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初见皇帝
自从走进房间,李丹的眼睛就没离开桌子旁坐着的那个人。
他身穿云锦暗纹的青色夹袍,像试下兴的那样右手里拿着把玉坠倭扇,头上戴了顶平定巾。嘴唇上浅浅的胡须显示出他年龄并不大,两眼有神,面色却略显苍白。
赵拓用左手虚扶,一面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这高高大大的小伙子。
他点点头,指了下桌下的绣墩:
搁在别的大臣身上肯定会说什么:等等,扭捏够了才战战兢兢坐下。
李丹却是行礼谢过之后,自己搬过绣墩来,就在皇帝斜对过侧身坐下,两手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
赵拓哑然失笑:
听了这话李丹笑出声:
赵拓一愣,哈哈大笑:他笑完了呷口茶,朝刘太监点点头:刘太监会意,转身将刘傅年也带了出去。
等屋里就剩下他两个,赵拓伸手拉住李丹的手:
李丹确实有些感动,好歹人家是皇帝,怎么这场面倒像是潜伏宫中的地下党刚和组织接上头呢?难不成皇帝也加入茶山会了?
「唉,卿也不必客气,朕与卿从重弼代转奏折,到现在每月数封信件往来,可谓神交久矣!
朕对于卿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有问不完的题目。卿之来信每每读之,总能有醍醐灌顶的功效,别人绕来绕去说的话,卿往往一语点破。
朕真是很好奇你是个怎样的人,又总是着急不能经常与卿面对面交谈、商议。现在好了,卿总算来到商京,朕要找你咨询可就方便多啦!」
他显得很激动,迫不及待地像要把许多话一下子全倒出来。李丹没有打断或插嘴,只是笑着听他说,同时观察皇帝的性情和举止。
他觉得靖武帝是个有主见、有魄力,但是略显急躁和缺乏自信的君主,这样的性格形成大约和他从小受到祖母、母亲的呵护、保护有关。
李丹要发现他的优缺点,给与他必要的鼓励和引导。
李丹说:「臣只是说了从历史经验看,一位优秀的君主应该如何思考、判断,如何克制自己、控制好朝廷内外的平衡。
真正的大主意,例如对矿山主的约束,和对矿工权益的保护等等新近下敕立法的各项,那都是陛下与各位参与臣工的智慧。」
赵拓说:「最近下达的各项敕令,倒没有遇到朝廷方面的阻力,但是进度却非常缓慢。
朕想知道,这究竟是法不当立、不适立,还是朝臣们的不作为,或者由于他们内心反对故意拖延呢?」
李丹问。
赵拓苦恼地摊开手。
李丹一笑:他说完这话,就见赵拓怔了下,赶紧拱手道:
赵拓将手一摆:「朕自登基以
来,听的看的全是阿谀谄媚,能有人直刺寡人之疾,这很好!朕要的就是你这个魏征!继续说。」
真让人哭笑不得,原来皇帝是个喜欢自己找骂的,谁骂的狠、骂的准,看来他就最喜欢这人。李丹心里暗笑,嘴上可不能这样说。
「陛下,大凡要臣子们做事,总要给个说法。就如农夫拿块铁交给铁匠打个镰刀,他会问:能做吗?要多长时间?
铁匠答应他个时日,农夫到时能拿到自己满意的农具,少不得多给他一文、两文做辛苦费,但如果铁匠逾期,农夫就会不高兴,今天来一趟、明天两趟、后天三趟,愈催愈急。
若第四日还做不出,农夫便不要他做,拿了铁块回去另寻个师傅。
您看,农夫尚且知道不能拖延,拖延就等于耽误农活,全家人可能因此饿肚子,所以他会先有询问、然后约定,事中有催促,事后有罢免甚至问责。
如果陛下也能这样要求臣子,他按理就会用心做事、按时向您汇报、沟通。
如果没有这样的要求,臣子认为您既然不着急他可以优先去做旁的要务,那么这件事就被落在后面了。
所以臣以为,首先陛下要拿出办法和要求来约束对方,如期完成是他能力接受了考验,符合其所在职位要求的能力;
如不能完成就应该由吏部考功减分,并可能影响其将来的升迁、转晋等等。
这样的办法之后对方要是没有任何触动,故意拖延、推诿的现象已经昭然,该撤职、降级的按法令办事即可。」
这时,谈话暂时中断,因为刘太监敲门进来,看着店小二端来个大盘子,在桌上摆了六样精致菜品和一壶酒、两只杯子。
李丹瞥了一眼,笑着问小二:
小二瞥眼皇帝,笑着回答:..
