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 阴司登名

青池宗。青峰耸起,云烟缭绕,一旁的大殿之中法光明亮,朱门高沿,复道回廊,三檐四簇,飘忽香烟回旋,一派仙门气象。一道清光疾驰而来,在阶前停了,化为一华冠男子,两步上去,过了仙槛,飞步入殿,上首的中年人正提笔作画。这男子神色略有焦急,中年人却先行把他的话堵住,扯他过来看,画上却是一高冠桃树,三只蛟蛇攀附其上,各张爪牙。右边一只生得肥胖,形态臃肿,尾巴却毒钩锃亮,左边一只瘦小孱弱,可用金漆点了目,朱色画了云,中间一只威武雄壮,却颇有老态。中年人笑道:“澹台道友,你看这画…如何?”华冠男子只好顿下来看画,略略看了两眼,温声道:“宗主丹青妙手…好…只是树下太空,加一道深池更有看头。”“哈哈哈哈哈!”司元礼扬声笑了,拍了拍他肩膀:“兄弟好见识。”华冠男子向他回了礼,低声道:“我的灵隼从北边回来了,望月湖子时天明,巫山紫焰滔天,彩云滚滚,一片明阳气象,今后恐怕还会波及,至少要笼罩整片望月湖。”“嚯!”司元礼一下抬起头来,炯炯的目光看了一眼,摇头叹道:“害!李曦明身陨了!”华冠男子皱眉一顿,轻声道:“按照我先前的推断,他闭关时间应在十二年到十四年以前,如今若是成紫府,时间确实有些太短了。”“何止太短!”司元礼摇头道:“推仙基入升阳要十年左右,纵使萧家给的丹药他用了,他自己又准备了不少宝药,那也要五年!李家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世家,他李曦明也不是屠龙蹇。”“显化神通就更凶险,需要六年,我不曾与他论过道,不晓得他明阳道有多少理解,姑且算他服下明方天石,撞了大运,过了这关。”“这随后还有蒙昧,动辄十余年!”他悠然叹息着,将青色的灵墨磨开,答道:“这时候出了异象,定然是身陨了!”见他复又往纸上添墨,画起池子来,华冠男子轻声道:“可是这异象声势浩大,不同寻常。”“因为他服了明方天石!”司元礼摇着头,答道:“那可是一枚紫府级的宝物,服下了这东西,声势能不浩大吗?天石正对煌关,你澹台近都未必有这条件,他本身就是魏李,修了明阳,又服下紫府宝物,这异象也是理所当然的。”华冠男子皱眉道:“难道就不能成了紫府么?”司元礼稍稍思量,答道:“原本有可能,他毕竟是魏李,兴许家中传了什么法门,证明阳独有优势,他才敢去用明方天石…可诸位大人岂会想不到这一点?”“只要他用了,就不须管他,他一蒙昧要几十年,即使成了又怎么样?在此之前,李周巍早就被解决了…他要是争气,能成明阳紫府也不错,又在北方,正好挡着释修…可惜…如今身陨了。”“不过…听说他软弱,就算他过了神通那一关,又怎么度无尽幻想呢?终究一场空。”华冠男子澹台近终于无话可说,静静等在身旁,司元礼把画收拾好,递到他手中,迈开步子就出去了。澹台近摊开一看,桃树底下果然多了一小池塘,这左边的蛟蛇大半身子被塘沿盖进去,显得越发瘦小了。司元礼这头出了主峰,一路驾云飞入另外一峰,这峰上阁楼独立,如同悬浮在云雾之中,诸多玉符挂在上头,摇摇晃晃,叮当作响。“曦治道友!”司元礼踏步进了阁中,正撞见李曦治捧着玉简读书,他已经有了些中年模样,依旧儒雅大方,贵气不减,可积年的阁主生涯显然让他更有雅气了。“见过宗主!”李曦治连忙起身来迎,司元礼不敢大意,连忙扶他,心中是忌惮难言。