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锁天罡劝降
那天兵败时王习正在前线指挥,听说右翼主将战死大吃一惊,连忙赶去右翼,谁知情况已经难以逆转。那些兵急起来连他和亲兵都砍,脸上那道伤就是这么留下的。
那个晚上他其实受了不止一处伤,其它都是被踩踏、磕碰弄伤的,就属脸上最严重,破了相不说而且流血不止。
他昏倒在一片苇丛中,醒来之后发现战场狼藉到处是自己人的尸体,知道一切都完了,只得小心地躲开众人往北逃。
原想跑到大源就好,谁知好容易忍饥挨饿地赶到后发现那里已经被占领了,为避免盘查王习只好钻进大山。
他思来想去只怕银陀已经凶多吉少,就算没死估计现在和自己处境也差不太多,可又不甘心去求娄自时那厮。
想起在山上时娄世用曾提到杨贺在抚州,他咬咬牙决定往西边去,试试看能不能碰到好运气。
哪里知道越往西山越陡、林越密,走到这梅山附近转了向,心慌意乱间又滚落悬崖丢了包袱和武器。
王习只好摘野果、喝泉水地挨了六天时间,若不是饿的晕头转向差点儿冲撞了周芹的马,他怕今晚就要在这山里做孤魂野鬼了。
“大侠刚才说,你们要去万年?”王习忽然问了句。
“嗯,怎么,怕了?”审杰似笑非笑地看他。
“我有什么可怕的?自走上这条路,就没打算活着。”王习情绪低落地回答:“只是我不想被活剐,那还不如请你们现在便砍了这颗头去的好。”
“活着,不好么?”
“有什么好?”王习苦笑:“做苦力、被人欺、挨人打骂,这就是做人么?”
“自然不是,”审杰摇头:“有那过得开心、富足的,凭什么苦力们就只能过得像牲口?李三郎说,人生而平等,没有谁比别人生来就高贵,也没谁生来就该被欺负、被踩在脚下。”
“这、这是他说的?”王习不可置信地往李丹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奇怪么?”
“他是个知府的公子,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错了。”审杰压低声音:“我倒觉得,他作为知府的公子能这么想,难能可贵!
试想这天下有几个公子能和咱们这等人肩并肩站着说话?你那银陀行么?
我听说他大营里吃都吃半饱,小孩子饿得直哭。可他明明拿着娄自时给的军粮和银子。
再看那娄自时,自己住在花园里,天天搂着知县的小妾睡觉,部下却住在水塘边喂蚊子……。”
王杰歪着脑袋看了审杰许久,眯起眼来问:“你想劝降我?”
“降谁?”审杰摇头:“既然天下人人平等,你需要降谁?你只要问明白自己的本心,然后跟着对的那个人走就是了。”
“可……,我怎么知道对或者不对呢?”
审杰用手一指:“你看这支队伍,几百人。这些人原本很多都是伍长、什长,听到李三郎说要回余干保境安民,大家宁可做普通士卒也要跟他走!
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人都很傻,都不如你聪明,对吗?”
“我……。”王习语塞。
“李三郎,青衫儿,黄骠马,战四方。士卒们暗地里把他编成了歌在唱,可他才十六岁啊!
我告诉你,要不是不想找麻烦,团练的那几千人都会跟着李三郎走的。跟着他,不但从无败仗,而且按功行赏、个个发财。
你仔细看便知道,士卒没吃上饭食,李三郎不会吃;行军的时候弟兄们在马上打瞌睡,他也一样。
再看你身后这个驷马车,还有咱喝的凤泉酒哪个不是他弄出来的?
在他面前,任何兄弟不用下跪,任何缴获分配你不用藏,因为会按军功发给。
我不知道银陀那里怎样,但我知道李三郎这个人,是我锁天罡走江湖从未见过、遇到过的。
我本答应帮他把差事应付完就回上饶该干嘛、干嘛,但是我现在不想走了。因为我想帮他,还想帮这些跟随他的兄弟们,想看看这条路大伙儿齐心协力能走多远?
