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二百四十一章 纪善访将军
“合适,太合适了!”李丹一拍大腿,二人在车里相视而笑。
对范县令来说,他担心自己离开余干以后自己的股份就没了,利益就不能再和余干捆绑在一起了,如果有了义女和女婿的关系,那谁还敢动?
对徐英而言,如果她能够认范县尊这位范仲淹后裔做义父,便有了个官宦的靠山,不仅可以门当户对嫁入李家,而且那两个“郡王义女”也就不敢过分兴妖作怪了。
对李丹来说,能和范家这样的家族联姻,并且其中还有位当朝三品高官,那么前途也可以避免许多风险和波浪。问题是,徐家是否同意?
当他赶到徐府向徐家三兄弟一说,三人异口同声地没意见。
徐英有这样位义父的话能给徐府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而且也让阖府上下对两家的地位对等问题松了口气,毕竟官宦子弟和商人之女结亲不大寻常。
李丹考虑,这范金虎虽然偶尔小贪,但总的来说还算德行不亏。在任这些年算得上是体恤民情、照顾各行业发展,并且给李丹青衫队的迅猛扩张提供了土壤。
在李府分家案中他圆滑处置,如约保障了李丹的述求;在李丹多次闯祸甚至即将触及法律的时候给与了必要的包容。所以李丹对这个人观感还可以,也不反对徐英认他做义父。
徐质亲自进去问了女儿,徐英表示同意,众人皆大欢喜。
于是约定在第三日吉日上请范老爷过府,由徐英出来拜见义父并敬茶,范老爷赠送她一对碧玉嵌金的鱼儿做礼,徐英则奉上一副獭皮护膝做回礼。
最后徐府留范老爷吃酒,并赠了五十两贺仪请他“笑纳”。
完成了这个过程,徐英就正式成为范老爷的“义女”。
当天李丹先行护送姨娘去了白马的新家,而韩安则作为男方代表上门与徐家约定了后日为迎亲的吉日,李丹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
因为范老爷和韩安不约而同都认为此事宜早定,最好不要再往后拖,李丹只好顺从大家的意思。
他将钱姨娘送至新家,小钱氏见屋宇簇新、地方宽敞,心中十分欢喜,便将心思都放到与苏四娘一起张罗安排新房上去了。
李丹于是急急赶往安仁,召集了赵敬子、巴师爷、朱庆和高汉子商议分兵与裁减事宜。开始赵敬子很不愿意,但后来巴师爷劝他站在李丹位置上思考,他这才放下了执着。
“只是遗憾,”他咂嘴道:“若有这近万士卒在手,不消官军出马,我就敢说咱们青衫队能把娄匪折腾个七七八八了!”
“明白、明白,”巴师爷苦笑:“但咱们毕竟不是官军是团练,这场大戏还得由人家来唱不是?”
“巴师爷说得对!”李丹也说:“我们毕竟是辅助,不是一支官府的武装。保护地方才是团练要做的,剿匪是官军的职责。
所以我的意见是,先决定分哪些部队到各府去,然后再考虑青衫队编制留多少人?那么剩余的人,可以进各工厂做事,或者到饶州府各县去管理巡检司和乡中队。
另外我打算在白马建立两个组织:护标武校和巡检司乡勇训练大队,以它们的名义吸收千人左右的骨干,训练的同时可以为青衫队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补充。”
“还可以适当扩大教导队规模。”朱庆说。
“嗯,另外余干现在守备人手不足,西南夹城已经在建设,我建议可以让部分人回余干去归入杨大意的守备兵指挥。”巴师爷提出。
“这样一看,是不是要消化这么多人也不是很困难?”朱庆说。
“好吧,那我立即召集参谋们拟定计划,明早向大人汇报。”赵敬子终于被说服了。他其实最担心这么多能打的战士说声散伙便一哄而散,可能给地方带来安全问题。
次日一早,赵敬子顶着两个黑眼圈来找李丹商议了两个时辰才离开。他一走,李丹马上带了昨天晚上贾铭九给他带来的两坛“玉清流”动身前往东乡。
贾铭九刚刚被他任命做杨埠凤酒厂的厂长,同时他还是商团酿造业的总柜。他手底下的产品将来不仅是酒,还有醪糟、醋、酱油和酒糟制猪饲料。
酿造产品是最不愁卖的,尤其是进贤那边部分酒庄的师傅和工人因战乱逃过来以后,杨埠酒厂的规模扩大了一倍,产量也有了明显提高。
但杨埠的厂区在山上,温度、湿度适合产玉清流,对凤乳、凤泉这类需要开阔场地的蒸馏酒却不合适。
因此李丹决定把秦酒户调回来给他做副手,负责在古埠开办新的蒸馏酒厂。
同时再整顿并重开进贤李渡那边的酒厂,任命贾铭九推荐的酒户叫安钟的去那边负责,给他从裁下来的人员中挑些人手,设立个研发新型酒饮和相关设备的专门工厂。
李丹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半睡半醒,脑子里不断想着那些部队和工厂的事情,根本没心思看外面的风景。
直到陆九来到落下的车窗边朝里面喊:“爵爷,还有五里地咱们就到东乡县城啦!”
