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静雨来风,问君眠食近如何?
回到酒店洗完澡之后,月子和James也回来了,月子告诉我说,今天他们调查了一下那个叫阿真的亚狼帮社员的下落,可是却一点音讯也没有,他们打了阿真家里人的电话,家里人却也表示没有音讯。
至于那名叫蓝月亮的社员,更是一丁点信息都摸不到,虽然他们查到了那名社员的海外电话,但是不管怎么打也打不通,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那名社员的线索也就这么断了。
到最后,月子认为关于阿真下落最有可能的解释他被卷入了上帝游戏,去了其他战区,因为根据目前世界之书上的内容,那个叫高天峰的参赛者被杀之前,的确和那个叫阿真的男生交谈过。这样一来,恐怕我们得等到以后才有可能跟阿真联系上了。
事情开始变得扑朔迷离,就好比解线团一样,解开了一个结,却会生出更多的结来,怎么解也解除不尽。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十月下旬了,距离上帝游戏的开始,已经过了二十天的时间,而剩下的时间,也不过十天左右。
因为继续留在本地也再难找出更多的答案,所以在第四天的晚上,我们乘坐晚上的航班,返回了原来的城市,结束了这一趟四天的旅途。
家还是那个家,什么也没有改变。当看到那栋几十年都没有变动过的别墅时,我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就好像我离开了很久很久,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我就是拿出藏在地下室里的世界之书,看上面的进度条。当我看到进度条上显示的90%时,我的一颗心也稳了很多。还剩下10%。只要完成这剩下的10%,一直悬在我心头的危机感就可以解除一些了。还剩下十天的时间,在这剩下的时间里,我必须想办法让雪绮和马白龙在一起。这样的进度条,是我们多少人拼了命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才达到的,我不能让它付之一炬。这几天和马白龙在一起,雪绮的精神状况一直都很好,看来是从前阵子的绑架阴影中走出来了,只要他们再走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许我就能够获得成功。
而接下来我该走的最后一步,也非常清楚了。我所要做的一切计划,所有的框架,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那就是,送走雪绮。
我们从外地回来的第二天,也恰好是雪绮参加英语考试的日子。这次的旅行,本来也有给雪绮考试前放松精神的目的在。
考试时间是美国时间20号晚上,也就是中国的21号早晨,一大早,我就开车送雪绮出了门,前去哈佛大学传媒系在本地临时开设的一处考场参加考试。让我错愕的是,参加考试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马白龙,另外一个是雪绮,这场考试就仿佛专门为他们定制的一般。
当目送着雪绮走进考场的那一刻,天开始下起雨来,成绩还没有出来,雪绮还没有拿着成绩单眉飞色舞地朝我欢呼,我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雪绮一定会考上的,哪怕没有一些特殊因素在作祟,我也相信雪绮能够考上。因为她有着这样的能力,也因为她有一位世界上最好的英语老师。
望着雪绮走进考场时那摇曳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雪绮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试拿到100分的那天,我回家的时候,她兴致冲冲地跑过来,大声叫嚷着,跳到我的面前说:
“爸爸,我考了一百分!一百分!”那时候的她,就好像捡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宝石一样亢奋,
然后当我问她有几个人考上一百分的时候,她一下子结巴起来,支支吾吾地告诉我说,班上只有两个人没有考一百分。那个时候,我真的笑了。
现在想来,那也真的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或者是这场绵绵的秋雨突然间勾起了我脑海里尘封了的一些回忆吧,那段往事又偷偷冒了出来,而且每一个镜头都是那么的鲜活。真的就好像昨天才刚刚发生过一样,坐在车里,看着雨刷挂着车窗上的雨丝时,我听着外面跑跳着尖叫着的小女孩的声音,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错以为是小时候的雪绮在叫嚷着我。
啪。
什么东西砸在了车门上,我回过神来,推门一看,却看到地上滚着一个湿漉漉的红皮球,我皱皱眉,伸手捡起,却突然听到了一道脆生生的声音,错愕地抬头,看到一个留着黑发穿着粉色短裙的小女孩正有些害怕的看着我。
“叔叔……能不能把皮球还给我?”
