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七十五章 三样宝物

伏匣此言一出,空中金霞辉煌,孔雀般的云朵飞舞,金池喷涌,彩雨纷纷,北方的天空浮现出一片净土。这北方净土掩盖在一片云雾之后,隐隐约约有一道巨大的金门,一只大如山岳、浑身花纹漆黑的独角猛虎正趴在门边酣睡,密密麻麻的金色护法站在云端,无边无际,千千万万人影抬起头,或叩或拜,翘首以盼。那始终压着『煌元关』毫无反应的六臂金刚【六摆】头一次稍稍顿了,随着北方天空的孔雀鸣叫传来,那颗永远怒目,永远清静的头颅抬起,金唇微张,传来悠扬的念经之声。“轰隆!”湖上的修士通通低眉遮眼,不敢去看。这一切的出现仿佛一针强心剂注入伏匣心田,他猛地抬起头来,什么法力不足、什么离火灼烧,他通通不在乎了,整座煌元关随着他的动作轰然而动,仿佛随时要倒塌下来。“他们有救了…好…好…”老和尚欣喜若狂,激动地落下泪来,极尽哀求地望着空衡,苦苦哀道:“大人,释土呈现,请为我道【显相帝刹子】,归回北方伏魔,端坐天雨曼陀罗华,历经无量无边阿僧只劫,成帝刹摩诃量力。”仿佛在应和他的声音,随着伏匣的请求说出口,那北方的金霞之中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一连敲响九下。“咚…咚…”空衡遥遥望向远方,瞳孔之中倒映着一片净土的模样。他明白只要自己一点头,生起一点净世之念,天空中的帝刹摩诃之位立刻就会呼应自己,他将会成为慕容夏一般的修行者,证得不退转地。不退转地一经证得,除非有人能杀入净土之中,将他的一点真灵磨灭,他便能百世轮回而神志不减,永享摩诃之位。而他此世不必再修行,已经将法师的修为臻至圆满,空衡是古修,下一步并不是怜愍,而是摩诃,他只须一路向北,重登摩诃位,成为此界巅峰之一,甚至法相果位遥遥在望。可他依旧平静望着。空衡自家道统止步于此,余下只有悟道二字,古修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过摩诃了,错过这次机会,不会再有一个道统一个摩诃也无,净土亲自接引外人。“老前辈,忿怒显相非我之道。”伏匣是怜愍法躯,泪水在离火之中化为琉璃,又被天光冲得粉碎,照得这老和尚面上光影纷纷,呆呆地盯着他。空衡静静看着伏匣,细眼和尚本就齿白唇红,面上如今光明无限,开口道:“我相非是众生相,不设无限净土,不设恫怖之像,不设香火寺殿,不设僧侣供奉,凡此种种,皆为孽业。”“不可叫修行者信我,不可叫百姓拜我,我一道求得解脱,不以净土纳人。”伏匣如遭雷殛,如同泄了气一般萎靡下去,随着他的心念一松,怜愍法躯上的光彩越发黯淡下来,他的背一下子弯下去,被压得越发稳固了。老和尚一动不动,抬头望天,灼热的离火围绕着他的身躯,伏匣只顾着口中喃喃念着经文,眼看着金色的霞光一点一点消失,那巨虎淹没在云雾之中,一切落空。伏匣怒目圆睁的模样消失了,一股落魄的苦楚挂在脸上,老和尚低声道:“我一路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处处压你、嗔你,以激烈偏执教义斥你,竟然不能叫你生起半点怒意,倘若你心有忿忿,显相帝刹子必落你身。”“于是我以势压你,以威逼迫你,怜愍法躯光彩恫你,倘若你有一点畏惧,不须点头,不须跟我走,显相帝刹子必落你身。”“你既然不怒不惧,我遂恸哭流涕,以哀色动你,请你将教义广传天下人,端坐天雨曼陀罗华教化众释,倘若你有一点心念,显相帝刹子必落你身。”