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同舟
阿桃在回龙峡上骄横跋扈,恶言相向,如今却狼狈哀求。雷秉快意无比,带着冷笑瞧她。阿桃心里一沉,只轻声道:“看在我弄死了你两个仇家的份儿上!”。这时匆匆的脚步声已绕过花台,雷秉无暇细想,把她一把背了起来。
原来阿桃在回龙峡把雷秉一番羞辱之后,想起多年经营,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仍是愤愤难平,突想到:于长锦这厮倒也不简单!他不动声色将计就计,把咱们都引到这回龙峡,自己八成是暗度成仓,将这保命的贿银存成银票,直奔阆中而去了。
她对这猜测也做不得准,但强烈的挽回败局的欲望,使她要冒最后一分险,尽最后一分力。为了顺利的拦截于长锦,她狠命地赶马,不到两天就把胯下的马儿抽打到了阆中。她寻不着于长锦,但她从眼线阮啸处早已知道,一直代表裘羽和于长锦接头的,正是正风堂的堂主费万。
阿桃化装成新来的丫鬟,打着少舵主老家人的招牌,果然没人敢多过问。在总舵之中蛰伏了三天之后,已将费万每日的行踪摸了个清楚。这一晚总舵里夜正憨,人正眠,费万的房间突然亮起了灯,正是苦等已久的于长锦来了。阿桃欣喜若狂,她知道费万剑法极高,不敢强抢,才使了这凶险无比的苦肉计。
总舵中屋舍林立,甬道繁杂,但阿桃已极为熟悉,在雷秉背上不住的指点:“走这边,那边,逃过长亭,到江边小船上去!”,雷秉听她东指西使,大为光火,把她往船舱里一倒,怒道:“你对我雷家图谋不轨,又辱骂我新丧的家人,我本该一刀杀了你,念在你一来总算没亲手害过雷家人命,二来于长锦和费万之死也多少仰仗你的功劳,我就留你一条性命。望你莫再自轻自贱,甘为贼匪”,说了拔足就走。
阿桃突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脚,哀求道:“我身受重伤,若没人照料必死无疑,你一走了之,和杀了我又有什么分别?”。
雷秉呸了一口,骂道:“任由你自生自灭,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阿桃一咬嘴唇,面色沉了,阴森森道:“我虽然伤重,若全力一搏,仍能杀你。你若不信,不妨往岸上走一步试试。”。
雷秉知她武艺高强,未必仅是使诈恫吓,心想这贼婆心狠手辣,我少和她瓜葛为妙。他不敢贸然走开,便笑道:“好,好”,突然一纵身跃入了江中。
这正是寒冬腊月,江水蚀骨的冰冷,雷秉忍不住狂叫一通,强打精神,将那小舟船舷一抓,用力乱掀,阿桃没有防备,扑通一声,倒进了江水里。雷秉又翻上小舟,只见她在江水中拼了命地狂游数丈,渐渐体力不支沉了下去。雷秉又满心的不忍,心想只要她不能伤我就成,我又何须惹上一条人命?急忙将小舟荡过去,将长浆深入水中搅探。
阿桃求生心陡起,突然冒出头来,一把抓住了木浆,雷秉将她拖近抱起,只见她面色惨白,浑身筛糠一样的颤抖,忙将她放入内舱,拍打着她的脸,叫道:“喂,你怎么样”。
阿桃冻得牙关打颤,双目紧闭。雷秉不忍道:“你若好言相求,我岂会见死不救?我去弄点干净衣衫来给你换上,你莫再动辄以性命要挟”。
阿桃说不出话,只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雷秉将小舟荡到对岸,见一家富户院中晾着衣物,也来不及挑选,扯下满满一怀抱回到舟上,将两件女装和一床薄被扔给她,道:“还没干透,不过总强过你浑身湿漉漉的”,又避嫌出舱,听见她在舱中换衣裹被,气喘吁吁地折腾了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安顿下来。雷秉稍稍安心,才也换上干的衣物,又将船绳斩断,顺流而下,多日疲乏涌来,扶着船舷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舱里突起一阵咳嗽声,雷秉猛然惊醒,走进舱中,只见她双目微睁,面色纸一样的白,心想既然挺过寒夜,料必性命无虞,不由得松了口气,问道:“喂。你怎样?”。
阿桃虚弱已极,轻启惨白的双唇,微微笑道:“我不叫‘喂’,雷大哥,你叫我阿桃就行啦”,言辞间柔若无骨,娇态毕露。雷秉陡起一阵嫌恶,正色道:“什么阿桃?什么雷大哥?你少拿这些轻佻话来撩拨我,我什么世面没见过,岂会吃你这一套?”,作势要走。
阿桃急道:“你别走。你不喜欢,我不这么说话就是了”。雷秉冷笑道:“我虽非达官显贵,却也是个正派人,我只不过心软,不忍心看你自生自灭,望你不要自作多情,搔首弄姿。你治伤需要什么东西不妨直说,你早一天见好,我也就早一天走”。
阿桃面色羞惭难堪,咬牙说道:“好,我虽吞下毒酒,但事先已服过解药,并无大碍,可我中了费万一掌,凶险难测。我说一个方子,你替我抓几副药来,是死是活看老天爷的意思”。
雷秉听她念了十几味草药及分量,凝神记在心中,此时天光已显,便泊船上岸,寻了十多里才找到一家药铺,开了十多包草药提了回来。阿桃怕他出错,拆开一包查验,突道:“怎么多了几味?”。
雷秉道:“你方子里都是些活血化瘀,疏通经络的药材,分量极重,但你又刚浸泡过江水,寒邪入侵,体子极虚,这样几副药灌下去,血气倒是通得快,万一抵受不住,包管你七窍流血。我多给你开了几味中和调节”。阿桃冷笑道:“哟,瞧不出来你还是一代名医呢,倒比我高明了?我熟读医书,岂不明白你说的那些粗浅道理?”,神色疑窦,竟是怕雷秉使坏。雷秉生气道:“你若信不过我,就自己去卖药”,作势要把药扔进江水之中。阿桃忙道:“信,信,我诈你一诈罢了”。雷秉摇了摇头:“我要害你,早由着你在江水里呛死冻煞了,还用在药里动手脚”。阿桃开了笑颜,道:“料你不是害人的阴险小人,你快去熬好了端给我喝”。
雷秉犯了踌躇:“你稍稍等上一等,我把船荡到鸾凤湾,找个老实可靠的熟人给你熬”。阿桃摇头道:“那不是舍近求远就在这船里熬!”。雷秉愕道:“巴掌大的地方,船里怎么熬?”。阿桃嗤鼻道:“枉你靠着江边住了这么些年,却不知这船儿虽小,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很齐备么?不信,你揭开船头的大木板”。
雷秉把船板一揭,里头果然放着这些物事,心中一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你做过渔民?”。阿桃笑了笑道:“干我们刀口舔血这一行,什么都得会点不是?”
片刻间一碗热腾腾的汤药端上来,阿桃也不怕烫,只撅嘴吹了几口,便囫囵吞入肚中,又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睡去。这一觉竟又睡到午夜十分才醒,阿桃面色已显红润,说道:“我好饿,你去煮一大锅米粥来,我们一起吃”。
雷秉也觉腹中空空,便在船头生火做饭,熬了一大锅稀粥。雷秉还在吹热气,阿桃已三大碗热粥下肚了,长吁了一口气道:“谢你的粥啦。天气太冷,江风又寒,你今晚就在这舱里挤一挤,不要再去船头吹江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