娇嫩又怯生生的声音显示出这个小女孩有点害怕我会责怪她,她睁大了黑亮亮的眼睛,雨水把她的黑发冲刷地满是水珠。
我笑笑,把皮球递给她,小女孩顿时笑逐颜开:
“谢谢叔叔。”然后她转身就跑远了,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一个打着黑伞的男人正对她怒目谴责,小女孩吐吐舌头,露出俏皮的坏笑。
看到这一幕,我突然间就想起了小时候我和雪绮在公园里玩皮球的场景。那是在雪绮都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那天也是刚下过雨,地面还很湿,雪绮捧着球跑来跑去,结果把我给她刚洗的裙子也沾上了污泥,结果被我狠狠训斥了一顿。那时候雪绮当场就红起了脸,然后哇哇大哭起来,还一个劲地叫着:
“爸爸回来!爸爸回来!”
那时候我不明白雪绮为什么会叫爸爸回来这四个字,明明我就站在她的面前,后来我才明白了。
雪绮喊的爸爸回来,指的是我不像我了,我变了,变得那么凶,不像是原来那个爸爸了,我变得让她害怕了。还不懂得用语言表达更精确思想的她,只能用这么稚嫩的话语来哭诉。
那个时候,周围的路人就会纷纷指责我,说我是个后爸,不会看孩子,让我颜面无光,只好弯下腰拉拉雪绮的小脸,无奈地笑着对她说,爸爸回来啦,我们去买大大卷吃,好不好?
直到雪绮渐渐停止哭声,破涕为笑,我才会安然松一口气。
对我来说,那个时候雪绮一哭,就好像天塌下来一样,让我举足无措。
《春光灿烂猪八戒》里,小龙女一哭,天就会下雨,发洪水。雪绮哭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整个世界都在下雨。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坐在车里等候着,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不断浮想着我和雪绮过去的一幕幕,到最后,我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看了车上的计时器,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我急忙擦擦脸,却发现车窗外正站着打着伞的雪绮,淅淅沥沥的雨点从伞面上滑下来,雪绮的白裙和黑发都在伞下显得朦朦胧胧的。
我拉下车窗,笑着问:
“考完了?考得怎么样?”
雪绮的面色有点复杂地说:
“好像比想的要难一点……时间差点来不及……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打开车门,说:
“没关系,考得是好是坏都没关系,回家再说吧。要是你没考上,就是花钱,我也会供你去美国读书的。”
那天回去以后,雪绮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甚至比考试之前还要紧张,因为那边的招生单位的人员说了,因为参加考试的人不多,成绩第二天晚上就会公布出来。
所以考完试后的一天半时间里,雪绮就一直在家里等答案,坐卧不安的,连她最喜欢的电视剧和动漫都看不下去了。为了给她排解一点紧张情绪,我带她去商场买了秋装,我特地挑了唐梦嫣所在的那一块服装区,我经过她的服装店的时候,看到她正在给顾客脱衣服,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唐梦嫣的头发变长了。
回到家后,雪绮就更是坐立不安,一直到九点半的时候,家里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招生办打来的。
因为对方是英文,我直接就把电话转给了雪绮,雪绮在嗯嗯唔唔一通交谈后,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就看着我,像是在犹豫什么似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站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样?”我试探着问雪绮。
“爸……我……”雪绮低下了头,有点不敢正视我的目光,就好像怕会伤到我似的,“我考上了。”
嘣。
在雪绮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突然感觉我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直到我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我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声音。
原来那是一直以来牵引着我心中那只小风筝的风筝线断裂的声音。
这一刻,线断了,风筝终于不再受到我的束缚,远远飞走了。
我和雪绮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
“哦,真的考上了?嘿嘿,有实力啊。我就说了,你肯定能考上的吧?”我得意地笑着,“早就让你不要一天到晚担心那么多,现在好了,都是白担心的吧?”
