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祖祖辈辈

“这!”

王寻这话一出口,兄弟两皆是一呆,暗暗咋舌,王寻毕竟是金丹仙裔,眼中的灵根与李家的完全是两个级别。

李家的蛇蛟宝树不过是胎息与练气之间,王寻这一出手便是筑基级别了,顿时叫两人默然,他一副犹不自知的模样,解释道:

“这【宛陵花】有忘忧吊命之效,花开若红玉,平日里服用可以凝神静气,消除妄念,增进修为,若是到生死关头,嚼碎这花服下,可以维持躯体吊住性命。”

“以我家多年的经验,所谓的筑基修士也能吊住数日,服用的越多,效果越差,若是数量足够,维持个半月无虞。”

李渊蛟闻言顿时心动,盯着那红黄色的杏仁大小的果核,心中暗动,忖道:

“我家华芊山上刚好有一灵泉,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这棵灵根,这花平日里可以服用修行,用来赠人,或是卖给世家都是不错的路子。”

毕竟能吊住数日,对李家这种小世家来说不过是推迟几天身亡,看似不起眼,对大世家来说着实是不错的灵物,配合一些丹药符箓,足以让本该重伤不治的筑基修士归家。

像萧家这一类的大族,灵丹妙药无数,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无论是保住修为还是保住性命,生还的几率便大了许多。

看着两人沉思的模样,王寻微微一笑。

“至于遂元丹,我王氏也有,更好的丹药亦有,只是那些东西与我无用,不曾带在身上,只有几瓶用来赏赐的遂元丹。”

言罢,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玉瓶,屈指一弹,其中飞出一丹药来,雪白晶莹,清香怡人,王寻笑盈盈地道:

“这遂元丹药性饱满,绝非劣品,两位权且一观,但是仅仅换上这几枚丹药,恐怕家中还要说我以大欺小,以势压人,恐怕不妥。”

遂元丹首次服用可以提升筑基的可能,同时也是上好的修行丹药,本身并不算稀缺,炼丹所需的材料也算不上高昂,只不过丹方与材料都被三宗七门垄断,只用于赏赐弟子,故而在越国颇为难得。

在王寻看来,不过是几枚日常辅助的丹药,根本算不上什么东西,自然觉得不妥。

李渊平只细细看着,只觉满屋馨香,李渊蛟见了这药却一下瞪大了眼睛,悚然一惊,背后发凉,失声道:

“这是遂元丹?!!”

李家并非没有见过遂元丹,李通崖当年便服用过,族中也有记录,李渊平不善修行,不常钻研,故而不晓得,李渊蛟却都通读背记过了。

李家得到的遂元丹呈白色,丹上有灰纹,成蜷曲状,呼吸一口便头晕目眩,眼前的遂元丹光盈盈,光滑细腻,如若一块玉珠,引得满室馨香,与之截然不同。

当下大震,一时失语,脑海中只余下一个恐怖的疑问:

“如果这是遂元丹…老祖当年服用的…又是什么?!”

王寻若有所思地盯着李渊蛟看了一眼,挪了挪案上的小杯。

“遂元者,取成其元,去其浮饰之意,主药用的是澜琥灵草,再以一十二种辅药,以下三火培之……”

王寻看起来还懂得药理丹法,看着李渊蛟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念叨起来,李渊蛟反应过来,脊背发凉,低声道:

“前辈,若是丹上有灰纹,成蜷曲状,灵气逼人,药效与遂元相近,前辈可识得那是何等丹药?”

“灰纹?”

王寻思量一息,面色变得有些冷淡,低声道:

“江南多混杂异府同炉之术,好以人之血气入药,凡人与灵机勾连,故而有纹路,是以他人精气为丹罢!此道成药之数与质远胜寻常丹药,为异府同炉之术。”

“若是纹路呈灰色,那便是甚至用上了某种仙基,多是魔宗嫡系所用,服之修为大涨,药效惊人。”

这话声音虽然不大,却如惊雷一般炸响,李渊蛟呆呆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眼前人,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声道:

“多谢前辈!我等便选那灵根吧!”

