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着眼安仁城
朱庆在旁不紧不慢地说:“安仁确实重要,南来北往都要经过这里。
从周围任何一个县到此城几乎都是百里的距离,行旅也好、客商也罢都必须在该县歇脚或补充。”
他说着看看周围的几双眼睛:“朱某当年贩卖牲畜,对此有切身体会。”
“丹哥儿,你对安仁有兴趣,是个什么打算?”韩安问。
李丹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喃喃地自言自语着什么,踱了几步站定,忽然问:“朱司务到过安仁?走的水路,还是陆路?”
“水路、陆路都走过,也曾在城里过夜歇息、完契纳税。”
“安仁这地方人口可丰足?地形地貌怎样?你来讲讲。”李丹说着拉过张凳子坐下,叫众人也在地图周围落座。
又让钟四奇和李彪去分别把巴师爷、赵敬子、刘社,杨大意和麻九舅甥两个,张钹、刘宏升以及陈三文给请来,以“余干来人了大家聚聚”的名义一起听听、商议下。
叫毛仔弟去取两瓶凤泉,通知厨下找些下酒的小菜或者去附近的馆子、吃食摊上买现成的。
大伙儿见状明白,这是是要借着给韩、朱二人接风之名行议事之实,马上都起身帮忙。
抬桌子的抬桌子,找椅凳的找椅凳,忙活起来。韩安拉着李丹到一旁轻声问:
“丹哥儿,你这是要做什么,怎么没来由忽然对安仁感兴趣?还找这样多人过来,那张图是不是先收了,看到的人多了不好吧?”
舆图这东西在当时是很敏感的,不是谁都能拥有的。不是官宦、军旅身份,搞不好被别有用心的告了,往大了讲甚至可以安个谋逆的罪名。
韩安毕竟是吃过亏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先生不必担心,这都是自己兄弟,一起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舆图这东西他们司空见惯了。”见李丹这样说,韩安才点点头,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李丹叫来的都是他自己亲信,只留林顺堂、高和尚和罗右他们不大熟悉余干的几个在校场上带队,其余的陆续到来。屋里坐不下且光线差,桌椅都排布在天井院落里。
看看人已到齐,李丹带着韩安与朱庆出来同大家见面。认识的互相见礼问好,不认识的逐一介绍。
韩安看着众人个个精神饱满,有几个比较认真的穿着箭袖、比甲,挎刀按剑皆有熊虎之姿,不禁讶异这两个月来众人的精神面貌竟然变化如此。
分位次大家坐了,酒都倒上,却个个看着前面无人端盏。韩安正纳闷,见李丹起身,众人“呼啦”都站起来,韩安也急忙跟着起身。
李丹把手面向下按按让大家落座,然后开口说:“今日请兄弟们来,是因韩先生与朱司务从本县来此探望,所以特地摆了酒席请大伙来给他二人接风。
另外通告下,有一路贼兵在渠帅杨贺、杨星父子带领下流窜进了抚州,现已占领泸溪、金溪、东乡,不久前杨星更是在璜溪镇附近击败官军,并且进占安仁,向北窥视黄埠。”
“什么?贼已到了黄埠?”因李丹事先嘱咐保密,来入席的都还不知晓,尤其几位余干籍的乍听说顿时大吃一惊!
“哎呀,那不是已经在咱们家门口了么?”张钹瞪起眼睛叫了声。
接下来李丹把近来周边不稳,县尊希望众人及早回归的话说了,又大概介绍下已经听说的仇天禄兵败前后。席上众人都皱着眉不说话。
“一万官军呐,就这么没了?”赵敬子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尸位素餐,南昌城里那些混账!”
韩安早注意到他腰上的黄带子,倒是很理解这位皇族末裔的愤怒,不由地轻轻叹口气。
“麻烦在于,大败会严重影响官军士气,以后野战对阵怕更不容易了。”杨大意摇摇头。
“咦,刚才防御说东乡的县令被俘了。那,安仁的知县哩?”陈三文不知怎么忽然注意到这个细节。
“没听说。”朱庆摇头:“我们来的路上听到消息非常混乱,有人说他降了,有人说他死了。总之说法不一。”停停又补充:
“要说这知县还很年轻哩,就跟……赵司马差不多年岁。我在安仁曾见他赴任,城里士绅到码头上迎接,穿身儒衫倒真是一表人才。
若是就这么叫贼兵给弄死,啧,太可惜了!”