但是我却没有在雪绮的脸上看到一丝的笑容。
“爸爸……”雪绮露出了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样子。
“怎么了?”我问道。
“感觉……好突然啊。”雪绮有点难以启齿地说,“突然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去美国不是挺好吗。难道你不想去?”我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点。
“不知道……”雪绮抿着嘴唇,“本来是很想去的……但是现在真的考上了,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的感觉……”
“为什么?是怕地方太陌生?”我问,“绮绮你英语水平这么好,去国外很快就会慢慢适应的。等你回来以后,就变成半个洋妞了,说不定到时候满口英文,腔调都变了,爸爸都听不懂你说的话了。哈哈。”
被我这么一说,雪绮的表情更加复杂起来了,她摇摇头说:
“我才不会变成那样嘞……可是,我就是担心爸爸你。”
我笑了:“爸爸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雪绮认真地看着我说:
“可是要是我去了美国……等月子姐他们走了以后,你不就一个人了吗?一想到爸爸你以后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黑漆漆的,只有你一个人……我就有点怕。”
雪绮坐到了我的旁边,两只手放在大腿上,低下了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认真地想问题,担心前程问题。这一刻,我真的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雪绮长大了。她真的不再是当初那个事事都要我操心,一手把着的小丫头了,她居然反过来开始替我操心了。
“哎呀,有什么好怕的啊,爸爸还照顾不了自己吗?呵呵。”我呵呵笑着,尽量让氛围变得温和一点。
“可是,我要是去美国读大学的话,至少也要四年啊,而且……要是以后还要继续读下去,读研的话,可能又要三年啊,那就是七年……七年啊。一下子就去七年,还是美国,家都很难回来几次……那爸爸你不是一直都要一个人在家吗?等我回来的时候……我怕爸爸你的样子都变了,说不定我都认不出来了,脸上都可能长皱纹了……一这么想,我就突然觉得有点怕……”
雪绮的声音有点哽咽了,她有点难以开口地说:
“小的时候,不管我去什么地方,去旅游也好,去别的地方也是,爸爸你总是跟我一起去的,爸爸你带我去海南看海,去新疆骑马,还带我去哈尔滨看冰雕……那时候,每个地方你都陪着我一起去,现在我一个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雪绮悠悠地回忆着当初在她生病的时候,我带着她游遍全中国的往事。那个时候,雪绮得了重病,我甚至一度以为雪绮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我打算实现雪绮的心愿,就是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在那段时间里,我带着她,走遍了大江南北,去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看了一个又一个不同地方的风景,看到了形形*的人。那是我欠雪绮的,所以我要还给她。
“爸爸,每次我去外地的时候,你都会跟我一起去,我有点不习惯你不在的感觉……”雪绮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我笑着轻轻拍了拍雪绮的脑袋说:
“都会慢慢习惯的。顶多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有点不适应,等过上一段时间,你就会习惯在美国的生活。而且,不是有马白龙跟你一起去吗?他是个很优秀的男生,有能力也有责任心,他也很喜欢绮绮你啊,有他在,我就放心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雪绮还是绷着小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是爸爸你怎么办?要是我去美国了,你怎么办呢?家里谁洗衣服呢?家里的饭菜怎么办?打扫卫生的时候,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谁给你挖耳垢啊?还有很多事……很多事,要是我不帮爸爸,你一个人真的做得好吗?”
我哈哈一笑:
“绮绮,你把爸爸我当什么了,爸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只有巴掌点大的时候,爸爸一个人就把你养大了,难道自己还照顾不好自己啊?”
“可是……爸爸你年纪也会大啊。我真的有点怕,我要去美国那么多年,要是有一天我回家来,爸爸你突然头上都是白头发了,眼睛也皱巴巴的了,就像个老头子一样,会怎么样……”雪绮的声音开始有点走调了,“爸爸,我不想看到你那个样子……”
我苦笑着说:
“绮绮,做人呢,就是这样,每个人都会变老的,爸爸也一样。就算你在家,难道爸爸就不会变老了吗?”
