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疑云 02

安静的竹林中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像是鸟雀投林,翅膀偶然碰乱了几枚静止的竹叶。接下去又是同样的几声,“沙沙”“沙沙”。若此时有人在林中经过,他绝对不会注意到如此微弱的声响。毕竟随便一阵微风拂过,或者脚下踩到枯枝落叶,都会将这声音遮盖得毫无痕迹。纵有那听力绝佳的人察觉到这声音,他又如何想象,那“沙沙”的声响起之时,正有一柄利剑在他头顶疾掠而过。

“错了,又错了。”

云歌循着声音抬起头来。此时正当晌午,明媚的阳光如同绷直的金线在林间缝编。云歌被晃得睁不开眼,只隐约看见一道逆光剪影端端立于竹枝的末梢。清风拂来,枝叶微摆,那影子也随之摆动,如同长在竹枝上的一枚轻飘飘的叶子。

云歌右手搭起凉棚,冲那高高在上的剪影不耐烦地嚷嚷:“又错了又错了,哪里又错了嘛?”

云宸摇了摇头,一俯身,刹那之间便从高高的竹枝上跃了下来。他动作奇快,可双脚落地时却如同飞絮一般,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呀——”云宸伸手,在小师弟的额上轻轻一拍,叹道,“怎么总改不了这心浮气躁的毛病?修炼本门咒术最讲究的便是虚极静笃,你倒好,事事反着来。”

云歌吃了大师兄这一记,倒也不恼,伸了伸舌头,辩道:“刚刚在你扔下的那片竹叶落地之前,我的剑已在这林中穿梭了百十个来回。出剑的速度、力道都跟你示范的一模一样,干么你又说我错了?”

云宸笑道:“速度是够快了,力道也够,就是准头还差了点。”

云歌颇不服气,脖子一梗,便道:“我现在出手,你信不信,这林中飘落的竹叶要是有一片能躲过我的剑就算我输!”

云凝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仿若置身事外,此时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走上来,用肩膀轻轻撞了下云歌的肩膀,调侃道:“那叶子落得好好的,偏要给你拿来撒气。”

“能刺中每一片落叶固然已是高手,可是对于这门咒术来说还不算练到了家。”云宸停下,看了看两位师弟。心想,这云歌年纪还小,慢慢再练就是了。刚刚还说他浮躁,怎么自己也这般急功近利起来了?于是缓声笑道,“已经练得很好了,先休息,明天师哥教你更厉害的。”

云歌不依不饶:“不行!现在就教!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更厉害的。”

云宸被他缠不过,只好苦笑几声,便说:“这一招练到化境,速度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无外乎‘精确’二字。”说着突然伸出左手朝身旁凭空一弹,只见一片竹叶如同被无形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掐断,缓缓飘落下来,而旁边的枝叶却纹丝不动。接着,云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同时伸出,朝云歌手上的剑一点一划,只见一道银光在眼前一闪,随即射入林中不见了。再看云歌手中,只剩下一只空空如也的剑鞘。

在那片竹叶落地之前,剑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归了鞘。这一呼一吸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云凝和云歌都很清楚,在这短暂的间隙里,大师兄已驭剑在竹林之中穿梭了几百个来回,而他们两人却没听见一点“沙沙”声。

云歌恍然大悟,无怪乎师哥说自己错了。原来所谓的“精确”不是刺中落叶那么简单,这密林中的枝叶何其繁茂,而使剑以如此惊人的速度往来于其间却不碰到一片叶子,这才是最难的。

云歌当下心悦诚服,正要提剑再试,云宸突然按住他的剑,低声道:“等等,有人。”

云歌听了,略一敛神,随后马上不耐烦地将眼睛一翻,拖长音调怪叫道:“翎儿——”

只听一连串格格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接着墨绿丛中走出一俏生生的少女,身穿鹅黄色广袖罗衫,巧笑吟吟,正是雁翎儿。

“你怎么来了?”云歌走上去,气鼓鼓地说,“不是早跟你说了,我们练功的时候别来吗?”说着他把手里的剑往翎儿面前一横,“我告诉你,我这剑啊,它可不长眼睛!”

翎儿白了他一眼,仍是笑着,却并不生气。他俩从小一起玩闹到大,你抢白我一言,我揶揄你一句,早已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于云宸和云凝,翎儿却仍视作兄长,便是偶一顽笑,也是进退有度的,遂与二人一一见了礼。

云歌仍是顽童秉性,翎儿越不理他,他便越是想要引其注意。他绕到翎儿面前,缠着问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你干么这么凶巴巴的?”翎儿哼了一声,头往旁边一撇,“反正不是来找你的。”说着朝大师兄云宸悄悄地望了一眼。

这一眼却刚好被云凝瞧见,他一言不发,怏怏地走了开去。

云歌哈哈一笑,说:“不找我却是找谁?除了我还有谁理你?”

翎儿跑到云宸身边,扭肩跺脚,一面使劲拉扯他的袖子,嚷道:“师兄你看他!”云宸哭笑不得,只好摇头不语。

云凝独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心中自是五味杂陈。

云歌得意更甚,对云宸说:“师哥你别理她,赶明儿收了她的‘泽水符’,看她还能进来这竹林不能!”

原来,邛鸿院所在的这片竹林,是通向无极崖的必经之路。因为师兄弟三人时常在林中练功,所以整片竹林布有咒术结界,以防止其他弟子误闯误入。倘若身上没有“泽水符”引路,贸然闯入林中就等于走进了一座迷宫。这迷宫并无任何危险,但是外来者却只能徘徊于外围,无论如何也无法深入林中。

云宸道:“是啊翎儿,我们练功的时候你这样闯进来太危险了。”顿了顿,又忍不住笑道:“何况云歌的剑法还没练到家,他的剑不长眼睛,这话倒是不假。”

云歌听师兄直接这样讲,不由得没好意思起来,搔了搔后颈嘿嘿一笑。

“我也不想啊。”翎儿哎声叹道,“你们不知道,最近山上来了一帮旒生,奉王命上山修道进学。这帮旒生都是娇生惯养的王公子弟,一个个笨得要命,什么都学不会。掌门令我独带一队,每天教他们读什么‘本文’、‘玉诀’、‘谱录’……闷都快闷死啦!”

云歌听了甚觉好笑,抚掌便道:“翎儿都能给人家当师父了,有趣有趣!”

云凝看着三人嬉笑,心中早已不悦,正想独自离开时,心中突然一凛,惊道:“怎么……又有人闯进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此刻心头都是一震。那“泽水符”只有翎儿才有,外人万难闯入。何况,不归山的弟子们均知从此处开始便是无极崖的地界,是故人人严守法度,从不擅闯。便是掌门谭殊亲临,也需要差人提前通传方得进入林中,此时却不知何人闯林。

众人正自思忖,只见一白衣少年在林中信步而行,神情甚是悠闲自若,仿佛不过是留恋于林中美景。再观其衣着打扮,与山上普通弟子别无二致,实无甚特殊之处。

云宸一见此人,不知为何胸口竟一阵闷堵,暗忖道:这少年好生面善,可我又何曾见过此人?当下心中一乱,竟至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