店小二说完退了出去。
赵拓惊讶地看看李丹:
「不瞒陛下,这酒楼乃是臣的产业。京城现有四家四海居,都是一样的股东,做一样的菜品,提供一样的标准服务,甚至店员们着装、礼仪都是统一划齐的。
做出来的菜品也是严格按要求下料、算火候。臣管这个叫做‘连锁店铺,好像锁子连环甲上的锁环,每个都是一样的。
若陛下有急事寻不到臣时,派人到任何一家四海居送信即可。」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对拿根银针在饭菜里戳来扎去的刘太监好像没看到一样。
等他忙和完了,李丹先给自己斟杯酒:说完一饮而尽。
赵拓很高兴,也饮了一杯,却顿时睁大眼睛。李丹忙告诉他慢点咽,逐渐回味。赵拓的眼睛发亮,把刘太监也吓了一跳。
李丹说:
「不惟此酒,臣通过混合谷物发酵、多次蒸馏等手段,做了三十度的凤泉和四十五度的凤乳酒。
之所以做酒,是因臣带兵时命人将酒反复蒸取,最后得到七十度的酒精用来给伤兵擦洗伤口、防止溃烂。
在这个阶段中得到不同的烈酒,因此灌醉了娄自时的小儿子,夺了他的大营。
后来回到余干,有部分人退出团练又没有其它生计,臣就干脆给他们一笔钱搞了个酒厂出来,目前已经安置了两百多老兵和上百流民。」
说完指指脚下:
赵拓喟叹:
赵拓想想:
李丹笑起来,然后收敛了笑容拱手说:「家事、商事、国事,不同位置的人关心不同的事。
如臣的三叔就想着如何把自己的小家弄好。
臣想着没有父兄依靠如何将买卖做大挣到更多钱以养活全家、赡养抚养臣长大的姨娘,而陛下贵为天子自然想如何使天下安泰、赵氏基业稳固。」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自己做笔记的小册子,从顺带里摸出铅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三角:
「臣有个理论叫做社会三角论。您看,这最下面是底层人,如伙计、农夫、丝厂女工等等;
上边这部分就是臣的三叔这类人,他要管理农夫、小厮、女工,如四海居的店掌柜也是这类人;
再往上是臣在管理他们,臣等上面还有官府、朝廷,陛下您是这山顶的顶点。
您给每位大臣分派职责,让他们牧守,他们又替您去管理下面各级官吏。
同理,臣的买卖有不同的人分别负责车辆、瓷器、酒、粮食、饭庄等等,这些人再去管理各个地区的掌柜、店铺。
所以,其实臣不用每天见太多的人、过问太多事,只要他们做事尽责、没有偷女干耍滑就可以了。」
李丹笑笑说:
皇帝惊奇地扬眉:
「炀帝并非昏聩暴虐之人。
陛下细想想,炀帝灭南陈、开创科举、建大兴宫、兴建东都、开邗沟等渠,北逐突厥及契丹、东击高句丽和琉球、西破吐谷浑、南下占城,哪项不是前无古人的大举措?
他虽然广纳后宫,可史书上并未见说隋朝有后宫干政、外戚当权的事例,可见他的手段。甚至他临死前都很清醒,知道自己已经难以控制国家。
这样的君主会是昏庸、无道?他比之浑浑噩噩的刘禅、孙皓要强不知道多少倍,难道不是他为大唐奠定了盛世的基础,不是他埋下了突厥臣服、高句丽国灭的伏笔么?」
李丹摇头:「炀帝有两大失误:做事操之过急、过于自信,工程浩大、攻伐频繁,不惜民力,此其一;
急于抬举科举进士,打压门阀豪族收回权力,甚至不惜借女干臣之手将其驱逐或屠灭,导致是非不分、大道不行,此其二也!」
赵拓眼望着李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李丹一笑:「古来诸帝性格不一,其实如唐太宗李世民性格也是雷厉风行的,但为何太宗是圣君,炀帝却亡国了?其实原因就在于‘慎字。
唐太宗以史为镜,谨慎施政,不因追求个人功绩而浪费民力。而炀帝过于自信自大不听谏言所以亡国。
但臣不觉得炀帝是个昏庸的君主,因为他本质上不仅很聪明,而且诗歌、文学都颇有成就,他最后居然丢掉了统一、强大的帝国,实是令人扼腕的。
陛下请看,当时大兴城偏居西隅,且人口集中后给关中土地带来极大压力,开运河远道运输成本浩大,这才是炀帝前往洛阳肇建东都的真正原因;
而突厥、吐谷浑、契丹、高句丽居于高地草原,对中原威胁极大也不能坐视。
魏、周以来门阀世系越来越强大,有累代为官可以威胁皇权如陇西李氏、河北窦氏等,所有这些他都考虑到了,可谓算无遗策。
唯独他忘记了,世家子弟也会造反,当百姓面临累死不满就要爆发时,那些世家子弟很乐于指引他们狠狠地削弱皇权。
当他明白过来,一切晚矣!他还想南逃割据金陵,却不知道江南大族哪里会容许他过江呢?
他本以为自己能用宇文家去对付天下豪族,却不料一再的纵容导致兵权在握的宇文家推翻了他。
炀帝未能够牢牢控制宇文氏,反为他们篡夺天下搭好了梯子,多么可悲?这便是炀帝失去江山的原因!
所以,当出现宇文氏这样的蠹虫时,皇帝不及时掐灭火源只会引火烧身,想要垂拱而治,那不是太过于理想吗?
臣以为,垂拱而治的前提,是强有力的皇权,加上英明决断的君主,还有相对清明的吏治、朝臣的支持,缺一不可!
炀帝想到过这些,但他做得太急,结果顾前不顾后,生把这锅鱼鲜翻腾得碎烂了。」
赵拓此时已经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下面的车流灯海,轻轻叹口气:
李丹走过去,拱手道:
赵拓转过身:
李丹慷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