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章 阵中弃子

礁海上波涛滚滚,大舟横空而至,黑袍少年站在舟前,两手缩在袖子中。正中则站着一头发花白的老头,眉毛高高扬着,显得凶厉,一身上下则穿金戴玉,法光灼灼流淌,一看就是迟家嫡系。两侧的客卿则分为两排站立,皆是一身灵甲耀眼,手中法器一个比一个绚丽,或持斧持刀、或持枪持棍,左右各三位,修为没有低于筑基中期的。‘这排场大得很,专是为李曦治来的!’正中的迟步桦年事已高,头发花白,被众筑基簇拥着,神色略有焦急,时不时在海上张望两眼,终于沉声道:“怎地还未到!”“前辈放心!”李渊钦笑了一声,随口道:“时间绰绰有余,宁和靖派出来的和尚虽然厉害,可李曦治修行霞光一道,可没有那么容易丢了性命。”迟步桦看了眼黑衣少年,总算是流露出些满意之色,点头道:“先时是我等误会你了,这事情你功不可没!”眼前的迟步桦地位颇高,李渊钦只客气应了。迟炙虎鲁莽冲动、横行霸道,时常坏了事,迟符泊明面上尊他长辈,心中其实不以为然,颇为嫌弃。唯有迟步桦是迟符泊的得力干将,不但行事稳重,修为也是迟家最高的,故而深知此中之事。这老人挑了挑眉毛,悠然道:“邻谷家被南海魔乱缠住,司通仪又被宁和靖留在青松岛,司家人全都在我等监视之下,李曦治当真成了弃子了!”迟符泊能力并不弱,自从司元礼闭关,几家的人马都在他监视之中,他敢派出迟步桦前来,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和不少后手可以让司家人和邻谷家动弹不得。就算如此,迟符泊依旧派出了六位峰主和筑基后期修为深厚的迟步桦,迟炙虎的那大阵更是暗藏玄机,威能颇大,哪怕邻谷兰映和司通仪有万一的概率在此处,凭借大阵照样能将三人镇压。“炙虎浑然不知此事,以身入局,才取信了司家,如今除非元修真人亲至此处,再无婉转之机!”迟步桦唯一焦虑惧怕的就是那和尚和迟炙虎提前杀了李曦治,难得脸上无光…“李家还是有不少紫府情谊,杀了李曦治恐怕要陪出不少人平息怒火,最好捉下来,让司元礼退让就好…”时至如今,迟步桦反倒不担心元修真人当真出手:“真人必然默许,这是要针对李家,要试探些什么…否则决不会到如今的地步,何其被动,他就算出来保下李曦治,脸也丢光了!”“就算退一万步,李曦治真被保了下来…不过是打道回府,难道真人还能把我几人杀了不成?”这种种迹象昭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宁和靖的计谋拙劣,迟符泊将计就计才肯出的手,否则哪里肯动?这老头暗暗思量,李渊钦则恭敬地站在一旁,心中又是另一番天地。“迟符泊是真想让迟炙虎死啊…”迟步桦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这位嫡系晚辈可不是温良角色,迟符泊早就暗暗在阵法里做了手脚,只要阵法启动,只能入不能出,又早早把【泰羽剑】和【问流光】送走…至于了空和尚,迟符泊更是料定此人不会尽心!“了空要害李家,一定要李曦治杀了迟炙虎…哪怕李曦治不肯杀,他都会帮着李曦治杀,有了这罪名这才好害魏李来得命…宁和靖想得太天真了!”而这种种因素叠加,迟符泊就盼着这位叔叔死在李曦治手里!“无他,两人若是仅仅是打了一阵,即使再怎么颠倒黑白,抓回来最多也不过将李曦治打入塔下…”“可事情一旦上升到性命,迟炙虎死在李曦治手中,那李曦治就百口莫辩,足以要了他性命!这才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刺向司家的剑!”