他嘴上应着,脑袋中终于是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解开了大半,越发胆寒:

“叔公曾言:他天资平庸,自以为筑基九死一生,不曾想水到渠成,原来是…原来是…丹药有问题?!”

“原来…难怪叔公当年筑基这样容易!难怪…是了,要让叔公成为摩诃的诱饵,必然是要筑基成功,若是失败身死道消,摩诃定然去别处寻那命数了,就丢了诱饵了……”

王寻自顾自地与李渊平交谈着,取出一玉盒,将那枚天地灵根存放好,交到李渊平手中,低声道:

“我就在这侧院之中修行,数日即可,家主大可陪同在侧,无须忧心我携剑而逃……”

李渊蛟愣愣地听完两人说了客气话,不知不觉地出了侧院,犹自不自知,脑海之中还浮现着王寻的一番话:

“江南多混杂异府同炉之术,好以血气入药,故而有纹路,兴许是以他人精气为丹罢……”

王寻说的含糊,可是眼神和暗示已经极其明显,什么精气为丹,说白了就是人丹!用的是年年屠宰得来的血气精气!

他呆呆的走到了主殿之中,李渊平满脸忧色地看着兄长,连连叫唤,李渊蛟像是从梦中惊醒,忙将腰间的储物袋取下来。

李渊蛟目光凝重,面色难看,轻轻一拍储物袋,取出数個玉瓶,叮叮当当的洒了满桌,他不管不顾,拾起一个,往掌心一倒:

这枚丹药乃是练气期最常见的【玉芽丹】,大多数是从青池宗的云丹峰流传出来,青池宗的丹药质量格外好些,为散修所推崇,故而十分好认。

这玉芽丹为淡淡的黄色,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奇特,李渊蛟灵识在其上反复横扫,终于发现了淡淡的蜷曲的纹路。

这炼丹者手段精湛,让这纹路微不可察,本身又没有颜色,更加不显眼了。

李渊蛟眼睛微红,连忙将储物袋中一连串的丹药全部倒出来,翻找一阵,这才找到萧元思去年为李家练的蛇元丹,急匆匆往掌心一倒:

这丹药呈淡红色,比先前那枚小了一号,只是表面光滑滚圆,李渊蛟翻来覆去找了十几次,也不曾找出一丝纹路。

“果然!果然!难怪青池宗年年收集血气怨气,这血气大部分都用在了这吧!”

“青池宗每年放出成千上百的丹药供养,大半个越国都供他一家所用…市面上流通的又有多少?”

李渊蛟缓缓闭目,哪怕是李家人哪有没吃过丹药的?唯有几个曦月辈的人儿刚刚踏上修行之路,不曾服药……

眼前的李渊平看着兄长莫名的样子,焦急不已,李渊蛟则声音低沉,低声道:

“平弟,青池宗放出来的所有丹药皆是以凡人血气入药成丹…只是术法高超提了怨气,只剩下了血气与精气,等同一味药材,叫人察觉不出…”

“叔公当年那枚根本不是遂元丹,迟家知道尺泾公根本不会服下那枚丹药,而是会留给我家,用了他人仙基特地练成…说不准…就是『浩瀚海』!”

等李渊蛟把推断仔细说了,李渊平呆在原地,盯着自己的兄长,足足数息不曾说话,他缓缓地坐倒在上首,眉目间一片迷茫,喃喃道:

“吃了,人人都吃了,越国修士还有几个不吃丹药的……”

“青池宗足足五百年,散修宗修族修或是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祖祖辈辈便开始吃,自己吃了,大父吃了,祖宗也吃了。”

“你我也是吃人的人,吃人的人的徒子徒孙。”

良久才消化完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颤声道:

“在兄长看来…几个世家是否知道?”

