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大恩大惠
在林姑姑前去戏楼见张周时,张周正在会见朱凤,她暂时也没资格上去求见。朱凤明显是“逃难”的,跟张周在戏楼包间里坐下来,也没倒苦水,但脸上的神情分明告诉张周,他现在过得很不幸福。“张兄,我觉得英国公此战恐怕是凶多吉少,倒也不是说他会输,但都认为,他想打胜仗近乎不可能,很可能是他的人马到哪里,鞑靼人就会避开哪里,最后就是做了无用功,回来时怕也是颗粒无收……再要是鞑靼人来个突袭什么的,不但边关有危,连他中军所部只怕也会有所损失……”朱凤还是会假借谈公事名义的。张周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在坑他?”朱凤道:“我知道是陛下派他去的,但我觉得……陛下可能……也不想让他赢吧。”“知节,你最好还是慎言,就算是在我面前说这话,也不合适。难道你觉得陛下派英国公去西北,就是为了看他笑话,拿大明将士的性命开玩笑,拿边关安危闹着玩吗?”张周板着脸教训朱凤。有点兄长教训弟弟的意思。朱凤自己有兄长,但显然他大哥朱麟的话,他也不会放在心里,兄弟二人也仅仅是表面兄弟。但张周所说的话,朱凤不知为什么,每次都非常心甘情愿去接受。“知道了。”朱凤又拿出那副表情,在张周形容,就是要死不死的虚心态度。“最初我也跟陛下举荐过,让你再去一趟宁夏,是陛下体谅你,山长水远怕你不习惯,且眼下的战事没人能协助到你。英国公别看没有领兵上阵的经历,但他在军中的威望不浅,打这一仗应该没什么问题。”张周道。朱凤眼神中带着些许期许道:“张兄你的意思,是会在暗中替他谋画?”张周没有回答朱凤。替张懋谋划,看上去是他张周的责任,但并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之前为了体现出对张懋的支持,张周是在张懋临出发之前,把所谓的行军策给送上,但西北局势变化多端,鞑靼人明显又是只抢劫不打硬仗,光靠张周所提供的策略,在没有准确预言地点能让张懋去伏击,仅靠张懋撞大运的话,张懋的确很难取得大的战果。二人对坐着,门口那边明明已经有人在等着求见了,可朱凤还是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张周问道:“知节,最近你出来很少,想看见你都不容易,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朱凤道:“那是因为我只在家里和研武堂两边走,祖母不让我随便出去,甚至规定天黑必须回家,要不是今天说来见你,只怕我……唉!张兄要是找我有事,可以直接去研武堂找我。”张周笑了笑道:“多大的人了,还用祖母管着?”朱凤低下头,神色有些懊恼道:“我也不想这样,就是……不说了。”显然这就是“难言之隐”。朱凤在跟陈锐的女儿成婚之后,显然仍旧没做好当丈夫的准备,所以他就这么把新婚夫人给晾着,想出去找他的“老相好”,但成国太夫人明显早有防备,所以才会给他严格规定路线。朱凤到底没有跟兄长分家,或者说他也没资格分家,在这个以孝义礼法为先的时代,他也没法将老太太的话置之不理。但张周感觉到,朱家老太太一定还是有什么手段,能把朱凤控制得服服帖帖。“知节,有关英国公的事,到底是你想问,还是有人想让你替他来问?”张周问道。朱凤眼神中多少带着一些迷茫,问道:“张兄这是何意?我没有受人所托,其实就是自己关心。”张周道:“有时候你的这种关心,也可能是被人引导的,他们想借你的口来试探我对英国公的态度,前有保国公,再有英国公,你猜会不会有人觉得,我一直是在针对他们呢?”“那……不会的。”朱凤又没明说。