“知道了!”李丹答应一声,眼朝外望去,见一队队俘虏正排队收工准备回去吃晚饭,夕阳映在他们肩上,这些人表情显得很轻松。
这些没有严重血债、恶行的俘虏,落在赵巡抚手里的总共有近三万人。李丹知道其中六千人正在修筑安仁到抚州、临川的官道,监督施工的是梅港区队。
但他们修完路又该如何处置,难道都发去矿山做矿奴?
前面山坡下已经可见火把映照下的东乡城墙,赵重弼吸取教训,下令调五千俘虏要把东乡的城墙修完,反正是些不要工钱的劳力,不使唤就亏了!
城墙这会儿看上去尚未完全收工,还有些人挑着担子往上面走,看守城门的官军小旗说那是白天没做完指定工程,或者验收不合格正重做的。
“合格的都收工啦咱们也不难为,可要是偷奸耍滑,那可有的罪受!”那小旗咬牙切齿地说。
李丹看向城门一侧黑黢黢的位置,天已经暗下来,但他知道那里挂着几颗人头。这一仗他没有在场,但后来听说是斩杀了数名叛军将佐。
不过杨星始终没被找到。这个和自己神交已久的,叛军最有才华的青年将领。本想和他在战场上找机会比试、比试,谁想东乡突击战后他好像是蒸发了般,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重弼早已习惯了李丹来去如风,听说他到了,赶紧迎出来,亲热地拉着他进屋,唤来下人添炭加薪,然后说:
“昨日余干来的人才说范县令认了徐家大小姐做义女,吾琢磨着你兴许要婚礼后才过来呢,没想到今日便到了!”
“公事在先,丹岂敢因私而废公?”
赵重弼哈哈大笑:“也罢,这会儿吾多用你些,等你做了新郎再紧着三位新人用罢!”
李丹面红耳赤,嘟囔着回答:“大人,是两位,不是三位。”
“嗯?不是说郡王送了两位义女给你……?”
“回禀大人,我朝法度女未满十四才能婚嫁。恍儿还没到岁数哩,臣不敢逾法。”
“你、你呀!”赵重弼好气好笑地拿手指点他:“就差那么两个月而已。再说,你不讲,外人有几个知道?”
“大人莫这样说,若是拜了堂天地、鬼神皆知,何谓无知者?”李丹很认真地回答。
“好、好,随你!”赵重弼无奈:“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你也和赵家是亲戚了,皇上只会更看重你,你要好自为之!”
说着,转身去书案上拿了份文档递过来:“瞧,今天快马送来的,是皇上对吾密札的回复。”
李丹才接到手里,听说是皇帝的亲笔吓了一跳。
忙起身先将那几张纸恭恭敬敬放在茶几上,整衣立正深深地拜了,这才双手捧起仔细阅读,读毕转身放回书案上,再拜,这才转身回来坐下。
“大人,皇上的意思是不等冬季结束就进攻?”他问赵重弼。
“是啊。”赵重弼皱了眉:“刚刚收复的城镇都还未稳,残匪也未剿灭,但是陛下等不得了。
你这次上饶之行做得极好,不仅达到了咱们先前定的尽可能收罗粮食、散兵送进上饶的目的,而且远远超出设想。
不过皇上忧心也有道理,那城里毕竟有数万百姓,消耗也是巨大的。若不能尽快破敌,只怕上饶还是要面临危险。”
他起身拿来一份地图,在上面指着轻声道:“目前德兴等饶州城市虽得到客军支援增强了守卫,但是仅仅自保而已,无力从北线发动攻势,也不能顾及所有要点,这是个薄弱处。
东边来的浙军虽然包围了玉山,可进展缓慢很不积极。南边闽北的官军如今因大雪封山,被堵住道路无法前进。哼!说了半天,这仗还得靠咱们自己才行!”
“那,石帅那边……?”
“他有他的难处。”赵重弼苦笑:“荆湖兵并不愿深入江西太多,他们只顾将贼匪西去的道路都堵死。
美其名曰铁壁合围,实际就想着让杨贺死在江西,由江西人去杀,最好他们不动手、不流血,然后拿点功劳和好处妥当地回家去。”
“所以现在杨贺还能活着。”李丹也明白了:“不过,他毕竟已经被打得伤痕累累,进一步清剿应该不难。”
“听说他身边还有三千来人余部。”赵重弼抱起双臂:“周围的江西官军也有上万了。但问题是看着那山谁都怵头,加之冬季来临,石帅也只好采取封锁策略。
如果这上万人进去再受到损失,那就更拿上饶的娄自时没办法啦!”
“明白,那样大人就只能靠手里现有的官军和娄自时对抗了。”李丹说。
“嗯,娄自时加上银陀,这一大堆不好下咽呐!”
“也许……情况没那么糟。”李丹忽然说。
“怎么讲?”