雪绮狠狠抽了抽鼻子,声音也有点哽咽了:
“可是那不一样……要是我在家里的话,就没有感觉,要是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那么长时间,就感觉好像时间一下子就会变快了……爸爸,为什么人一定要长大呢?我有点讨厌。总感觉人一长大,心烦的事情就越来越多了……”
我拍了拍雪绮的背,递给雪绮一张纸巾,叹着气,说:
“绮绮啊,每个人呢,都是这样的。人不会永远不长大。小的时候,爸爸我跟绮绮你一样,非常的单纯。觉得这辈子就会那样简简单单过下去,但是那种单纯,就像一朵花一样,稍微有点风吹来了,就会散了。那之后,爸爸也跟其他人一样,上了小学,上了中学,上了高中。其实爸爸也不懂,为什么人一定要读书,为什么一定要上课,一定要做作业。大概是别人都在那么做,所以爸爸也要跟着做吧。毕业后,上了社会,接触了很多很多的人,有在爸爸困难的时候帮助爸爸我的,有在爸爸我走不下去的时候鼓励我的,也有在背地里说爸爸坏话的,每次碰到不顺心事的时候,爸爸也总是想,为什么人一定要长大呢?要是人永远长不大,永远简简单单过单纯的日子有多好。后来,爸爸懂了,因为这就是人生,人生不会由你性子来的,这是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的啊。”
“可是我讨厌这样子……”雪绮咬着嘴唇,语气就像个撒娇的小女孩似的。“我不想看到爸爸变老的样子……爸爸,我不去美国了,一直在这里工作不行吗?我真的有点怕……怕我回来以后变了个样子,可能爸爸都认不出来了。”
“可美国不是绮绮你一直想去的吗?绮绮,爸爸年纪大了,不再是年轻的时候了,不可能一直陪着你走到底的,过去的十多年啊,我们都是一起走来的,但是就像两个去不同地方的旅人一样,总有一个路口,他们是要分别的。现在,就是我们走上我们两个人的路的时候了。绮绮,这样说,你懂吗?”
雪绮抬起头,看着我,小声说:“爸爸……我总觉得,你最近老是故意撮合我跟马白龙在一起……好像你要离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一样……”
我的心头微微一颤,苦笑道:
“马白龙难道不好吗?”
雪绮低下头,玩着她的小手指头,说:
“马白龙他是很好……可是,他不是爸爸你啊……要是在以前,你知道我跟马白龙在一起,肯定会气呼呼的,可是现在,你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好奇怪啊……爸爸,你是不是在强忍着不生气?”
“我有什么好忍的?”我笑笑。
雪绮的表情真的是无比的认真,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说:
“真的,我觉得爸爸你真的好像在忍着什么一样……你现在也会对我笑,但是我总觉得好像很刻意一样……爸爸,那天我听到你跟月子姐姐说,雨慧姐姐已经有男朋友了……那你以后……怎么办啊?”
我一惊,万万没想到雪绮居然知道了这件事,急忙道:
“这种事你就不用担心了。难道绮绮你觉得以爸爸的人格魅力还找不到女朋友啊?”
“可是这些年来,爸爸你不是一直都跟雨慧姐姐很好吗……”
“好了,绮绮,你别说了!早点去睡觉吧,反正都考上了……”
“爸爸!”雪绮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连我都有些预料不到,我怔怔地看着雪绮,有些错愕,“爸爸,你不要再瞒着我了好不好?我知道你肯定有事情在瞒着我!以前的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你,看到我跟马白龙在一起,你肯定会气得把手机摔碎!以前的你,要是知道我去拍广告,你肯定会打电话把那些经纪人全都推掉的!还有,要是以前的你,知道有别的男生给我写情书,你也肯定会把它们统统都撕碎的!那样子才像你啊!你现在是怎么了啊?”