“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法术也不知道到了何等地步了!”整个青池宗,能让他司元礼忌惮的也唯有眼前这人了…在司元礼看来,李曦治的心机简直深不可测,明明是个术法一道的奇才,可自从十余岁入宗始,居然毫无他法术方面的名声,恐怕连袁湍都被他骗过去了!“甚至连当年拓跋重原追杀他,生死一线都不曾暴露出来!”直到礁海一战闻名,司元礼这才知道眼前这人才是李家曦月代最厉害的天才,在法术方面的天赋甚至还要超过当年被誉为术法天才的郁慕仙!“若非他妻子是杨家人…定然要结下亲缘,收为己用才对…罢了罢了如今也不差了!”他心中沉沉,面上却浮现出忧虑之色,低声道:“曦治,望月湖出事了!”李曦治果然动色皱眉司元礼将前后讲了,话语自然与先前毫不相同,提及李曦明委婉动听,旁敲侧击。李曦治自己也有了解不少紫府之事,听着司元礼这样一说心中顿时一空,缓缓闭目吐息,低声道:“宗主的意思是…我弟弟他…恐怕是突破失败身陨了!”司元礼迟疑点头,答道:“也未必…兴许他突破成功…”李曦治明白他是客气话,静静立了几息,这才恭声道:“多谢宗主告知,我却不多招待了。”司元礼连道明白,驾风退出去,李曦治送他离开,强撑着到了阁中,这才闭目垂泪,这男人面上亮晶晶的泪水闪动,只吐出五个字来:‘明儿不容易……’李曦治眯了眯眼,用法力止了泪水,一边从案上扯出信来,点了墨书写,心中渐渐冰冷:‘明儿既然失败身陨,大父一定伤心欲绝…曦月辈唯我一人,人人都盘算着我家世子,纵使拼得这身修为性命,也要把周巍保下来…’……(晨曦亮起,巫山上的紫焰直冲天际,白色团团栀子花在山顶上顺着焰光滚动,淡金色的砂石打着转。巫山本是玄武岩主体,土质褐红,如今整座山中褐土转为黑漆,石料崩裂,统统化为明方之色,已经成了明阳一性的地盘,大阵灵机骤变,威能大减。脚底灵砂滚动,栀子花开,李曦明熟悉了躯体,气海丹霞四举,巨阙庭中通明一片,先时的雪早化了,天光质变为明阳紫焰,在庭中四处流淌。“火擢心中,阳明表里,明煌神通遂成,光采九尺余,紫焰光发,彩云升湮……”李曦明早时看不明白,现下一目了然,这火擢心中自然指的就是位于心脏的巨阙庭了,明阳紫焰积蓄其中,动念便可喷出。“金甲金衣,遍天而来天日殷于东,地煞迸于南,于是游太虚,煅金莲…”天边的晨曦昭昭,唯独不见什么金甲金衣,兴许是因为自己的神通不曾外现,他稍稍一顿,灵识扫过巫山之阳。南面的明阳紫焰尤为剧烈,烧得地面明方之石崩碎,果然有一股股红黑色的地煞喷涌而出,却又被紫焰压住,困在那小小的一处地头。“此谓天日殷于东,地煞迸于南!我成就神通,此山得益甚多…遂成明阳宝地,这煞气非同寻常,不但能炼丹炼器,恐怕还能采出某些明阳之气来。”他坐了几息,太虚洞响,身侧竟然钻出两人来。李曦明微微昂首,眸子复为淡金色,眉心处的天光神通闪动,这两人身上的灰光即刻褪去,显现出原貌来。这一人身材矮小,额上生两角,着灰布,套在项间,相貌丑陋,两只眼睛几乎伸长到了脸的侧面,正面只能看见半只眼睛,牙齿细长,瞳孔乌碧,手中攥着一只灰蒙蒙,长如舂碓的笔。另外一人稍高一头,身上披着串串铜钱,脸部又宽又长,一直拖到胸口处,整个鼻梁将面部分为两瓣,眸子粉红,吃力地抱着一本大书。生角的那人站定了,略有随意地拱手,声音又尖又细,只道:“见过道友!在下幽冥界阴司差遣王隆,好事…好事!道友得了神通,我替阴司诸差遣来贺,恭喜恭喜!