空衡面上的光明依旧,四周的离火渐渐淡了,琉璃色彩从伏匣的法身上飞出,老和尚用一只手撑起了明关,法力运转,两眼中琉璃色满,径直走出了离火。怜愍法躯真正运转,伏匣此刻推倒『煌元关』连一根指头都不需要,无尽的离火则如同他的资粮,越是焚烧越显得他的躯体五光十色。伏匣低声道:“可你不动摇。”湖上一片寂静,一片惊惧的目光看着这位怜愍,唯有空衡温声道:“诸位摩诃早试过了。”空衡笑着看着他,老和尚则解下身上深黄色的袈裟,将之叠好,放在手心,另一只手将纯白色的长棍放在袈裟之上。他收拾好这两样东西,将之凭空放在半空,双手合十,恭声道:“老衲既然来此魔土,不曾想过归去,有三样宝物赠法师。”“第一是【玄匣虎纹袈裟】,乃是戴角虎所化,神妙莫测,可以化为猛虎驱策,能吞诸物,寻常修行者不可敌。”“第二是【妙白真玉伏魔棍】,乃是宝器,降妖伏魔无数,玄煞冲天,一棍可以开山断流,所杀妖孽不敢伸冤。”空衡皱眉,面上的五色华光不断流转,轻声道:“此乃北伏魔道统,空衡不能取。”这老和尚顽固异常,根本不接他的话,双手合十抵在胸前,赤裸的上半身光辉闪闪,先是向北方叩拜了,双目紧闭,沉声道:“第三是【北伏魔寺护法琉璃舍利】。”他这话终于叫空衡动容,空衡上前一步,张嘴欲劝,可他的速度再怎么快,终究快不过怜愍。伏匣话音方落,一片通天彻地的琉璃光彩升起,直冲天际,湖面盛开无数莲花,粉红色的花瓣夹杂着各色琉璃铺天盖地地砸下,四周皆是华光与无限霞彩。空衡顷刻之间就淹没在这无数光华之中,伏匣乃是积年的怜愍,一朝自行坐化,立刻有经书之声响彻,火宅牢狱破碎,满地金红。“嗡嗡嗡嗡…”可本应前来接应的净土早就没了踪迹,一切光华和色彩汇聚凝结,通通停留在那一颗琉璃色的舍利之上。这幻彩再怎么样绚丽,华光再怎么样通天,却仅仅一瞬罢了,还未彻底绽放,便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归入这一枚舍利之中,没有留下半点踪迹。天地间的色彩收敛,唯独一枚舍利停在空衡面前。湖上更静了。这枚舍利如同指头大小,半空中悬浮着,洁白晶莹,侧旁环绕着数圈彩光,形成种种幻象,两边的莲花放出阵阵芳香的气息。空衡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舍利,将之握在手心收起,黑红色的晚霞披在他身上,湖上的光线暗得出奇。伏匣的死如同大江上被李玄锋射死的那十二名法师,除了舍利,仅仅是落了一阵花雨琉璃、开了些莲花罢了。而愿意为空衡现身接应的净土在伏匣身死时没有半点反应,连一点金光、一声钟响也没有,天边只有红蒙蒙残阳。直到李曦明驾光过来,这才有一点天光披在空衡身上,细眼和尚如梦初醒,面上流淌的五色华光退下去,无限光明也暗淡了。他又恢复到原先温和客气的模样,神色有些暗淡,温声道:“给曦明添麻烦了。”“这是哪里话!”煌元关天光荟萃,周边的修士是看不清的,唯独李曦明在旁边看得清楚,神色复杂,满心感慨,低声道:“法师如今可好。”“并无大碍。”空衡认认真真地答了,手中捧着那袈裟与长棍,轻声道:“只是,我与贵族的缘分,如今尽了。”李曦明早有预料,闭起双目,咬了咬牙,空衡向他行礼,愧声道:“曦峻出事之时我便该离去,可是我心中自责,想要多看护一二,没想到如今差点害了贵族,实在是空衡的不是!如今已经非走不可,须去周游天下,以证我道。”