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仙魔(下)(二合一)

这慕容夏大大咧咧地落在山间,往侧旁的木椅子上一坐,笑盈盈地看着众人,目光在李清虹面上停留一阵,答道:

“我慕容家修行的乃是正统魔道……自古便有,在腹中养一纵乐人首,借此修行,乃是根子最正的魔修,即使摩诃法相的修士来了也无处可谴责。”

他顿了顿,看着李清虹摇头的模样,低声道:

“诸位皆知这世道,紫府金丹,养民而食,摩诃法相,轮回不止,凡人一世,唯有苦楚而已,生不如死…倒不如为我所食……”

李清虹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

“正是有尔曹四下食人,方才有凡人生不如死,而非凡人生不如死,不如为你所食,道友颠倒是非,调转因果,不觉得自欺欺人么?”

慕容夏却挑了挑眉,正色道:

“非也非也,修魔道便是为救天下苍生,我慕容家不成这纵乐人首不得食人,便是为此了。”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从容道:

“我这人首之中有一纵乐之境,其中美酒美食,锦衣富贵,应有尽有,男女逍遥,纵情享乐,既无人伦生死之苦,亦无争斗折磨之忧,无限欲乐福报,尽在其中。”

“只要为我所食,便可入这境中,从此脱了这凡俗肉体,魂魄成仙做祖,只要我慕容夏修行一天,众人便有无尽乐欲可享,岂不快哉?”

此话如同大石投入湖中,惊得众人面面相觑,李清虹微微一滞,竟然说不出话来,慕容夏长叹摇头,答道:

“我辈仁慈,魔宗好善,只要是我魔修之人争斗,得胜者必收拢所得魂魄,纳入各自境中,永世得纵乐欲,若是天下人皆行我魔道,便只有修行人受苦,凡人则永世享乐,此间便是永乐圣土!”

慕容夏面带怜悯,脑后竟然隐隐浮现出阵阵彩光,李渊蛟只皱了皱眉,开口道:

“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谁知道你究竟是吃了人还是收了魄?如果真的是大德之事,为何你魔道面目血腥可憎,天下皆厌弃?”

慕容夏哈哈一笑,轻轻摆手,腹中有呼呼的风声、奢靡的丝竹声、男女老少的欢笑之声传来,几人面前竟然浮现出一道青色的魔魄来,恭身下拜,答道:

“小人玉庭山下镇民,唤作曹阳暄,见过诸位仙师。”

李渊蛟几人皆是一滞,那玉庭山的镇长正是李渊蛟的庶出弟弟,在一旁侍奉着,上前一步,同这魔魄商量几句,大为震惊,回过头来答道:

“回家主,此人我亦相识,音容笑貌,一如生前。”

慕容夏哈哈大笑,那魔魄却扑通一声跪下,叫道:

“我等感激家族厚恩,十世难报,如今得了法师度化,往生极乐,只有一事央求……”

李渊蛟眼皮一跳,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不祥的预感,开口道:

“说。”

那魔魄恭敬地拜了,答道:

“村口有一老农,唤作曹业,乃是小人之父,我父子生活困苦,如今我得了这大机缘,望家主能唤我父来,细细洗净了身子,焚香沐浴,也让法师吃了,我等好团圆极乐,一齐享这永世之福……”

“荒谬!”

李渊蛟还未表态,李清虹已经全然听不下去了,皱着柳眉,口吐雷光,硬生生地打断了这法术,这小魔本就是一道残魄,雷光诛邪消恶,顿时叫这小魔魂飞魄散,慕容夏大怒,骂道:

“好残忍的女子!好恶毒的心!”

李清虹眼看着那魂魄消散,微微愧疚,却挑起眉头也不客气,直言道:

“一身修为尽往虚处求,什么乐土梦乡,尽是虚妄。”

“虚妄?”

慕容夏冷笑一声,答道:

“你又能做的了谁的主,你去问一问下民与百姓,是愿意苦苦挣扎于现世,还是愿意入我这虚妄的纵乐人首!”