纵观迟家所有角色,迟符泊无疑是想得最狠最深的,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了空和尚,却凭着对局势的判断隐隐与对方达成了利益一致!李渊钦心中念头动弹,静静环抱着胸口,并未多说。“司家连李家都可以推出去…到底是做何想法呢?”李渊钦心思阴沉,透过蓝盈盈的水面仿佛看到了司元礼那张憨厚平静的面孔。“司家想要的是打倒迟家,与李、邻谷共分清池么?”“恐怕不是罢!”李渊钦突然有了一种明悟:“姓司才几个筑基?”能拿出手的只有两个!元修寿命又几何?“李氏、邻谷氏又有几个筑基?不说李曦治这位长天峰主,李曦明筑基后期又是炼丹奇才,李周巍更是百年未有之明阳子…”这少年神色阴沉:“更重要的是…李家四处结交紫府,李玄锋、李清虹二人怂恿司元礼害迟家,司元礼难道没有察觉他们私心?元修自家被当枪使,难道没有半点心思?”“邻谷家呢?邻谷兰映虽然不是什么天才,手段难道就弱了吗?邻谷家与鸺葵紫府沆瀣一气,在南海养寇自重,江上携江南众修之怨望胁迫司元礼,难道不叫人忌惮吗!”“司元礼是想得到一个这样的青池宗么?”在李渊钦看来,青池宗这权位如同一把长满尖刺的仙座,其中最利的是李氏,最毒的是邻谷氏,司家人丁稀少,元修还剩多少寿命?!司元礼这样坐上去,元修一死,随后是谁行篡事?李?邻谷?他的视野一下拔高,隐隐约约,司元礼那张憨厚到有些迟钝地步的面孔透明了,背后是那位板着脸不苟言笑的紫府真人的身影。“迟符泊也好…迟顼晓也罢,都是剪子…都是斧钺…他们不敢动司家这主干,只能替司家来砍李、邻谷这两根毒刺…”“等到李氏衰落、邻谷氏失去南海,众修战栗,司元礼遂于心不忍,高呼迟家苛待峰主,毒害世家,如救世主姿态出关,取而代之。”“于是再来厚待两家,抚恤诸峰,从此无患了!等到那时,两家哪怕是察觉不对,有所怀疑,又能如何呢?”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经是大震:“好!原来如此!”他一念至此,司家一切怪异的行动终于迎刃而解,他恍然大悟之余,却没有庆幸,心中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这念头稍纵即逝,少年抖了抖黑色的袍子,只觉脖颈发寒,忍不住摸了摸咽喉,迟步桦正盯着他看,立刻问道:“怎么?”‘怎么?当然是看看我头颅在否……’李渊钦在心中骂了一句,只怕哪道符光飞过来,片刻就把自己的脑袋摘走,面上只温声笑道:“谢谢大人关心,我只觉得此地寒冷些。”“寒冷…”迟步桦哈哈一笑,恍然大悟,叹道:“礁海龙王是修寒炁之道,把海底经营成了一片冰晶洞天,此地就寒冷一点,你若是往前飞,还能见到些冰山呢!”他颇为温和的回首,看向两侧之人,笑道:“你看看,我却忘了渊钦还是练气修士,我等筑基自然毫无察觉,是我的疏忽!”大阵之中可是迟炙虎围杀李曦治,要陷害成李曦治害人,李渊钦的证词必不可少,迟步桦可记挂着:“这李渊钦毕竟是李曦治族叔,可是个重要人物,虽然不怕他翻供…该笼络的还须笼络。”李渊钦只用漂亮话应付了,转头过去,灵舟行了几息,迟步桦手中的符箓猛然亮起,指向北方。“找到他了!”迟步桦遂大喜,驱着灵舟改变方向追过去,看着远方空无一物,这老人运转瞳术,连忙掐诀,把手按在双目上。遂见亮黄色的大阵笼罩在海上,迟步桦大喜,沉声道:“就在前方!”