“空衡前辈…”李曦明还未多说什么,满腔的话语已经被空衡的笑容堵进喉咙眼里,他低声道:“法师还请见一见我大父,再行离去不迟…法师在我家中这么多年…长辈们都甚是敬佩…周巍还在外头…不能见上一见…”空衡轻轻点头,李曦明的声音絮絮叨叨,竟然与李玄宣有些相似,叫和尚眼前模糊了。他一边往青杜山上落去,一边回首看了看伏匣陨落时叩拜的北方,手中的舍利则越发灼热。灿烂金霞早就消失不见,飞翔的孔雀无影无踪,老和尚看的比生命还重的一切——包括金池、信徒,也如一阵风吹过般消失了…湖上一片黯淡,琉璃撒在水里,只留下暗沉沉的天色和一枚半死不活、沉在云里的太阳。……东海。夜色正浓,海礁上矗立着乌黑玄石打造的宫殿,宫殿本身不大,乌黑色的殿身与礁石一般无二,正面对着北方。浪花飞溅,淹没宫殿前的台阶,一双蓝盈盈的精美靴子踏在阶上,主人蓬发如赤,一身金衣如同鳞片一般闪闪发光,碧色瞳孔望向远方。这男人身后则跟着一少年,衣冠平整,侧身立在他身后,金衣男人低声道:“合云,那是怒目四魔帝刹…”东方合云抬起眉来,眼睛同样望向遥远的北方,天边孔雀飞舞,金池喷涌,净土在天际浮现而出,东方合云行礼答道:“大王,释修集众成道,摩诃之位乃是法相的果位衍化,非仙人是欺瞒不得的。”“如今摩诃位感应,欲要显相帝刹子降世,忿怒纵使有千般本事,行假死之道,也做不到这一点,祂必然身死了。”若是李曦治在此,定然能认出金衣男人就是当年的穆海龙王东方长穆,乃是龙君之子,贵不可言。这紫府妖龙听罢,点了点头。东方合云遂道:“净盏当年被【金桥锁】掣住,又被上元真君所杀,存活的可能太小,怒目四魔帝刹是否身死,不过是顺带的…六相还是想试一试忿怒道统背后的那位法相如何了。”“只是看如今的模样,送到了嘴边的肉都不肯动弹,还能让那古释脱身,看来这位法相的状态着实不佳。”“其实不然。”东方长穆轻声道:“落霞与幽冥都没有反应,江南也兴趣缺缺,恐怕早就知道法相不会回应,这事情的起因,其实是那古修修为越高,有人不愿他留在江南。”“而忿怒显相之人算出有机可乘,如同闻着血的苍蝇过来,又一次徒劳努力去唤醒法相,劝来摩诃。”东方合云欠身,作赞叹状,轻声道:“大王所言甚是。”东方长穆轻声道:“毕竟…时代早已经变了,当今天下释修自有一席之地,众修对释修颇有忌惮,怎能随意让一位古释在江南修行?倘若一夜之间顿悟,平地悟出来个释土,笼罩整个江北,岂不是还要再打一仗?”东方长穆笑了一声,低声道:“昔年仙道自满,任由释修在各宗求道,结果『华炁』果位被苏悉空偷偷证去,十二炁少了一炁,惹得几位仙人都变了脸色…这可是前车之鉴!”“正是…”东方合云恭声答了,东方长穆则低声问道:“狐属如何答复?”东方合云拱手作答:“大黎山派了素心狐前来,已经同鼎矫殿下联系上了,并无大碍。”“喔,白龙祧!”东方长穆面上流露出些玩味的笑容,在漆黑的大殿之前踱了一步,云中隐隐传来雷霆之声,这紫府大妖轻轻摇头:“也是应该的,毕竟紫霈把东西给备海龙王…”东方长穆等了片刻,终于有一道流光破空而出,在半空中显化为一狭目女子,扫了一眼,沉声道:“长穆,该动身了。”东方长穆哈哈一笑,轻轻挥手,眼前的太虚轰然破开,呈现出一片通天彻地的紫色,笼罩在无边无际的太虚之中。此地的太虚跳动着无数闪电,仿佛要凝聚成海,东方长穆一边运起神通抵御雷电,一边低眉望向远方的淡紫色洞天。东方长穆问道:“人可都齐了?”“自然。”这龙女点头道:“我等行事不比人属那般弯弯绕绕,又是神通牵引,又是大势布局,管那些修行了雷法的人怎样,几个紫府妖王派出去捉就是了。”她随口道:“不过一刻钟,统统抓齐了,一并丢到洞天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