回过头来不去看李清虹,向着李渊蛟道:

“至于家主说我魔道血腥可憎,乃是我等至善至美藏于腹中,可憎可怖以身代之!我家的大人也是与摩诃法相坐而论道之人,可不是什么邪徒。”

慕容夏声震院中,咬牙道:

“要老道来说,伱这等紫府金丹道修士才是自私自利,表面上衣裙飘飘,仙气凛然,只求自性超脱,视众生为蝼蚁,这才是魔道!我等不过外貌丑陋,行为出格,内里方是仙修!”

“呵!”

李清虹气乐了,那死去的一百一十五口人家许多尸体还未曾凉透,残肢和血液依旧摆在镇中,涂得满地猩红,这魔修竟然开始斥责自己这些人了,当下冷声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老道摇了摇头,只拍了拍肚皮,笑道:

“要么你我做过一场,要么就放老子离去,家主可要思量好了!”

院中的局势顿时紧张起来,李渊蛟静静摩挲着剑柄,默默倾听着什么,片刻后才长出气,摆手道:

“道友且走吧,以后莫要来我家地界上食人,若再有下次,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脱身了。”

“多谢家主。”

慕容夏拱了拱手,大步出了院子,驾风离去了,田有道等人只看了看兄妹二人的脸色,识相地退下,李清虹挽了挽发,往侧旁一坐,笑道:

“这老家伙又是什么我家大人与摩诃法相坐而论道,又是什么内里方是仙修,看来是真怕了。”

李渊蛟依旧握着那把蛟盘楹,答道:

“谁不怕?麻杆打狼两头怕,他怕我家剑仙威名,可我等从未与魔修交过手,心里头照样打鼓,那老家伙看上去只有练气七八层的模样,却练出了这样邪异的东西,筑基级别的实力是没跑了,我等地界上还是头一次来了这样实力的修士。”

两人对视一眼,皆没有去提那枉死的一百多人,李渊蛟低低叹了一声,答道:

“有多大能耐行多大事,能将他赶走已经是最好不过,当下江南的魔修越来越多,今后恐怕也没有多少安生日子。”

李清虹微微点头,问道:

“越国四下里的魔灾……嫂子在萧家可能打听些消息?”

李渊蛟摇了摇头,答道:

“还没有消息传来,反而是……袁家有些消息。”

李清虹一挑眉,便见李渊蛟有些担忧地道:

“青穗峰的袁湍已经闭关了,准备突破筑基,按着袁家的说法,袁湍突破筑基的把握极大,也就这四五年,若是成功突破筑基,青穗峰的传承落在她手中,届时必然收徒授业,我李家要在宗内培植势力,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李清虹心思一动,立刻晓得了李渊蛟的意思,姣好的眉毛蹙起,答道:

“兄长的意思是……曦治。”

送上青穗峰至少也要七岁,十岁到十二岁最好,李渊平还未娶妻,李渊云虽然有两个孩子,小的一岁年纪不够,大的十岁虽有灵窍,到时候又超过了年纪,都不够合适。

李家如今曦月辈也就李渊蛟的亲子李曦治四五岁,四五年后恰好符合青穗峰的要求,见李清虹揣度着,李渊蛟点点头,答道:

“若是天赋合适,只能将曦治送上去了。”

李清虹抿了抿嘴,答道:

“嫂嫂能同意吗?”

李渊蛟饮了茶,脑海中浮现李通崖亲手将鳞光闪闪的蛟盘楹交到自己手中的模样,默然不语。

————

李渊蛟与李清虹在黎泾峰上商讨着,山下的小院中同样灯火通明,小院中摆了几个案台,摆了些小碟山珍海味,诸多蘸料浇在一旁,下首坐着一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胎息三层修为,斜靠着坐着。

“来来来!”

上首的少年则脸色微微苍白,唇间没有什么血色,笑盈盈地看着下首那人,轻笑道:

“萧宪兄,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

萧宪连忙应了一句,他这些年常来李家,与李渊平也算熟悉,或许是李渊平身上有种源自窦夫人的霸道,两人差了几岁,萧宪在李渊平面前依旧有些拘谨,不太敢放开手脚。

李渊平笑了笑,他的相貌更偏向于窦夫人,端庄有力,有种大气的味道,挪了挪案上的清茶,寻了个话题来讲,问道:

“贵族怎地突然要用上青乌矿?”