恭祝道友不入生死,神通道成,五法臻极,避走大劫,先登果位,始后成真…!”他用尖细声音贺了一串,四字一词,等到他贺毕,一旁长脸人附和道:“同祝同祝!”王隆于是弯腰介绍,指着长脸人道:“这是伙伴儿张贵。”“原来是司阴上使!”难怪来得这样快,原来是阴司的人,李曦明先回了礼,王隆声音尖细,笑着问道:“可是『煌元关』?”一旁的张贵窥了他两眼,长脸上古井无波,答道:“不错,法式古朴,当年的魏李的『谒天门』,道友这道不是正宗,估摸着是北边守备的旁系皇裔修行的功法,简单不少,是叫『煌元关』。”“好好好。”王隆声音尖细之极,立刻就接上了,这下转过头来问他了,问道:“姓甚名谁?”李曦明方才渡过无边幻想,名字属实是在嘴边噎了一下,差点没能说出口,顿了顿才静声道:“李氏子弟曦明,天昭之曦,日月之明。”他话语方落,王隆手中的笔闪亮了两下,涌现出墨水来,这额上生角的男子去推搡抱着厚书的长脸男,叫道:“查到没有!”张贵依旧慢吞吞,扫了书页,用手比着搜寻,一路查下来,始终不吱一声,王隆是个急性子,不想看他,对着李曦明咕嘟起来:“你说说…几个真君一级的人物了,好好的打什么呢?那处打的天漏,好几个真君亲身前去观看,惹得天上地下不安静。”“道友,我这头出来,还听说吴国的天上掉了块肉下来,大如城池,糜烂四境,不知道是哪位不满意,害…”他嘀咕来嘀咕去,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上,现出忧虑来,低声道:“司道友也不知能不能冲一冲金丹,若是不能…这百年的金性又收不齐了!”李曦明随意应声,不知道阴司之人的规矩,并不随意讲话,王隆等了一阵越发不满,转头皱眉,尖声向长脸张贵嗔道:“老伙计,这是几更了!拖前拖后,等那几个老东西晓得了,又要说怠慢幽亡之事,还有挂落你吃!”张贵左右看了,把这书哗啦啦全都盖住,皱起那一双似有似无的眉,面孔显得更加丑陋,慢吞答道:“找不到他。”王隆呆了呆,把手紧了掀开书封,双手用力一推,发出一声闷哼,把这大书推倒在地顷刻之间哗啦啦折成数本,散落一地,他骂道:“这也能出错?你白白抄录来着!”这两个阴司差遣似乎时间非常要紧,一同手忙脚乱地寻找起来,李曦明略略看了一眼,这书有不少册,颜色各异,在灵识扫来空无一物。“恐怕用法力也是拿不起这书的,也不能对书用什么法术…倒是不知能不能用神通捏起来。”两人忙着低头趴下去,你拿一本,我持一本,迅速翻动搜寻起来。这书本是一套宝物,不能以灵识探查,一时间四下皆是书页翻动之声。“哗啦啦…”李曦明趁机低眉去看,脚底下这本封面紫金一片,几道洁白的绳索穿着,在这么多册中最显尊贵,正哗啦啦自己翻动,在涛涛的紫焰中翻到了最后一页,页侧正书着:“交扬两州五方使者察见紫府神通名录——纠录典鬼张贵。”在这书页的最上首正写着一行金色的笔迹,用的是古篆字阴文,李曦明一眼辨出。“阴时土德轮六百九十七年仲月初三,扬州古黎首部人、今青池山地界修士,官玄真人杨天衙成就神通。”而这道金色字迹下面紧紧跟着另一行字:“阴时土德轮六百九十八年冬月廿三,交州巫众部人、今临海郡地界修士,后绋真人林渭成就神通。”李曦明心中顿时一震。这一页写的两人他全都晓得,杨天衙不必说,那后绋真人正是如今大鸺葵观的真人!当年他突破之时,自家正逢上许霄之乱!“杨天衙成就神通了!”“他成就神通比后绋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