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江湖风波恶1
15-1
船队很快回到了苏州港。
风清扬想让香儿直接从苏州去山东府找汉王,等自己帮师叔处理好事情后再去找她。
香儿也不知道去往哪里好,便道:“你说了要带我一起闯荡江湖的呀。”
风清扬想起郑和的话,便道:“郑将军说,闯荡江湖有太多风浪,带不带你都没有关系,只要心里有你就行。”
“是啊,郑叔叔都说了,要你心里有我。”
风清扬道:“我是心里有你啊,和你在不在一起都是心里有你。”
香儿嗔道:“既然心里有我,那怎么不让我陪你一起呢。”
风清扬温言道:“香儿,现在朝廷内外各种纷争正急,我是不想你去经历凶险,等帮我师叔处理好事情后,我再去找你,这样你也不会有任何风险,岂不更好。”
香儿想起陈瑛对汉王说的话,黯然道:“风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意,此番西下回来,我是怕以后还要面对很多变化,心里很乱。”
风清扬看着香儿脸有忧色,心中不忍,便道:“香儿,你别想太多了,那我们一起回京城再说。”
香儿灿然一笑,“风哥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两人回到京城便先去汉王府,果见汉王府的主要人员和兵丁都已撤走,只有一些勤杂人员和年老仆役留在府中,小圆还在府中等着香儿。
香儿看着往日热闹非凡的园子如今已有凄凉之意,不禁心生伤感。
风清扬知道香儿看见府中的变化心生难过,便道:“香儿,我觉得现在比以前更好,你看,整个大园子那些花草树木长得多好,那些鸟飞来飞去,知道你回来了,也赶紧都飞来了,它们叫得多动听呢。”
香儿凄然一笑,“现在都成了飞鸟的天堂了。”
风清扬道:“是啊,现在是天堂了,那天晚上却差点成了我的地狱,当时就觉得这园子怎么就这么大呀,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香儿道:“风哥哥,你那天关在哪儿的呀,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去看看吧。”
风清扬仔细辨认地形,很快便找到了当初关押自己的地方,一眼看过去,高大的房廊,金色的柱子,还有宽大的房门,一点也不像关押人的地方。两人往里进去,看见了高大宽敞的精武殿,过了精武殿,里面却时一片昏暗,香儿不敢往前走。风清扬握住香儿的手道:“没事,转过两道楼梯,里面就会有光了。”
两人顺着楼道走上去又转下去,再转入里面,果然看见有亮光,越往里就越发明亮,只见走道两边都是铁栅栏的房间,恍如一个个笼子。
香儿道:“风哥哥,你当初就是关在这里?”
风清扬指了指走道尽头道:“嗯,就在那边靠着天井的那个房间,还是在最里边呢,要逃跑也不容易,要不是那天赶巧这里关押的人都换了地方,又赶巧是那个丁三当班,否则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你呢。”
香儿不由一阵后怕,紧紧抓住风清扬的手低低叫道:“风哥哥。”
风清扬并未在意,拉着她走到那房间前,笑道:“香儿,你看,当日我便在这里呢。”
香儿看了看,又左右环顾一番,突然笑道:“他们没有给你投一只羚羊进来啊?”
两人都想起了在锡兰国关在园中的猛兽。
风清扬道:“他们说要投一个香喷喷的小仙女进来呢。”说完放开手假装作势要抱住香儿。
香儿忙笑着躲开,突然听到幽幽的一个声音叫道:“夫人。”
两人吓了一跳,香儿转脸看去,猛然看见一个白发女子,一张花脸,头发零乱,一身破烂的衣服,全身脏乱,紧紧靠着一个栅栏死死盯着香儿。
香儿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就扑到风清扬怀里,浑身颤抖道:“鬼!”