萧宪拱了拱手,答道:

“魔灾肆虐,这法器的价格日日走高,我家恰好有一火脉,又有炼器传承,家父便想着趁此机会赚上一笔。”

“原来如此!”

李渊平微微点头,瞥了萧宪一眼,寻了两個李清晓的话题来讲,萧宪听得专注,两人一来二去打开了话匣子,李渊平便道:

“萧宪兄,这北边的大徐之事…你晓得多少?”

萧宪已经有些微醺,看李渊平神色清明,暗赞一声,答道:

“前年兄弟唤我去打听,如今也晓得一些。”

他顿了顿,继续答道:

“近百年来,徐国仙道越发衰落,外道四起,遍地妖魔,直至四年前,三宗七门联合了江南诸紫府,一齐北进,将诸多外道赶回北方。”

“这场战事,还是以金羽宗与修越宗为主力,由紫府巅峰的剑仙上元真人压阵,杀了两位怜愍,三个魔头,这才把徐国给荡平。”

说到此处,萧宪微微迷惑,顿了顿,开口道:

“至于兄弟要我打听这些个紫府的道基……却有些难了,我四下里收集消息,也只打听出来几个。”

“青池宗出的真人,修行的是『如重浊』,玄岳门修行的是『愚赶山』,镗金门难得有真人现身,修行的是『镂金石』,最后还有紫烟门的真人,修行『绕东山』。”

萧宪抿了口酒,解释道:

“这几个真人都是未成紫府之前下山历练过,留下过许多痕迹,我在家中的书库翻了许久,这才将他们的仙基一一寻出来。”

“多谢兄弟!”

李渊平应了一声,默默将这些消息记下来,萧宪不知李渊平打听这些消息做什么,却也识相地不问。

“兄弟海量,我却不太行了……”

两人你来我往敬了几杯,毕竟是饮的灵酒,萧宪修为不高,已经微微晕眩,苦笑着要告辞。

李渊平得了自己想得到的消息,也不再留他,看着萧家的下人将他搀扶出去,挪了挪杯,里头却是一直装的是清亮亮的茶水,与萧宪对饮多时,自然不醉。

李渊平将案上的东西挪开了,铺上笔墨,执笔将这样东西一一记下,小心叠好,递到的下首的腹心处,温声道:

“给兄长。”

李渊平与李渊修皆出自窦夫人腹中,受她熏陶,源自李家先祖的草根阴狠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大方方的霸道。

下首的窦邑接过,李渊平瞥了他一眼,窦邑眼前又浮现出那染了凤仙花的三寸玉甲,却见李渊平呵呵一笑,问道:

“母亲的那一巴掌,可曾带给你家老爷?”

窦邑连忙点头,结结巴巴地道:

“回公子,给了!给了!老爷亲自跪在院子当中,小人原封不动、一字不落的转给他,连那力度都是千算万算,红印都在一边脸上……”

“哈哈哈。”

李渊平笑了三声,毫不客气地摇摇头,大大方方地道:

“你们这些人,就是畏威而不怀德,我兄长看在母亲的面上再三纵容,他却毫不收敛,这下丢了面子又伤了情谊,咎由自取!”

窦邑哪里敢说什么,只畏畏缩缩地应着,李渊平盯了盯他手中的小信,吓得他一遛烟地跑出去,李渊平这才将目光挪回案前,喃喃道:

“只是不知这洞泉澈气的仙基『洞泉声』是哪一道的道参……”

又将案上的木简翻了两遍,李渊平这才皱眉道:

“三宗七门管控太严,家中要有出路,必须在宗门内有些消息,不能再耽搁了!”

李渊平望着歪歪斜斜的烛火,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在塌边与兄长李渊蛟一夜一夜的秘谈,那把鳞光闪闪的、李通崖亲手交下来的蛟盘楹,他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喃喃道:

“萧家终究是外族,那萧初庭老谋深算,也不知道在图谋些什么,绝不是一个好应付的,我家却不得不倚仗他,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