雪绮的话像是一道天雷一样劈中了我,我没想到雪绮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的胸中像是倒海翻江一样,涌动起了一股烦躁的情绪。
我死死地盯着雪绮,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一样,雪绮也是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知道,如果我不给她一个让她满意的回答,她是不会放心离开的。
我微微卷起了手指,深深吸了口气,让冰凉的空气充斥满我的肺。
我看着雪绮,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爸爸有喜欢的女人了。其实爸爸这段时间来,一直都在跟一个女人谈恋爱,而且……我们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要结婚了,那时候,绮绮你就会有个妈妈了……这么说,绮绮你懂了吗?要是绮绮你在爸爸身边的话,会阻碍爸爸谈恋爱的。”
我的话对于雪绮来说,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一样,我看到雪绮呆呆地站在原地,眼角也是湿湿的。
雪绮呆呆地看着我,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骗人。爸爸,你又在骗我。”
我的情绪也开始躁动起来了:“我没有。真的,绮绮,爸爸有喜欢的女人了,不是雨慧姐姐,是别的女人。”
“骗人。”雪绮还是重复着这句话,“爸爸,你在敷衍我。爸爸……我不想去美国了。”
我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就像是在油锅上滚动的油珠。
“行,不相信是吧?那爸爸把那个新妈妈带回来,绮绮你就去美国,好不好?”
雪绮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有点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反问她,但是她最后还是倔强地看着我,说:
“好啊。”
“好,绮绮,那这句话就这么说定了,爸爸把女朋友带回来,你就回美国。”我加重了声音强调了这句话,这是我和雪绮之间的赌约。
雪绮站在沙发前,看着我,我看到她的眼睛红了,然后她就像是赌气似的转身就跑向了盘旋楼梯,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传来了房间门关上的声音。
听着雪绮的房间门关闭声,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恨和不甘。
这是对命运的不甘心。
我知道,我根本不想让雪绮走。
我想和绮绮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但那是为了雪绮好,雪绮留在我身边,只会不断遇到危险,也得不到幸福。
这是已经注定了的事。就算我一万个不愿意,我也只能这么做。
听着雪绮跑远的脚步声,我拿出了手机,拨通了马白龙的电话。
三响后,电话通了。
“杨叔?”
“马白龙……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把雪绮交给你,她是我的女儿,也是我这辈子最最宝贵的东西,就算是拿我的命去换我都愿意……算是我求你,等到美国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她……绮绮她很单纯,很多事都不懂,我真的很怕她会吃亏,她小时候得过病,现在有时候身子还很弱,经不起大风大浪,吃点冷的东西也会不舒服,需要人照顾,有时候心情不好,会要人安慰她给她说笑话……我杨建东一辈子赢了很多次,但是这一次,我输了,马白龙,你赢了,你彻彻底底赢了。我很少求别人什么事,但这次真的是我一辈子的请求……如果你对她有一丁点不好,如果你让她流了一滴眼泪,要是你让她掉了哪怕一根头发!我就算只剩下一只手,也要爬着找到你,把你千刀万剐,你听明白了吗?”
马白龙被我冲人的语气给惊到了,但是他很快也大概明白了我的心意,几秒钟的沉默后,马白龙说道:
“谢谢你,杨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永远对绮绮好的。因为……我真的……很爱她。”
最后三个字,是我一直希望从马白龙嘴里听到的,听到这三个字以后,我真的满足了,我直接挂断了手机,然后躺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客厅的天花板,愣愣出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子来了,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然后默默地坐到了我的身边,什么话也没有说。
看到月子,我的鼻子突然一酸,我伸出手,狠狠地擦了擦有点湿润的眼睛。
“刚才的电话,你听到了?”我别过头去,揉着眼睛,没有看月子。
“嗯。”月子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哥,你哭了。”
我狠狠抽了抽鼻子,没有看月子,只是低着头,看着地板,哽咽着声音问月子道:
“月子……你觉得,绮绮和马白龙,他们配吗?你不要可怜我,也不要照顾我的感受,我要你实话实说。月子,我想听你说真话。”
“哥,”月子轻轻地伸出了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用她那像是温水一样的细柔声音说道,“我知道的,你真的很不容易。”
月子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继续说着:
“哥,你知道吗?日本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几乎人人都相信,一个人如果得到了什么,就肯定会失去些什么。所以有人说,日本的文化就是樱花文化,就像樱花一样,那些美丽的事物在绽放的时候,也会伴随着凋谢。我想人生也是这样吧,每个人在得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失去什么。一个人得到的越多,就会失去越多。就像我得到了一哥哥,却失去了一个可能会陪我一生的男人,不是吗?……总有一天,绮绮也会明白这个道理的。她总会知道,我们都是樱花,只是凋零的早晚罢了。”
月子没有回答我的话,但是她的话却戳中了我内心中最敏感的部分,我一把搂过了月子,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的怀抱中轻轻地抽泣。月子没有推开我,只是任由我抱着她,她用纤细的指尖细细地抚摸着我的碎发,轻轻地叹息着。
伴随着月子的安抚,我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衣袖,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阵阵抽噎声。
“月子……我真的……好爱绮绮……我真的……好想永远和她在一起……做她的爸爸,一直在她的身边照顾她,就像以前一样……我真的好想……可是……我办不到啊!办不到啊!!”