风清扬抱住香儿,一只手早也拨出剑喝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女子一张花脸,已经看不出脸色,口里艰难地叫道:“郡主、郡主。”香儿伏在风清扬怀中不敢抬头,也不敢睁眼,听她幽幽暗暗的声音,只觉全身发麻,连连道:“风哥哥,快走。”
风清扬看见那女子充满渴望的眼神,断定她一定是被关押在这里多年的犯人,也许是转移犯人时把她忘了。就对香儿道:“香儿,她不是鬼,她是人,你看她的眼睛一直在看你呢。”
香儿低低叫道:“我不看,我不看,我要走。”
又听那女子轻轻喊道:“郡主,郡主……”
风清扬见她充满期待,不忍离去。香儿听她叫着“郡主”,也慢慢平静下来,知她必定是府里的人,便抓住风清扬的衣衫靠着风清扬慢慢转过身来,轻声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道:“我是你的嬷嬷,你妈妈的侍女。”
香儿大吃一惊,正想要问点什么,那女子竟顺着栅栏慢慢倒了下去,两人知道她一定是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
两人赶紧出去,叫来留守在府中的仆人,带上水和食物。众人却无法打开栅栏门,只好先靠着栅栏门从栅栏之间给她丢进去水和食物。那女子喝了水吃了东西,慢慢有了力气,终于靠着栏杆定定地看着香儿,一声声呼喊:“郡主、郡主。”香儿听她呼喊得情真意切,不禁热泪盈眶。那女子半响才放声痛哭,口中喃喃喊着:“郡主,郡主。”众人也听得心中感动。
众人找来铁锨和锤子,使劲敲打墙壁,想将墙壁敲出一个洞来,哪知那墙却是两尺厚的上等花岗石砌成,一锤过去,除了火星四溅,并无痕迹。大家正垂头丧气暗暗着急,一老仆提议可以从走道挖出一个地道通到牢房中。有人去找来铁锹等工具,那地道果然只有薄薄的一层石头,下面俱是泥土,不到两个时辰,便将那女子救出。
香儿等那女子换洗完毕,便急急去找她询问,想必她一定知道很多关于自己和妈妈的事情。
那女子头发花白,皮肤浮肿,容颜憔悴,见到香儿时眼中却有一种令人温暖的喜悦和光亮。
原来这女子是香儿的奶妈彦嬷嬷,香儿已经毫无印象,但一见到彦嬷嬷那充满爱怜和喜悦的眼神,就让人有一种发自内心地喜欢和温暖。香儿拉住彦嬷嬷瘦削的手,心中不禁一阵难过,仿佛受了十几年委屈的不是彦嬷嬷而是香儿自己。
香儿问道:“彦嬷嬷,究竟是怎么回事?”
彦嬷嬷不住叹气,然后才缓缓讲道:“我原是府中一丫鬟,最初是汉王妃的侍女,后来你妈妈到了汉王府后,汉王便让我去侍奉你妈妈,你妈妈很美,美的我们都不敢看她,就像天上下来的一般。汉王脾气暴躁粗鲁,以前我侍奉汉王妃时,知他常发脾气,动辄摔这摔那,但却从来没有在夫人面前发过脾气,夫人对汉王却一直爱理不理,也从来不出门,偶尔只在院中走走。夫人端庄淑雅,待人和气,就是很少与人交流,有时一个人闷闷不乐,一言不发地坐着发呆,我有好几次偷偷看见她暗暗垂泪,我知道她不开心,也不敢问她,我想她一定有什么心事,不愿让人知晓。后来,你出生了,你妈妈非常疼爱你,每次看见你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才能看见她脸上有笑。那时我还一直无法理解你妈妈的伤心,这世界一个女人能拥有的她都有了,她有天仙一般的美丽,也有权势显赫的家庭,还有美丽可爱的女儿,还能写很美很美的字。”彦嬷嬷的神情中充满了向往。
彦嬷嬷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香儿的房间里,从一个衣柜的下面拿出一个折叠好的布帛,打开布帛是一张书页大小的花签。彦嬷嬷拿起花签道:“这就是你妈妈写的。”说完递给香儿。香儿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这衣柜中还有妈妈的东西,一直以为那衣柜下层只放的一些幼时的旧衣物,从未曾去动过。
香儿看那花签上写着几行字:“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鸣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字迹柔美而不失笔力,纸张已经泛黄,已有不少斑点。众人不解其意,彦嬷嬷一遍遍指着那些字道:“你看,写的多好呀,多好的字呀。”
香儿道:“后来呢?”