李渊钦看在眼中,心头沉下去:“老东西年岁大,积蓄未免也太过深厚,修了厉害瞳术就罢了,竟然还有拢着眼睛增强瞳术的特殊术法…”这种特殊术法只有少数情况才会用到,连这都修行,足见这老东西术法高深,李渊钦修为虽然不高,见识却不低,这般略略看了一眼,心中紧起来:“看来迟炙虎没死,老东西够厉害了,再加上六位筑基…了空出手、大阵加身…也有变数…”他面上古井无波,心中焦虑起来,眼看众人从舟上出来,要往阵中去,李渊钦绞尽脑汁,低声道:“前辈且慢!”正当此敏感之时,迟步桦还未说话,身旁的迟家客卿已经眼神一厉,眯眼看向他。这些迟家人一向高傲,容忍李渊钦指手画脚已经是看在迟步桦面上,哪能让他一言管了七位筑基去,张口要骂,这老头连忙阻止,温声道:“渊钦,何事?”迟步桦倒是客气,一来是李渊钦有用,心思又深,常常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二来在他看来,拖延进阵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哪怕李渊钦心怀鬼胎,要救他那族侄,也早该提前入阵才对,拖延下去…只会要了他族侄的命!”他遂宽容起来,李渊钦只浮现出疑虑之色,低声道:“前辈,我一来担忧两家之人还在周围,二来…担忧李玄锋去过大宁宫,李曦治身上会不会有紫府符箓?”“紫府符箓?”迟步桦愣了愣,忍不住问道:“那又如何?”“只怕他用符箓遁出阵…我等一窝蜂进去,到时又让他脱身去,霞光又快,只能徒呼奈何。”他捋了捋话语,轻声道:“我等抓他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不如留一人在外,万一他用紫府符箓穿出了阵,也好捉他。”迟步桦听罢皱眉,这类遁走的紫府符箓极为少有,可以借着太虚穿阵而走,青池宗几张都在元修真人手里,余下一张在宗主迟炙云手中,一张在死去的迟炙烟手里。‘李曦治有这等宝物?未免小题大作!’这老人疑虑起来,沉沉地盯着他,李渊钦停了一息,见他果然被勾起疑心,终于迟疑地道:“大人…其实这阵可进不可出…怕我等尽数入内…中了奸计!”有所遮掩的真相反而更加诱人,老人一听这话,果然愣住了,心中大震,迟步桦年岁大,见识不浅,这么一点,仅仅是稍微思量就反应过来,骇道:“他要用炙虎的性命…”这老人只说了半句话,很快沉下脸来,一口气吸进肺里,抬起下巴闭目蹙起眉,老树皮般皱纹挤在一起,叹道:“那…就再等等。”他在原地等了等,大阵中已经寂然下去,时不时泛起一点点流光,显然是内里的修士已经解决了对手。“好…”迟步桦牙关咬得像铁,吐出点气来,冷着脸吩咐道:“你们在外守着,一旦我在里头事有不妥,就会捏碎玉佩,你等进来三个,余下三个看他们三个的玉佩行事…”六人皆应是,迟步桦老脸动弹了一下,见李渊钦恭敬地站在一旁,阴沉的脸上闪过一点疑虑:“那这么来看,这小子…岂不是有可能与李曦治勾结,想要以此为他换一些周旋的余地…”“那了空又在何处…炙虎既然被害,这和尚应当在阵中与李曦治周旋…”他沉沉地盯着他看,眼底升起一丝狠色:‘倒是个试探他的好机会…’迟步桦霎时笑起来,摇头道:“至于渊钦…一同随我入内可好?你是李曦治族叔,正好劝他束手就擒,也省得什么进出了!”李渊钦会意点头,抱拳道:“自当从命!”“好…”迟步桦哈哈大笑,用法力将他带到身旁,看着这少年平静的模样,心中拿捏得明明白白:“李曦治既然是李家人,怎么能不听族叔的命令…就算他装作听不见,也要分心保护李渊钦…他岂能背上杀害族叔的名声?便多了一个弱点!”“哪怕他铁石心肠,毫不动摇,两人并无勾结,那我就叫三个客卿进来,一人守着李渊钦,余下两人与我拿捏李曦治还不是手到擒来?更何况他还有一个生死仇敌【了空】!李清虹在此都无能为力,遑论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