“我不晓得。”

李渊蛟低低地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道:

“袁家难说,可萧元思是君子,定然不知此事,至于萧家雄踞多年,要说那位不晓得,我是全然不信。”

————

黎泾山顶。

李清虹白皙的纤手缓缓握紧,青灰色的镜面隐约照见她好看的五官,通过法鉴放大的灵识何止覆盖了整个黎泾镇,两人的话她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如此。”

她回想起自己服过的几枚丹药,不知那血气用了几男几女,几个孩儿老人,顿觉一阵恶心,一旁的陆江仙更是听呆了,心中咯噔一下。

“青池宗…这是…什么伎俩!好呀,这下整个越国乃至整个江南都服过这些药了……”

他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陆江仙毕竟是从那个法治昌明的社会过来,心中自为李家人划了一条线:

“不屠戮,不血祭……毕竟自己实在看不下去……若是李家也混进去,干脆一玄光轰死。”

“可如今这该怎么算!”

陆江仙如今有限的知识也在巫术符箓一道,对炼丹一道也就停留在那几本丹书上,自然认不出这丹的问题。

更别说当年李通崖服丹之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小白,若不是王寻这么一说,他也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中的问题。

“罢了罢了,无意中吃了人家的人肉包子,难道还能算是罪名不成……”

他闷头往鉴子一钻,鉴子上玄光四射,让山下的几人皆是头脑一清,从心魔妨碍,心障渐生的状态之中惊醒。

看着渐渐清明过来的几人,陆江仙又犯难了,可这今后李家人明知道这丹药是血气炼成,还是吃了…又该如何算…

“按理来说,以往不管,如今再管,破绽未免太明显,更何况这丹药由纯粹血气练成,不会引起符种警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李家人。”

陆江仙低低叹气,只能在鉴中天地缩着身体,轻声道:

“天地污浊,那里能干干净净地爬上去,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李家有了自家的丹士,也有婉转的余地,且先看看他家如何处理。”

————

李家众人正在为透露出来的消息震撼不已,侧院之中的王寻已经缓缓捧起面前的长剑,一时间未有动作,面露思索之色。

“这李家倒还算是行正道,在江南这几位的治下倒也难得…只是不知道能在这浑浊之世撑多久…”

少年的眉毛轻轻一挑,流露出几分悲天悯人的色彩,就连他王家都只能避世不出,一个区区的筑基世家又能成什么事呢?

世事如洪流,纵使是自己家中那位真君也不过是保全宗族罢了,哪里还能顾及那么多?

“天道有缺,我等无能为力…若不是我王家的道法向来主张避世,恐怕早就毁在了那一场大劫之中。”

王寻两指一并,在这把青白色的剑上轻轻一抚,清澈明亮的剑芒上倒映出他的双眼,纯真善良,满是痛苦内疚。

他虽然是大族出身,却也是行走过天下的,只是不熟悉南方礼仪罢了,知道李家人不敢得罪自己,本来随便给几枚丹药应付一下便是,还能少沾些因果。

只是一路走来,唯有李家治下欢声笑语,律法严明,于是看着李家人都觉得可爱,便恨不得多给些好的东西,便把那一枚天地灵根取了出来,回赠给了李家人。

“江南真是同书上一般无二,多方裹挟,人人身不由己,只有那修越宗还算得上正派。”

想到此处,王寻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疑惑来,暗忖道:

“那位真君也不是什么善良的货色,可偏偏修越宗这么多年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不敢丝毫以犯,守着仙君定下来的规矩,实在是蹊跷。”

思来想去,琢磨不透,王寻本是天生剑心,不善思索这些阴谋诡计,当下转移了思绪,感受着青尺剑灵性之中悲愤哀婉。

“那李家剑仙果真是冤死的。”

王寻苦笑一声,他在北方行走过,要说北方释教是上下死气沉沉,年年岁岁一个模样,摩诃永世摩诃,贱民永世贱民,一派绝望。

可这江南恰恰相反,时时刻刻动荡不安,陷害杀戮,今天有人突破炼气,铸成法器兼并他族,明天就有人为人所杀,身死道消宗族同灭,真要说起来也不好过。

将青尺剑放在膝上,王寻掐诀施法,提炼出一条条白色的剑意来,喃喃道:

“可真要我选,倒还不如生在江南,至少有路可走。”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