彦嬷嬷道:“后来,”她默默地想着,仿佛在寻找一份古老的回忆,“王爷对夫人很好,夫人对王爷却很冷淡,那时夫人对我很少说话,我也不敢多言,每日里尽把心思用在郡主身上。郡主那时胖乎乎地,像个画一般的小人儿,谁见了都喜欢,夫人见我疼爱郡主,才慢慢对我讲话多起来。有一天,夫人问我,‘小彦儿,你是哪里人?’我便告诉夫人说我是苏南人,夫人又道,‘你来府中几年了?’我说五年了,夫人问,‘府中可有相熟的友伴?’我便说有几个相识的奴婢,夫人又问我有没有江浙的,我说有,夫人说自己是江浙人,想听听乡音。我知道奴婢中有个叫小兰的是江浙人,我找了个方便时候就将小兰带去夫人那,夫人和小兰说了些家乡话,我也听不懂,后来,小兰就过来和我一起照看郡主。”
香儿道:“我怎么都不记得你们照看过我啊?”
彦嬷嬷道:“那时你太小了,小兰过来时你才一岁,你一岁就开始说话,口齿清楚,语音清脆,真跟唱歌一样,夫人每天会和你说说话,教你背唐诗宋词,郡主两岁就能背很多诗词了,夫人有时一个人呆在房中写东西,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写什么,也不敢去打扰她,见她一个人发呆一会儿,又写一会儿。有一天王爷过来,看见夫人在写东西,就拿过去看,夫人没有理会他,王爷看了后,脸露喜色,说夫人的才识果然很高,又说手下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夫人。夫人冷笑道,‘你们这些人,也懂得什么叫才识?’王爷很尴尬,半天没有应声,只是唯唯而言,不知说了些什么。夫人轻蔑一笑,就不再理他,王爷一个人没趣,后来就走了,出门看见我在门口,还一脚把我揣倒了。”
香儿“啊”了一声道:“那你伤着没有?妈妈写的那些东西呢?”
彦嬷嬷道:“我倒没有伤着,疼了几天就好了,夫人对我们虽然很好,但写的东西却从来没有让我们看过。”又指着花签道:“这张纸还是我后来在地上捡到的,就一直小心收藏着。”
彦嬷嬷又道:“有一天,我正在夫人房间照看郡主,夫人叫我把小兰叫进来,小兰进来后,夫人就将一个信封交给小兰,对她说,‘你来府中已经很长时间了,今天你收拾一下,回老家一趟,看看家中亲人。’又拿出另一张纸道,‘你回家前先按这张纸上的图和地址找到那里的人,把这封信交给那里有个叫黎承运的人就行了。’说完又拿出一些银两和首饰交给小兰,说,‘辛苦你了,回家孝顺一下老人家吧。’”
风清扬突然道:“黎承运?我好像听过。”
香儿急道:“后来呢?”
彦嬷嬷道:“后来就再也没有看见小兰回来。”说完沉默不语。
大家各自叹息。香儿道:“她是见了父母就不想再回来了吧?”
彦嬷嬷道:“小兰哪里还有什么父母,她原本是江浙一家中的丫鬟,后来那家被抄后被收到汉王府作丫鬟,她哪里还能找得到她的父母,只知道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
香儿道:“那她是骗子吗?”
彦嬷嬷摇了摇头,“小兰善良本分,哪会是骗子呢。”
香儿道:“那她怎么去了就不回来了?”
彦嬷嬷道:“我也不知小兰去了哪里,有一天,王爷又过来,王爷一进来就对夫人说,‘你死了那条心吧。’夫人不理他,王爷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在夫人面前晃了晃说,‘你那点小把戏还能逃得脱老子的法眼?’就听夫人颤声道,‘小兰呢?’我才明白那封信正是夫人交给小兰的信。”
风清扬“啊”了一声,不禁道:“不会是小兰交给汉王的吧?”