那个晚上,我一夜未睡。
在那沙发前,我思考了很多的事,关于未来,关于世界,关于雪绮,也有我自己。
也许我一辈子思考的问题都没有那个晚上那么多。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时,我接到了第二通来自招生办的电话,这一次,是月子接的电话,内容非常简单,那就是雪绮通过了笔试,还需要参加面试,这个面试程序虽然简单,但是还是要本人亲自到场过一下的。所以在月底之前,雪绮必须去美国一趟,按照月子的说法,可以以去美国旅游的方式快速办理手续,如果找快一点的商务机构,大概两三天就能搞定。
至于马白龙那边,都已经开始准备了,以马白龙的能力,通过考试本身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但是第二天,当我要雪绮去使馆办理签证时,雪绮却耍起了性子,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装睡,不肯出来了,我催促她起来,可是她却用被子掩着脸,所在被窝里,怎么也不肯挪动。我几次试图说服她,可是雪绮却又开始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地说她有点想在国内念高中了,不想去国外了。说她想要见见她的同学,见见她的老师。总而言之,就是各种找理由,想拖延去签证的时间。
没有办法,我只好打电话让马白龙亲自来一趟劝说她,因为这种时候,我知道只有马白龙才能够劝说她。
马白龙才是那个对雪绮最有说服力的人。
我看着马白龙走进雪绮的房间,坐在她的床沿,脸上带着柔和的眼神,雪绮的脸颊顿时变得一片血红。她没想到我会使出这招。
我看着他们,最后,对他们笑笑说,我去给他们买哈密瓜。
然后,默默地退出了房间,把房门关上。
把这片小小的空间留给这两个年轻人。
成长总是伴随着撕裂的痛苦,就像一直抓在手里的糖果,或是一直抱在怀里的洋娃娃,在某一天被人无情地夺走,你四处奔寻,痛哭流涕,却没人对你伸以援手。随着岁月的渐渐流逝,这份痛苦会在你的灵魂深处结下一层淡淡的痂,甚至你都以为你早已经忘记当初的这份痛苦,直到在某个漫长的雨天,才又会突然在路上想起,内心尘封的记忆伴随着隐隐的痛楚一并涌出,并且持续整整一个雨季。
离开家半个小时后,我在水果店里看市内举办业余拳击比赛的新闻,就接到了月子打给我电话。月子说,这一次,连马白龙也没能够说服雪绮,雪绮还是很犹豫。
“哥,怎么办?时间不多了。”
我沉着声,回答说:
“我知道了。我会解决的。”
“哥,听你的口气,你是有什么打算吗?”月子问我。
“我……要去一个地方。”我简单地说。
“哪里?去多久?”
“去哪里,我不知道。去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如实地回答月子说。
“哥,你不要乱来啊……”月子听出我的声音异常,语气都开始夹杂起了担忧的味道。
但是还没等月子得到我的回答,我就关上了手机,然后上了车,一路奔着那天我买过服装的商场直行而去。
赶到商场的时候,时间已是下午四点,秋季的天空总是暗的特别快,当我走进商场的旋转门时,天空已经布上了一层阴沉沉的灰。
我沿着商场的过道,挨个店面走下去,在心里默数到5时,我在一家服装店前停了下来。
我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六年前,我欠下的债,今天,该做一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