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反哺

雷秉恶斗之余,趁空逮过几个神山帮的帮众逼问,均说近些日未见过副帮主露面。他本对阿桃生还已经不抱希望,又听得众口一词,均是不详之象,所以连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这又突见她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真个是老天爷的眷恋恩赐了,所以一时间狂喜无比,喉头一响,噗出一口血来。

原来那夜盖晦一剑救走了雷秉,便和西门渐斗了起来。西门渐大惊道:“你是谁?”。盖晦偏不作答,只是嘿嘿冷笑。西门渐要追杀雷秉,急于摆脱他的纠缠,剑上又狠又快,力求先将他刺倒再说。盖晦偏不遂他意,对方剑上一凌厉,他便退避三舍,对方待要遁走,他又硬逼上去。

西门渐不耐烦,易扬又自洞内冲出,此时盖晦已将他面目看得清楚,不由得大惊失色,道:“你,你...”。

易扬对他视若无睹,只朝西门渐怒骂道:“西门渐!你不去追那小子回来,偏和这不知哪里来的野货纠斗?”。

西门渐怒极反笑道:“这些年你为了练这套‘天下无敌’的破剑法,残害了多少人才,浪费了多少时光到头来竟被个无名小卒破了,真是丢人现眼,岂还配对我呼来唤去?”。

易扬面色大变,怒道:“你,你,你敢如此对我说话”。西门渐冷笑道:“如此说话,你又能怎样”。易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陡然间狂叫一声,拔剑刺向西门渐。

二人又起内讧,盖晦把握时机,当即飞逃,不出一里,听得一声悲鸣怪嘶入耳,显然是压抑已久,厚积薄发而出。回头一望,正是易扬跪倒在地,仰天恸哭,如丧考妣般前俯后仰,叫道:“不,不,我这剑法天下无敌,绝无破绽,天下无敌...”。

盖晦倒听得不忍,暗忖这厮不知练的是什么邪剑,竟然失态至此!正作此想,西门渐已施展轻功赶了上来。盖晦急忙侧身山壁,待他走近,一剑刺去。西门渐早有防备,长剑一挽,又斗在一起。

西门渐功力虽然强过盖晦不多,但久斗之后,胜负渐分,更加之先前盖晦诈死,动用真气,所以越往后越是难支,正苦思脱身之法不得解,西门渐又是三剑连环刺来,凌厉之极,有必得之势。盖晦正暗自叫苦,突听呼呼风声,数块碗口大的硬石朝西门渐猛砸过来。

西门渐大惊失色,急忙撤剑躲避,一时间手忙脚乱,破绽百出。盖晦大喜,哪容时机逝去?立刻一剑反击,刺穿了他的肩胛,西门渐临危不乱,即刻后退一丈,怒喝一声,往那掷石之人扑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方蓓了!

盖晦见他猛追方蓓,哎哟一声,急忙奔去解救。方蓓也吓了一跳,拔足就跑,可她毕竟年小,惊骇之下只顾奔往远处,却不知往盖晦跑。西门渐恼怒之下,追得极为迅疾,盖晦顿时心里一凉,高呼道:“留人!”。西门渐哪里理会,抬手就是一剑,从她后背透入胸膛,方蓓哼也来不及哼一声,立刻扑倒在地。

盖晦悲恸想到:她不顾性命来助我,自是指望我杀了这西门渐,好带她逃离神山帮。可惜我本领不济,没有一剑刺死对方,反倒害了她的性命!盖晦!蠢材!蠢材!想到此处,痛心之极,转瞬间化作一腔愤怒,再也没有保全自身之念,狂呼之中,一剑剑朝西门渐猛刺。

西门渐受伤不轻,见对方拼命,岂敢恋战?一个虚晃,拔足飞逃。盖晦撵之不上,只得折返,一探方蓓鼻息,半分活气也没有了。只得将她尸首抱起,奔回先前山洞之中。

这山洞隐蔽难寻,一时半会倒也不怕神山帮的搜查。盖晦将方蓓尸首埋在洞中,又去检查阿桃的伤势,只见她脸色煞白,仍是昏迷不醒,但鼻息已趋稳定,当下替她敷药裹伤,又恐外间有人搜查,半夜里也不敢生火,只敢化些雪水给她灌下解渴。

她本在昏迷之中,但雪水一送到嘴边,嘴唇便是一动,盖晦大喜,立刻将干粮碾碎,拌入雪水之中,给她喂食。她虽仍然闭目不醒,嘴中却能缓慢嚼动,不由自主地吞咽入肚。

盖晦大大的惊奇,心想这姑娘个子娇小,倒天生一副顽强的身板儿。当即信心大增,替她铺了个暖和的被窝,细心照料。

两日之后的夜间,突听阿桃开口问道:“你明明是雷坛主毒死的一具尸首,怎么又活过来了?你和他到底什么瓜葛?”。盖晦吓了一跳,回望之下,见她醒来,知她心中有诸多疑问,便道:“你流血太多,少开口,存着些精力”,主动将自己和雷秉的一番故事,以及那夜之后的一番情形说了一遍。

阿桃听得雷秉逃了出去,神色大慰,长出了一口气,沉吟片刻,虚弱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华山派的盖晦,失敬失敬。早听说过你为了给华山派长威风挣美名,到处行侠仗义,诛奸除邪,殚精竭虑,上刀山下火海,置自身安危也不顾,如今瞧来果然不假。只不知你此遭使上了什么宏遒上略,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打算要将我神山帮如何处置”。