可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显然他家里人让他来问的。很可能是朱胡氏旁敲侧击让他来试探一下口风,不然为什么之前朱凤只能在研武堂和家里两点一线,这次就允许他跑来戏楼了?成国公府难道不担心,保国公和英国公之后,下一个就轮到他们成国公上前线打仗,然后一起玩完?“会也无妨,我对什么新旧派系之争,本来就没抱有想法,是有些人在暗中挑唆对立,有的人想坐收渔翁之利。”张周道。“是……朝中哪位大员吗?”朱凤问道。“不是哪位,是哪些,他们的心思很简单,是觉得我在朝中碍眼,想让我早点滚蛋,不过越是如此,越证明我所做的事是有效的。知节,其实你跟我一样,不遭人妒是庸才,下一步还是要给你机会,好好表现。”朱凤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哦,知道了。”这不争气的模样,惹得张周想打他。…………偏头关。张懋进驻关城有两天,却仍旧没把本地调兵的事搞清楚,甚至这两天他都不知道偏头关到底能调给他多少人马。张锐去跟地方上的将官沟通过,而张懋则摆出架子,一直等他儿子入夜之后回来,张懋却又赶紧让人将张锐给叫过来。“小公爷,您可要小心应对,公爷今日看上去脾气不太好。”有人提醒张锐。“嗯。”张锐知道自己的父亲还在生闷气,他径直进入到总兵府内。跟父亲见面,张锐随即将他当日所探知的情况,跟张懋详细说明:“之前按照朝廷的调文,会从偏关城塞内调动四千九百人配合出兵,但实际调动只能有两千七百人,这已是满打满算。再从周边土堡调兵,西边三处堡垒,能调过来一千一百人,东边少一些,有六百四十人上下……加上从关内调过来运送粮草的补给兵,大概还有个四五百人……这些人没法拿兵器打仗,就算是临时拿了兵器也无法射箭,最多是能用刀枪等护送一下粮草……”张懋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儿子说的话,他登时眉头紧皱。还没等张锐说完,张懋便伸手打断道:“怎么这么乱?朝廷让调多少兵,他们给配上就行,难道还想缩编不成?”张锐无奈道:“最初我也是这么跟地方上说的,但他们的意思,偏关周边从弘治十一年冬天威宁侯在这里治军时就给缩编了,是因为先有军户逃户,军户无法满编,所以威宁侯才给缩编的。”“王威宁?他……”张懋很无语。一个死去快三年的人,居然会对他张懋形成影响?感情你们这群人,三年前就给我挖坑呢?张锐道:“这两年西北局势稳定,且大明兵锋强盛,军户不足的情况其实已大为好转,但因为有先前威宁侯上报缩编之事,后来就算是有兵员能补充,朝廷也没有准允,也就以当时的编制人数给定下来。”“好么,有兵也不增加,朝廷还真是会节省开支。”张懋差点想骂娘。张锐无奈望着他这位老父亲,道:“父帅,其实咱京营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这几年不也是兵员不足吗?只是没报上去,朝廷还没重视起来而已。”“闭嘴!”张懋不想跟儿子探讨这问题。京营兵马不足的问题,张懋可不想主动去揭出来,但其实京师防备问题缺兵少粮的情况已经很严重。要是京营士兵足够,也不会有正德时期,朱厚照调外四家人马换戍京师。张锐道:“如今偏关一处的情况尚且如此,其他的地方情况也不会太好,陛下本已下旨给调五万到六万兵马,现在看来……只有我们从京营带出来的三千将士才是满编的,剩下的……临时拼凑,从偏关出兵时,最多能带个七八千的兵马已很好,再集合各处兵马,也就……两三万的样子。”张懋眉头紧锁道:“再缺,也不至于缺到如此程度吧?”张锐叹道:“父亲或是多年未曾在西北领兵,不知这边的情况,据说保国公名义上带兵五万,但其实满编也不过才四万左右,其中还有不少是拉的壮丁,西北将士的日子辛苦,逃户太多……想京师那富庶之地,尚且做不到满编,西北又怎会兵员充足呢?”