彦嬷嬷摇摇头接着道:“王爷嘿嘿笑了几声,然后说,‘敢背着我干吃里扒外的事,我岂能让她多活一刻,早就将她大卸八块,喂狗了。’就听到夫人大声骂道,‘你这个暴徒,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王爷说,‘老子死也死过很多次了,还在乎什么死法?’夫人冷笑一声说,‘生与死都永远是暴徒。’就听王爷猛地把桌子一拍,‘老子看你有点才气,才冒着险把你收留在府中,让你做了王妃,天天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还看不见你一个笑脸。’郡主在门口吓得直哭,王爷喝道:‘小杂种,哭什么哭?’我赶紧把郡主带走了。”
彦嬷嬷看着香儿满脸通红,便停下不说了。
风清扬道:“汉王怎么如此粗暴。”
彦嬷嬷又道:“我刚走出两步就听夫人说,‘有种在紫禁城里去耍威风,对小孩充什么好汉,再威武也不过是个屠夫。’王爷气得哇哇大叫,‘好、好、好,我让你贞烈,不下诏狱你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就听夫人笑,‘拿出你们家的看家本领吧,不然还以为天下人都象你们一样无心无肝,满门怂包。’后来我就去了院中,就不知道了。”
香儿红着脸问彦嬷嬷道:“后来呢?”
彦嬷嬷道:“后来我再回去的时候,王爷已经走了,夫人在那写东西,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也不敢问她。第二天,我去看夫人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看见地上角落里有这张纸,就赶紧把它藏起来了。”说完沉默不语。
香儿道:“后来呢?”
彦嬷嬷道:“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夫人了。”
香儿和风清扬都同时惊出声来。
彦嬷嬷又道:“后来王爷过来告诉我说,夫人走了,让我以后好生照顾郡主,没多久,王爷突然派人来问我夫人有没有给我留有什么东西,我说什么也没有,他们就将我抓起来,关到牢里。开始还有人来问我,后来就再也没有人问了,现在连饭也不给送了。我还以为就要死在狱中了,幸好就看见了郡主。”说完满怀感激地看着香儿。
香儿道:“彦嬷嬷,你是说妈妈走了吗?”
彦嬷嬷道:“我自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见着她。”
香儿道:“她是走了吗?”
彦嬷嬷道:“我也不知道,我第二天早上带你在院里玩了一会,你说要找妈妈,我就带你去找她,到房间里就再也没有看见她,以后她也没有回来。”
香儿眼里噙着泪,喃喃道:“妈妈!”彦嬷嬷也不禁两眼热泪。
风清扬道:“彦嬷嬷,你猜测夫人会去了哪里呢?”
彦嬷嬷摇摇头。
香儿道:“彦嬷嬷,我们去找父王,他一定知道的。”
彦嬷嬷面露惊惧,犹犹豫豫道:“郡主,我怕我去了,他会不高兴。”
香儿道:“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到我妈妈。”然后转头对风清扬道:“风哥哥,我和彦嬷嬷先回父王那里,我不陪你了,我要去找我妈妈,等找到妈妈,我再去找你。”
风清扬看着香儿睫毛间还带着泪花,心中不忍香儿独自前去,便道:“香儿,我先送你去山东府吧。”
香儿摇摇头道:“风哥哥,你陪我回到京城,我已经很高兴了,你早点去找你师叔,我路上有人护送,还有彦嬷嬷和小圆陪着我,你自己多保重。”
风清扬看香儿心意已决,想着铜七和郑和所说的话,心中也惦记着师叔,便没有吭声。
香儿又道:“风哥哥,等你办好你的事你再来找我好吗?”
风清扬道:“我当然会去找你的。”
香儿又道:“别忘了郑叔叔的话。”
风清扬知香儿说的是说要心里有她,默默看着她,认真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