盖晦冷笑道:“你先别来讥嘲我。你这徒有其名的‘副帮主’,如今已然不容于神山帮,何必再口口声声说什么‘我神山帮’?”。

阿桃闻言一愣,黯然道:“我本来难逃一死,倒也落得个清闲自在。你何必多管闲事,硬要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

盖晦摇头道:“齐姑娘,你这话不分好歹,我救了你的命,你半分也不感激,反倒三番四次来挤兑揶揄我”。

阿桃倒微微吃惊:“你如何知道我姓齐?”。

原来之前在洞窟之中,雷秉为了稳住盖晦,有意无意和他聊过不少私事,加之那段时间阿桃常来找雷秉,所以盖晦对她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倒所知不少。

盖晦细作了解释,阿桃道:“原来如此”,沉吟半晌,突问道:“他,他谈起我时,言语之间是个什么腔调?”。

盖晦如实道:“不怎么样,那小子说你对他雷家怀恨在心,又嫉贤妒能,见不得他进‘证剑阁’,见不得他强过你”。

阿桃一听,一股郁愤涌上喉头,剧烈咳嗽起来。盖晦后悔想到:她身子虚弱,我何苦说这大实话来令她烦恼急忙又道:“你莫急,他还说毕竟是雷家待你有亏在先,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和你一般计较”。

阿桃闻言更是气极,冷笑道:“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若不是念得这一点亏欠份上,早嫌我碍事,也就弄死我了罢!”。

盖晦忙道:“我不会润色,他原话倒也并没这么冰冷。况且当时你只不许他进‘证剑阁’,却又不便解释其中的原因,任谁也会那么去想,便连我也是这样想的”。阿桃摇头道:“你不必替他圆话,他本也不算什么君子,只是个自私自利,趋利避害的小人而已,落魄之时对你摇尾乞怜,得势之后便趾高气扬,我也真是自作自受,任他自生自灭得了,偏要再惹他作甚?”。

盖晦突道:“他虽没明说过,但听其言下的恨意,他的右臂正是你指使人废的,对么?”。阿桃沉吟道:“那是我阻止他入阁送死的唯一方法”。

盖晦突将眼帘一抬,冷冷道:“许是如此,可齐姑娘那么做,未必就没有顺带一丁点的私心杂念”。阿桃陡然间神色一惊,旋即猛摇头道:“不,没有,你什么意思?当然没有!”。盖晦道:“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为救情郎,不惜独忍内疚,可谓用心良苦。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仍以左手剑进了证剑阁,更料不到的是,他竟然能从易扬剑下幸存”。

阿桃苦笑道:“小时候算命,先生们都说他是拜将封侯的富贵命,一路坎坷不断,也一路贵人相助,终可逢凶化吉,成就大业。如今看来,未必就全是虚妄谄媚之词了。只是咱们冒了死命救他,他顶多感动一时,时日一长,又岂会再放在心上?”。

盖晦倒听得沉思,心想那夜我出手救他,乃是惜他之才,不忍见他丧命剑下,当时并没有细想。如今得暇再想,未免太过意气用事,若是搭上了自家性命,也真是大大的不值了。

外间神山帮巡查愈紧,二人藏匿洞中,偶尔便能听见大呼小叫从洞口传入,好在终究未被发现。这样提心吊胆过了好些天,阿桃大腿好了不少,已能勉强走得。这一夜干粮已尽,盖晦寻思:无论如何,明日总得出去找些吃的了。

正愁思间,隐约间听得杀声大作,奔出洞口,爬上高处一瞧,只见夜色中两拨人马杀得正憨,虽然极为吃惊纳罕,一时间也顾不得打探详情,只寻思:若要逃出神山帮,此时便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了。正要回洞找阿桃,阿桃早跟了出来,肩上已挎着行囊。

盖晦大慰,心想这姑娘倒是个利索人,和我想到一块了!当即把她一拉,往南奔出,谁知刚行过不过半里,突听人大呼:“这里还有神山帮的两个贼寇!”,七八条大汉已围了过来,正是贝家堡的几个散兵游勇。

盖晦急忙呵道:“你们是谁说出来,咱们或许是友非敌”。对方哪里肯听?刹那间七八杆长枪扎来。盖晦暗暗叫苦,待要拔剑杀敌,又见阿桃一瘸一拐,虚弱之极,若无刀剑护身,必死无疑,只得将长剑扔给她,自己硬着头皮,强行在几杆长枪中穿插。

他本想抢夺一柄长枪作为兵刃,奈何对方枪柄上倒刺密布,好几次强要下手,又生生地缩回手来,斗得片刻,二人均中枪挂彩。

眼看再难支撑,盖晦心里大急,暗想与其我二人都丧命枪下,不如我夺过长剑,自己杀出去,心里一狠,朝阿桃望去,正见她额头大汗淋漓,一柄剑飘摇乱荡,几次险些不保。哪里再忍心夺她的长剑?当下长叹一声,暗想:罢了,要死便一块死了罢。正万念俱灰,突见一个熟悉身影踉跄奔来,定睛一看,真个是又惊又喜,那人不是雷秉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