“临来之时我们在安仁做了个筹划,”李丹笑道:“大人上次不是问能否分几营出去戍守各府,并协助各府建立团练么?
恰好我们有几位头领分别来自不同的府,他们可以带本部回去,本地人事情熟悉,再好不过。大人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不知你们怎样打算的?”
“卑职推荐周芹为抚州团练使,潭中绡为建昌团练使,萧万河为吉安团练使,大人可命他们带本部前往上述各州驻防,仿饶州例在本地建立团练和巡检制度,先将这三地做到安堵。
然后卑职推荐梁明山、余梅光分别任饶州团练副使,各带一个千人大队分守万年和安仁,以宋小樵为余干团练使,命他带所部水军驻守白马做他二人后应。
卑职自领饶州团练主力两千六百人随大人南下作战。”
赵重弼听了动容:“你要交出这么多队伍来给吾?只留两千六百人么?这是不是太少了些?”
“兵不在多。”李丹笑着回答,接着说:“地方安靖了,咱们就可以一心南下。卑职想来贵溪、戈阳、兴安皆不难取,关键只在广信与铅山两地。
回来时我已向大人汇报过,戈阳守将意志不坚,有接受招安之意。
此事卑职已经秘密安排,如能招安,挥兵入戈阳,贵溪丧胆,兴安五百守军实力很弱难敌一击。故而我说这三城并不难。
倒是进攻的时机要掌握。那娄家与银陀的矛盾早晚爆发,卑职已经派出侦察前去探听广信的消息,他二人一旦因此城狗咬狗,那就最好不过!
我们等待二人筋疲力竭时出击,卑职还走北路,所以说有两千六百人足矣!大人领官军走南岸,铅山和广丰,只要拿下其一,娄自时便在上饶立足不住,军心一定动摇!”
“当然啦,要是这时候浙、闽的官军能够配合下,恐怕效果更好。”李丹补充说:“否则,难保残敌会掉回头窜入两省境内,那可又要有麻烦了!”
赵重弼盯着他半天,忽然“哧”地一笑:“你这小鬼头,定是个前世修行多年的老猢狲变的!”
“大人可能还真猜对了!”二人哈哈大笑。
昭毅将军府坐落在余干东门内,并不很大,但门口有座砖雕花楼甚引人注目。
有个圆脸、文士打扮的人一手扶着四方巾,正仰头欣赏那门头上的雕刻。赵煊走到他背后,顺着他目光往上瞧。“瞧什么呐?”他不解地问。
“瞧那雕花呀。”儒生用手里的倭扇指去:“你看那鹿儿,那梅花,雕得甚是生动。想来当年的工匠下了不少功夫,真真令人赞叹!”
“咦,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天天从这里进进出出也不曾注意过。”赵煊看那“福禄寿喜图”,不由得也拍手叫好。
“要说这余干,怕是没有第二家有这样的门头。当年我们老辈人还真是用心了,留下如此精工巧作!”
这儒生听了看看他,说:“非也、非也,这砖雕时间更久,从风格上看应是南宋遗物。光这样一座门口,若要卖古董,那就是价值十几万贯呀!”
说完看看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赵煊,拱手问:“这位小衙内住在这里么?”
“啊,是呀!你不认得吾么?”赵煊想挺挺胸膛,却不料将大肚子挺得更高了。
“恕在下眼拙。”
“吾乃将军府三公子,赵煊!”
“哟,原来是三公子,失敬、失敬。”儒生赶紧道歉:“在下远道而来,初到贵县所以不知,幸勿怪罪!”
“哦,外地的。怪道口音有些不对。”赵煊上下打量:“咦,现在战时,盘查如此严密,你是怎么进城的?莫非是贼人奸细?”他一提高嗓音,跟着的小厮、帮闲们立即将那儒生围住了。
“误会、误会!”儒生连忙摆手:“学生举人出身,怎会是什么奸细?”说完从怀里摸出个牌牌来双手递过。
赵煊接过来看了眼睛顿时睁大,那儒生做个噤声的手势,微笑低声道:“学生远道而来,不知将军可在府中否?或者麻烦三公子帮我先进去瞧瞧?”
“先生请到茶房稍待,吾进去看看爹爹,就便回来。”说完,赵煊命人将儒生请进门房里接待贵客的茶舍,自己快步向里面跑去。
不一会儿,府上的师爷亲自来到茶房,朝儒生拱手道:“可是王纪善?学生宫朝奉将军命来请先生移步书房叙话。”
“有劳宫先生前边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路上也不搭话,来到个宝瓶门前,有个小厮候在这里。见人来了,拱手道:“先生请随我来。”
便将他请入,绕过鱼池和主屋,从侧翼进了另一个幽静的小院,地上铺着白色洁净的沙砾,东墙边三间屋正对着花池和石笋,门口站着赵锦堂。
“学生王祈,见过将军。”王纪善上前行礼。
“纪善远来劳顿,辛苦了。请到里面说话。”赵锦堂将客人让进屋,分宾主落座、上茶,自始至终都只是那小厮一人伺候,随后他便退出房间,关上屋门,里面只剩了他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