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同攻

顾名思义,这所谓“活剑桩”,正是以活人练剑,如同先将牛羊喂得膘肥体壮,蛮力十足之后,再投食猛虎,以利其爪牙,长其野性。

这种极令人不齿的练剑法子,早归为江湖禁忌,其代价极为高昂,通常只用来淬炼最需淬炼,最难淬炼的剑招。

“活剑桩”首先要有剑术基础,然后被勒令苦练一招,谓之“筑甲”,这“甲”自然筑得越厚越好,久则数年,短则数月,以备练剑者“破甲”之用。

雷秉一直苦练的这一招“化剑式”,内含“卸”,“引”,“对冲”,“遁”多种化解来剑之法。他已谙剑道,深知仅此单单一式,个中精要已在一整套“飞砂剑”之上,窃喜之下没日没夜地舞剑练习,又哪里往“活剑桩”上头想过?

近两年来,雷秉沉迷于“千里马得遇伯乐”的豪情之中,日夜做的是成名复仇的幻梦,一时间哪里听得进去,猛然摇头道:“你见不得我成为帮主门生,谎话连篇,信口胡诌,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要去证剑阁了,没空和你罗唣!”,拔足就走。

骂归骂,嘲归嘲,阿桃又岂能眼睁睁见他丧命大叫道:“蠢材,你真个要去送死”,连声呵斥,他竟不理,阿桃一急,拔剑去阻。

二人一直常有比试,雷秉怕惹她忌妒纠缠,一直隐忍相让,此时撕破脸皮之下,再也不必做戏,左手一探,拔剑出鞘。

二人往返数招,阿桃见他剑光忽而暴涨忽而隐伏,收发自如,隐隐间已有名家之风,不禁暗自吃惊,心想他确然天赋异禀,世间难觅,可惜总还是涉世未深,老以为自己有几分才气,便要撞大运交好事。

再斗数招,阿桃已被对方的剑锋迫得连连退却,一不留神,利剑自她左腰划过,剖开了一道血口。阿桃闷哼一声,踉跄数步,苦笑道:“雷哥,咱们重逢之初,你说什么,‘以后你要怎样都依你’,言之凿凿,声泪俱下。如今两年不到,你便忘得干干净净,要对我拔剑相向啦?”。

雷秉见得满剑的鲜血,陡然间恢复了几分神智,暗想:我真是鬼迷了心窍,她纵有千般不是,我又岂能这样伤她?况且,况且她若所言属实,我,我还怎么面对她念及此处,不由得浑身一颤。

这时一抹青影走来,正是西门渐,道:“雷坛主,原来你在这里,扰了你二位清兴。不过帮主马上就要驾临‘证剑阁’,你那三位同门也等候多时了,咱们也去罢?”。

雷秉不答,正色反问道:“西门坛主,你实话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活剑桩’?”。

西门渐微微一愕,旋即把阿桃一瞥,冷冷说道:“副帮主,你毕竟凡心未泯,对这小子始终念念不忘。你一定要保这小子的命,对么?”。

阿桃神色痛苦,猛烈摇头道:“西门叔叔,七年前你们就是这样带走了最疼我的左青姐姐,我想问一句,帮主练的到底是什么邪功,这么多年,一批又一批的人被他残害祭剑?他到底几时才能练成?”。

西门渐冷笑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阿桃咬牙道:“好,我不管也罢,但我说句明白话,我今天一定要保他的命,不是为他,而是为我自己争口气!”。

西门渐笑道:“哦?这个又怎么说?”。

阿桃面色诚恳道:“西门叔叔,蒙你大恩,救我一条贱命,我如今才能坐上这把副帮主的交椅。我自知才疏学浅,难以匹此高位,不过话说回来,是你抬爱提携我也罢,怜悯施舍我也罢,我既然在这个位置,你们总得多多少少以副帮主的样子来待我。这些年我在外奔忙公干,顶着‘副帮主’的贵名,干的却是出生入死,刀口舔血的险活。”。

西门渐嗤笑道:“身先士卒,那是头头们的本分,副帮主难不成还有怨言?”。

阿桃咽口唾沫道:“好!你既然愿意和我讲本分,那就好说。我既然是副帮主,从你一个坛主手上救一个人难道不成若连一个无关痛痒的身边人也难以保全,我这副帮主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西门渐摇头道:“副帮主,你这命是我所救,你这‘阿桃’的名字都是我起的,你有今天的一切,全是我所赐予。我对你的再造之恩,有如父母。你岂能和我讨价还价?”。

阿桃神色一懔,怒道:“你厚颜无耻,也敢枉称父母,那也真是玷污了父母二字。我挑明了要保他,你要不允,拔剑上来!”。

西门渐突仰天大笑,冷冷地说道:“你非但保不了他,还得亲眼瞧着他被帮主刺死!”。

阿桃面色一变,剑光一闪,猛扑而出,西门渐豁然变色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对我!”,嗖地拔剑在手。

这西门渐剑法极高,阿桃岂是对手?不出七八招,阿桃已被剑光笼罩,险象环生,是生是死已然全在对方一念之间。西门渐冷笑道:“你立刻跪地求我宽恕,我或许留你个全尸!”。

阿桃骂道:“休想!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死”,不管不顾,一剑破罩而出。西门渐急忙撤剑,否则她这一条右臂已被斩断。

阿桃突围而出,抖擞精神,连攻数剑,奈何剑术修为差距太大,仅仅数招之后又江河日下,正吃力之时,突然间压力大减,陡然轻松,原来雷秉已一剑攻了进来。

西门渐连声冷笑:“反了,反了!”,一柄长剑左刺右挑,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雷秉趁着血气上涌,狂攻数剑,势如破竹,眼见得阿桃那边已能堪堪自保,顿时信心大增,心想我二人今日若不杀开一条血路,不消说我自己这条性命不保,阿桃也绝难活命了。况且我既然已知自己是‘活剑桩’,与其被易扬刺死,还不如作困兽一斗!

他这么一想,心志更加坚定,大叫道:“妹子!你只管牵制他的步伐,余下的我来打理!”。

阿桃这些年在外出生入死,和人缠斗不少,临敌经验大在雷秉之上。她自知剑法不及雷秉,又听得雷秉高声招呼,当即会意,一个纵跃,始终缠在西门渐左首的位置,长剑上下翻动,不求伤敌,只图将对方步伐搅乱,好让他不能全心地对付雷秉。

而且西门渐训练雷秉这“活剑桩”近两年,可谓倾尽心血,宝贵之极,不到万不得已岂愿杀他?雷秉深明此理,所以仗剑狂攻,毫不露怯。刹那间雷齐二人相得益彰,默契之极,竟似占了上风!

雷秉心中狂喜,又大起大落刺了几剑,虽然凌厉,却也不见杀机。如此再斗十数招,双方都似胶着无奇,雷秉突然间心念一动:是时候啦!

说时迟那时快,雷秉剑上突地一转,犹似沿着官道奔驰的骏马突然勒停,猛地转入一条小路,杀机突显,一柄寒光倏尔直奔西门渐侧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