“哦,朱司务先前曾到过安仁,所以我想请他给咱们介绍下那座城的详细情况。大家不妨边喝边听,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来来,朱先生请到前边来。”
李丹相邀,朱庆却不好意思站过去,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就站在现在位置上给大家讲讲好了。李丹便由他。
“安仁城呵就在信江边。城东、南都在高地上,西、北较为平坦。从余干过来是白马,然后杨埠、黄埠,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安仁了。”
“朱先生,从余干到安仁,总共多少里?”赵敬子问。
“百里。余干到杨埠、黄埠、安仁,这中间都是二十几里的路,差不多少。”
“好的,请继续。”赵敬子用支铅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韩安隔着桌子对那支不用添墨的笔看了又看,不知它怎么能写出字来的。
“安仁七门,两个通码头,三个在山上,陆路两门分别是南门歌熏门和北面的拱极门。”
“可有护城河?”赵敬子又问。
“没有。南、北倒是有两条河可做凭恃。南门和西南门外各有座木桥,分别叫乌衣桥和万客桥,北门外也有两座桥,西为锦峰桥,东为洗马桥。”朱庆介绍说:
“西面就是锦江,有南、北两个码头,北码头在西门观澜门外,泊系的都是商船。
这是本县最早的码头,但是码头到城墙之间地方狭窄逼仄,所以客船、官船去南码头。
南码头在西南的孟津门外,距离城墙七百多步远近,不过进城不远就是县衙。修得条石铺砌,蛮气派。像那周知县到任就是在南码头下船进孟津门……。”
朱庆介绍得很仔细,对任何人提出问题都不厌其烦,他的温和耐心引起了很多人的好感。
“……不过虽然城墙周长有四里,本县居民却只有六、七千人,其余都是行脚商贩、休整打尖的客人。
故而城里空地相当多,尤其是城东。商铺和居民都拥挤在从财神庙到县学前的这条大街两侧。城西平坦,多是居民区……。”
“……城东有废弃的道观,名字都不可考了。城南端有座破败的古寺,据说始建于隋,依山而建,现存唐塔和佛殿一座。
寺后的石丘却是全城地势最高处,登临其上的佛塔可环顾周围二、三十里风光。
在下曾受友人之邀前往游览。此寺位置重要,西侧是孟津门,东南后山下便是通往南门的大路……。”
“信江流到此形成下两个很大的沙洲,孟津门外的与唐塔相对,故名塔洲,西门外的称中洲。
中洲占地广大,上面有两个村落,每年枯水期时可趟水过分河到达对岸的上渡口,丰水期锦江从分河夺其水道涌至另一侧的小信江,这时再想渡河就非得坐船不可。
因为有这两个沙洲的作用,所以锦江水流经安仁时是上游水急,越往下游越平缓……。”
他侃侃而谈,后来李丹让毛仔弟和钟四奇将那原本挂地图的木架取来,换上新纸让他画了个大致的图,然后指着图来讲众人听得就更明白了。
韩安这时有些明白为什么李丹要弄那个舆图,看来行军打仗没那东西,是连命令都听不明白的。
等朱庆讲完,李丹带头众人都鼓起掌来。朱庆虽然以前军训时经历过,不过隔了两个来月还是有点不习惯,遂红了脸,嘿嘿直笑,摆着手连声说:“当不起、当不起!”
“大家都听完了,各位兄长怎么看?”李丹笑吟吟地问。
“防御的意思,可是想说我等回家的路被卡住了?”杨大意皱眉:“如果这里走不通,我们只好走万年那边绕道回余干,对么?”