你不用太在意自己曾经是什么身份,真的。我弟弟本是个飞贼,可李三郎以诚相待,只要今后做好人、办好事,他既往不咎。
我不求人间变天,哪怕李三郎只能在余干这一方土地上让弟兄们过得好,我便觉得自己跟对了人,是值得的。至于,你是否同意这话,那是你自己的事。从这里到余干反正你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说着他拍拍尘土起身。
“等等,你说我有时间,难道你们不打算到万年以后就把我交给官府领赏吗?”王习问。
看你自己怎么想,是跟我们去余干击贼,还是留在万年给银陀他们那伙做陪葬?
至于说领赏,”审杰呵呵地笑,回身看看他:
“你知道我们打败银陀官府发给每人多少赏银?一两。你知道李三郎把缴获的钱财分给士卒每人得多少?十两!
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们会在乎官府赏金那点汤汤水水,觉得三郎他那么着急把你交出去么?别傻了,你还没那么值钱!”说完拍拍王习肩膀,摇摇头笑着离开了。
“我、我的头官府开价是四十两银子……。”王习自言自语,说完了自己想想:“丢人,好像是不值多少钱!”
他原本一直以官府通缉上的赏格为自豪,但听说每个参战团丁都能分十两后,便觉得这四十两好像也没那么多了。
“兄弟,真如审大侠所说,打完银陀李三郎给你们每人分了十两银子?”王习叫过看守他的镇抚问道。
那镇抚像看乞丐似的打量他:“在下是镇抚官,按伍长待遇拿分红,所以是十五两!”他骄傲地说完,仰起头要走开,又被王习叫住了。
“那,老弟你可是曾斩将夺旗,或者救了某位大将的性命?”
镇抚有点不耐烦,撇撇嘴用教训的口气道:
“镇抚负责军纪维护、管理俘虏、记录战功、清点缴获、裁决纠纷,即便我们不上战场斩杀敌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李三郎照样会分红给我等。明白了?”
“这是为何?”
“有什么‘为何’?连辅兵民夫都有份拿分红哩,只要在战场上出过力。”镇抚用下巴一摆:
“我们队里人人平等,都是一样的,所不同者就是各自职责不同而已。哎,我跟你这俘虏说这么多做甚?
告诉你,李三郎说了,等我们回到余干,将来各人是愿意种地还是做工,或者去商队行标都凭自己心意选择。
像我这样做过镇抚的,起码是个伍长。如果还识字,将来一个掌柜肯定是跑不掉!
刚才审大侠不是和你说了我们都愿意跟着李三郎么?你说,我原本一个酒楼伙计,眼前若有个做掌柜的前程,怎能不跟着三郎去拼,那不成傻子了?
你们造反天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也是为的一个前程,我这个难道不比你跟着银陀强?”
“你既然不上战场,凭什么和人家分军功?”
“我们平时是不上战场,可要是哪里士气动摇、战线不稳了,那种危急情况下我等镇抚官就必须冲锋在前给弟兄们做表率。让他们看看连镇抚都不怕死,有什么可慌的!”
“哦!你们相当于家丁呵!”
王习张着嘴巴半天,忽然抬头:“你也是李三郎派来劝降的?”
“你想多了。”那镇抚笑着摇头:“小宋长官只让我负责看守你,这一路上我都得和你搭伴。就是出恭也得陪着,除非你已经降了。
不过我们镇抚有规矩,若是能劝降俘虏会给记功,尤其你还是个将军!啧,我要是能让你降了,凭这份功劳日后定拿个肥缺,你不也更自由些?
怎样,不如你好好考虑、考虑?”
