,需要的数量更是海量,海内这些东西紧俏,我没能分到多少,大部分都用来炼别的了。”他指了指胸口那块玉石,李曦明其实已经注意很久了,见着长奚道:“就是这【炁石魔胎】,我两百年前就开始炼,花费了大半生的积蓄,要不是灵氛【居心冲玄】束着,东海水降雷升,我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听着这名字,李曦明心中一骇,面上只若有所思,长奚笑道:“此法是我道统秘传,有伤天和,可以续寿,终究对名声不太好,坏处也多,有些先辈即使用了,也是偷摸着用。”‘他和我说这个作甚?’李曦明稍稍一顿,长奚已经转过头去,他声音愈沉:“其实…诸家对土德正统戒备很深,尤其是走魔道一途的修士,其余道统可以不管,可土德修士又是正统魔修,诸家都有些惊惧,雷宫之变虽是诸家得利,可谁也不想再来一次。”李曦明自家还真知道些相关的消息,虽然不知长奚此言从何而来,依旧不放过,追问道:“异府同炉之术我也读过,紫府之后与紫府金丹区别其实不大…正统魔道…可是拓跋重原那一类?”“相差不多。”长奚悠悠地道:“异府同炉与紫府金丹本是一物,都是当世魔道,古代同样有魔修,否则蒯离怎么是魔君?拓跋家也是正统魔修的一支。”老人从鼻腔之中吐出口气来,咬牙道:“术不轻传,遂有正统,这有正统,那也有正统,坐上果位的不授自己功法,用旁门赐下,到了你我手里,再用筑基篇幅控制下面的人,岂不是同出一源?常人见了你我嫡系矮一头,我等见了正统也矮一头,为人玩物,岂不是常理?”他似乎想起自家【一炷香世家】的痛苦记忆来,吐了两口气,马上要身陨,强撑着在深黑色的山崖上现出身形,与李曦明落往玄妙观中,迎面过来的却不是齐秋心,而是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孔孤皙。玄岳的人已经早一步过来了。孔孤皙伸着脖子,惶恐得像一只拔了毛的鹌鹑,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显得套在身上的道袍空落落,如同一套衣服架子。他飘过来,被长奚急切地扫到一边去,歪七倒八地磕了个不伦不类的头,哇地哭出来,长奚只看素免,这位老观主满是不安地揣着手。长奚道:“哪间院子?道友可安排好了?”素免忙去引他,一路到了山崖的一端,素免有些焦灼地道:“道友…那东西…”“喔!”长奚把脖子上的【炁石魔胎】摘下来,塞到他手中,道:“此物无第三人晓得。”李曦明一直站在旁边,低眉顺眼,做出克制悲伤的神情,心中已经震天响:‘此物无第三人晓得?你方才同我说了!’‘长奚这是什么意思?把柄?暗示?这【炁石魔胎】对名声不太好,坏处也多…这是给我留把柄?今后好强逼玄妙观下场?’李曦明面上功夫尚可,没有因为这话有什么反应,素免默默收下了,答道:“我一定尽力护佑玄岳。”眼下已经到了那院子中,方圆百里大多整理得一片空白,显然等着长奚死已经很久了,一片黄土荒芜,只有地面上几颗弱草萌发,在春风里飘动。长奚袍子底下已经开始落石,哗啦啦砸地地面土石飞起,他急急忙忙落去院中,衣袍飘飘,却没有潇洒可言,如同一只自投罗网的雀儿,盘膝坐在那榻上。玄妙观朴素,四处简陋,这院子也不例外,他坐在塌上,仿佛手脚都伸直不得。“孔孤皙!”长奚呼了一声,孔孤皙忙飞起来,又从半空中刷一声栽下去,到了近前,顾不得自家老祖枯坐在院落中的屈辱,伸着头惶恐地看他。长奚喃喃道:“孔孤皙,我孔氏起于微末,本无紫府之命,真君转世,杀我族类,于是气运转嫁于我,要我登上紫府,为人踏脚石……”此言一出,孔孤皙低头不语,李曦明皱眉,素免生惧,他就站在李曦明身旁,叹道:“老糊涂了!这可说不得…”此言一出,长奚似乎极为燥热,伸了脚,卷起袖袍,欲言又止,道:“听从昭景真人命令。”孔孤皙再度点头,长奚坐不直了,倒在榻上翻来覆去,听着地面下轰隆隆作响,长奚终于道:“我死则化山,高六百二十一仞,北有三峰,相去百步,东、南共有九峰,多柿树,阳多赤铜,阴多白金,正南有一泉,喷涌白玉,向南而成溪,去向咸湖,水中多蝮虫、多玄龟,我孔氏子弟可以遥拜,不可以登。”孔孤皙泣道:“晚辈记下了!”长奚真人闷吭一声,呼道:“痛煞我也!”他这一声仿佛雷霆,脚底下的地脉如同吹气球般鼓胀起来,狰狞的白石、大山从泥土之中破出,一座座山峰如同雨后春笋,孔孤皙站不直身子。他踉跄的、哽咽的“恭送老祖”在地动山摇之中淹没得一干二净,无人晓得,任凭脚底下的山脉隆起,地势一下拔高了,赤铜、白金、十二峰依次显现而出,泉水喷涌,树木飞快地密集成荫,隐隐约约竟然能听见蝉鸣。长奚的话一一应验,并无任何差别。先前的院落、老人,仿佛都是一片虚幻,只留下孔孤皙面前一件挂在树梢上的道袍,死寂地飘荡,林间静得可怕,四处都是树枝投下的阴影。他小心地扯下来,迷茫地走了两步,终于听到山底下玄妙观修士的惊呼声与赞美声。孔孤皙想道:“应当还有笑声,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