“这是个问题。”李丹点头:“就是韩先生说的,自家对门的邻居院子里有了个贼,你说糟心不糟心?不过这还不是全部!”李丹看看众人:
“要是安仁一直这么被贼人占着,他什么时候想来余干抢一把都可以,那还有没有安生日子了?”说完看众人,见多数在点头,又接着说:
“再者,咱们的庄园在白马寺,他们已经到了黄埠。那意味着庄园已经很危险,步兵两天,马队一日就可以杀到庄园。”
“再者,我本想着交卸了差使做些工商事情,让大家有正经生意和进项。这些都曾和陈三郎商议过。”李丹朝陈三文点点头:
“可如今被他们卡住脖子,抚州和建昌那边的矿产、物资过不来不说,咱们往上饶、邵武的商路也被掐断了。
不仅如此,我担心杨家父子会和湖匪、矿匪勾连。如果贼势做大,德兴、乐平的铜、铁、黑铅、灰粉也都过不来,甚至将来吴茂才和黑木如何返回都会成问题!
范县尊现在整日愁得睡不着、吃不下,所以才特请韩先生和朱先生带着他手书的信件来找我,说听说咱们青衫队在外面立功了,希望咱们不要忘记余干的父老乡亲云云。”
“三郎,要不咱们打回去?”顾大听明白了立即跳起来道。
“不行,咱们这是出来服役呢,又不是耍子!”杨乙拉他坐下,看看周围:“要回去可就不是一、两个人的事,动静大了说余干的人逃避服役,那才叫冤。
得想个妥善的办法叫官府无话可说。当然,要是明天官府说不用做了,叫咱们解散回家,那再好不过。但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防御,我觉得不在徭役内的兄弟们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他指的是那些降兵如刘社等,还有审家兄弟、巴师爷或赵敬子这类。
“属下倒觉得是不是可以反过来做?”刘社眼睛一亮,身体前倾拱手道:“对官府而言谁在这里服役不要紧,关键是人数。只要保证他人数不变就可以嘛。
我等身受防御大恩无以回报,不若就让我等顶了诸位的名字留下继续服役,各位便可脱身回乡去保境安民。再把那守备府的官儿买通了,神不知鬼不觉,何如?”
“哈,岂用这样麻烦?其实我等也是顶了别人名字来的!”顾大这话引得全场哄堂大笑。
李丹和韩安对了下眼色,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他们这趟回来,全队人数比实际要多,原因就是带回来两百多归正后不愿意离开李丹麾下的士卒和各级头领。
所以李丹命黄钦和审杰、冯参,分别带着弓箭队和侦缉队在狮子岩立了个小寨,既是进行野训,同时也是遮掩这部分多出来的人员。
“如此,偏劳各位兄长了!”李丹拱手谢道。他决定优先挑选饶州籍第一批加入团练的人员,带这部分人先行返回。
好在一般服役不会超过三个月,很快该有轮替的民夫到达让先来的人回去交卸差事,所以刘社等人最多再忍半个月足矣。
事情定下,大家立即开始进行准备。李丹、顾大、杨乙、张钹、刘宏升、杨大意、谢豹子和陈三文都将离开,跟随回去的还有赵敬子、审家兄弟、万四有、周涂和廖三清等。
留下的人里有宋九一、巴师爷、李彪、黄钦、苏偏头、韩四、刘社、高汉子、罗右、林顺堂、辛池、魏舟儿等,以刘社为主,巴师爷为辅,宋九一和高汉子为左右副手。
之后李丹备了份礼物去见蔡把总,给他看了范县尊的信,并呈上礼物。
蔡把总听他说有几个兄弟会随他回去准备参加守城团练,便脸上作难起来,不过立即又听说已经安排了替换的人,保证在人数上未曾减少,不给他蔡把总添麻烦。
既收下礼物,又能与文官结个缘分,蔡把总乐得放顺水人情,给范县令修书一封,好好地把李丹的功劳和对余干的感激之情表述了一番。
然后李丹向蔡把总引荐刘社,顺便从他那里了解到,饶州下轮替换的服役者已经在万年集结了。
回到驻地,李丹派人去请萧万河、周芹和潭中绡过来叙话。
“你说什么?泸溪陷落、金溪和东乡也失陷了?”三人坐下来便听到这个晴天霹雳,顿时目瞪口呆。
萧万河还倒好,他最多就是道路不通无法回吉安,可周芹、潭中绡的家乡已经在战火中,他俩立刻就坐不住了。
“你要回去?那我们怎么办?”
等听完李丹的想法,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李三郎,你没开玩笑?带着两百人,你想去把安仁夺回来?”潭中绡不可置信地瞧他:“就算你有本事,我觉得还是太轻敌了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