“啊?”王习转着大眼珠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那镇抚官失望地叹口气,走到一边去了。
队伍过了天王寨,前面的路一下子宽阔起来。尖兵传回消息说已经开始下山,所有人都觉得身心一松:唉,总算走出这没完没了的山路了。
天王寨传说是闹黄巢那会儿屯兵的场所,石头围墙、石头拱门。因为近来防御匪患的缘故,沙溪镇在这个寨子里摆了两百名团练做警戒。
见有大队人马从山里出来,在寨墙上的团丁吓得两股战战。
直到尖兵走近打出了“戈阳卫团练整备使李”的旗帜,这才如蒙大赦,赶紧派人去报告。
寨中管事的是个姓伍的把总,听说后来到寨墙上观看,瞧见这么多车马源源不断地经过大路往沙溪方向去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审杰带了两个护卫上前,告诉他们不要紧张,队伍是自戈阳来,受命回防余干的,他这才松口气,赶紧派人走小路下山去向驻防沙溪的官军报告。
沙溪镇里驻扎着两百卫所官军,为首也是名把总。听到消息迎出来看,迎面正遇到赵敬子。见是个黄带子的头领,把总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询问队伍是否需要进镇休整。
但赵敬子已得了李丹的指令,回答得很干脆,说军情紧急,且李整备约好今日要分别去拜会府同知大人和分都司行军司的千户大人,便不再停留继续赶路了。
把总也不敢多话,只好目送队伍离开,对部下乍舌道:
“前阵听快马捷报,这李三郎在上饶与官军协作,大破反贼,斩、俘过万,以为以讹传讹。今日见其士卒如虎,方知传闻不虚。”
李丹也派出了自己的传令先一步往万年,一个给行军司传信,一个给留守处递消息。
李彪得知后便骑了个驴儿出城,立候在南关寨栅内。远远见审杰和赵敬子带着尖兵抵达,他咧嘴笑起来。
守关兵丁见其中有个黄带子不敢怠慢,忙请他二人到栅内凉棚下坐了用茶,一面派人去城楼上报告。
李彪与他二人见礼后也坐了,韩先儿和朱司务已经先行回余干,又说收购了十几辆马车和二、三十头牲畜,另外还有批铁料和药材可以随队带回去。
不多时,大队人马陆续赶到,焦百户接到消息也骑了头骡子出来相迎,见面便与李丹把臂欢笑,大声道:
“你李三郎在上饶可是做的好大事,我们这里都听说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李丹谦逊了几句,问队伍在何处扎营方便?焦百户道:“既然你们明日还走我岳丈家那条路,就把营地放在城北朱山桥附近,那里方便就近过河。”
李丹欣然同意:“便如百户这般安排好了。”
万年城初始只有南、北两门,分别叫鸿昌门和建德门。后来出于军政便利需要又在校场边开了个小西门,出去走万胜桥可直达对岸。
不过万年是座军镇,大队武装穿城而过甚是不便。于是队伍从南关向北,再沿着天寿宫外墙往东,再折向北。
之所以焦百户带着他们这样走,因为这万年城是个偏东南、西北向的,南北长、东西窄。
西边沿着珠溪河边有大片的芦苇和沼地,地软且支离破碎,不方便队伍和重型车辆行走。
东侧却是没有开城门的,郊外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为免行人踩踏,东护濠外沿有条被踩得坚实的土路,宽约十二、三步,高出水稻田约三尺,不入城的话这条路便是交通南北的主要干道。
他们就从这条高垄上沿着东墙往北,直到北关外的驻地。看地形是个小丘,前面略平坦,后半部分多树木竹林,丘下不远有数个池塘闪闪发光。
远眺朱山桥像条褐色的带子横亘在珠溪河上。“此地甚好!”瞧着这里地形开阔,李丹心情大好,便夸了一句。
“是啊,风景不错,可惜只能住一晚。”赵敬子叉着腰,手搭凉棚兴致勃勃。
“呵呵,若是李三郎相中此地想要置个产业,倒也不难。”焦百户在旁卖关子。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