张懋的双眉跳动了几下。儿子这话,分明也是在讽刺于他。他不是多年未曾在西北领兵,而是从来没在西北领兵,至于京师的情况他是知情的,却一直没有重视起来,一直到现在他亲自上阵领兵,才回到兵员不足所带来的恶果。那就是想打仗,没人!“能调多少调多少,这两日必须要出兵,否则为父就要步朱某人的后尘了,再把各处的将领全都叫到我这里来,我要找他们训话!”不给兵,那就强行征。张锐道:“那父亲,您不上奏陛下,请陛下给咱……做主?”“哼!”张懋道,“你当为父不知道那些人的用意吗?他们就是让老夫知难而退,如果连兵我都搞不到,还要让朝廷从千里之外给我调,那他人不笑话我张某人?先前朱某人在西北带兵时,可有跟朝廷诉苦过?”张锐想了想,摇头道:“他是没诉苦,但结果,可能不太好。”张懋怒道:“你是替为父分忧解难的,不是来拆台的,咱家的兴衰就看这一战,你可不能给老子扯后腿。”张锐道:“那父亲,您要不要先看看张先生给您留下的锦囊?”“狗屁!”张懋骂骂咧咧道,“你儿子称呼他先生也就罢了,你称呼他先生是几个意思?不要以为他对你有救命之恩,就把他当成神仙,在都督府,是他死我亡的格局,大事你要分清了!可不要被一点小恩小惠蒙住双目。”“是。”张锐嘴上应了,心里却在琢磨,这都是救命之恩了,还算是小恩小惠?那怎样才是大恩大惠?…………张懋继续在偏头关折腾。而朝廷很快给张懋指定了新的偏关巡抚,且还是个“老能人”,正是之前在宣府当巡抚,后来要被调去京师当侍郎,却坚持告老还乡的马中锡。老马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当年他跟马仪的矛盾,闹到地方将帅不和,甚至对张周多加挑剔,但也因为他并不是张周的嫡系,且还因为获得张周西北带兵的“恩惠”,得到军功嘉奖,所以他成为两边不讨好的人物。传统文臣会把他当成靠张周上位的人。而皇帝会认为他是个固执的老臣……然后老马就郁郁不得志了。这次他被调到偏关,一来是因为他熟悉西北的形势,再就是因为他的家乡就在北直隶,皇帝也还想给他个机会,也因为他两边派系哪边都不是,才更容易获得批准。但马中锡要到偏关还需要几日,这边张懋已经等不及了。公文传到偏关,张懋得知马中锡到任,心里还是有些松口气的。总算是来了个能办事的。“父亲,总之宣府大同偏关军务的王中丞,刚派人来传信,说是从大同给调了六千精兵,正在往这边调,并以马仪马总兵为将,带这批人过来。”张锐总算是给张懋带来个“好消息”。张懋皱眉道:“谁?”“马仪!他深得新建伯的信任,您也知道,他曾跟新建伯在威宁海建功,此人骁勇善战,虽然在别的地方有些劣迹,但好歹也是一员猛将!在此等时候,可不能计较那么多啊。”有关马仪的事,在朝中并不是秘密。也因为有文臣在背后将此事大书特书,说张周任用一些不检点的将领和官员,以这些人来败坏朝纲云云。但再败坏,马仪毕竟有跟王守仁取得威宁海大捷的功勋,且连皇帝都没追究,甚至军中将领对他也没什么大意见,这种人在军中就属于比较能干的。且这种靠张周起势,有猛将名头的,一般都是爱惜羽毛的,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发迹是靠什么而起。如果战场上打仗还临阵退缩,他们的前程就彻底完了。所以张锐才会觉得,马仪带六千兵马来,可谓是如虎添翼,张懋西北取得大胜就有望了。张懋则对马仪充满警惕,皱眉道:“这种人,怕也没多大本事,逢迎之徒罢了!王伯安把他安排到老夫这里来,定是觉得他不堪大用,否则……他们会便宜老夫?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