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请君

白狼山,大恒二十万大军集结于此。

前面就是银月谷,初冬的天气即便是地处南方,也有了凉意。

从山顶望下去,一片层峦叠嶂,雾气蒙蒙。

云昊从晨起就在山顶眺望,直到日落,方才回营。

木梓沅的先锋军已经在谷口五十里外扎营,对江州宣战以来,大恒连下三城,颇有些势不可挡的气势,“平南将军”的威名也传扬开来,木梓沅威风凛凛,将士们战意甚浓。

只是在这银月谷,已经耽搁了整整七日,云昊迟迟不肯下令南下,木梓沅不知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这银月谷,虽说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形似口袋,易设埋伏。

但是她早就派人打探多次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也没必要这么谨慎吧?

就说有埋伏的话,才要急行军过谷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除非绕路而行,那就要到沐州边界了,弄不好沐州再横插一脚,目前云昊好像没有对沐州宣战的意思。

这位帝王,近日愈发的沉默寡言,反而面容更添冷峻,比起往日的癫狂弑杀,看起来稳重不少,但是更让人捉摸不透,一副生人勿进,高高在上,违逆者死的冷漠。

天黑,一个披着灰色斗篷,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出现在云昊大帐中。

云昊一见此人,语气有些急切:“今日可还顺利?”

灰衣人不慌不忙撤下围帽,露出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躬身施礼道:“幸不辱命,吾皇宽心,银月谷,必成江沐两家葬身之地!”

“哈哈哈”云昊一阵开怀大笑,声音高亢喜悦,穿透大帐,账外的大内侍卫这一个月来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帝如此开怀,不仅纳罕。

云昊抚掌道:“好,好啊,如此,朕大业可成,先生功不可没,封侯拜相可待。”

灰衣人忙跪地谢恩:“分内之事,吾皇功过千秋,万万岁。”

野狐岭,荒草连天,一片死寂,偶有乌鸦飞过,“嘎嘎”的叫声传出很远。

荒草丛中,露出俩个人影,正是江湛和江猛。

“少将军,咱们在这耗了十几天了,你说那个女的怎么胆子那么小?什么时候能决战?”

“快了吧,大恒长途进军,久战补给不及,粮草必然告急,最主要的是中都空虚,着急的应该是他们,将军说入冬之后必将决战。”江湛难得的很沉稳的对战局进行了分析。

“再不决战都闲出屁来了,整天搂草打兔子挖洞,还得藏着掖着,真是不痛快。”一贯听话的江猛都难免抱怨起来。

江猛抱怨的正是江湛的心里话,他暗地点了个赞,但是表面故作深沉。

然而一说话就泄露了心思:“哼,早晚,小爷要报那女土匪一剑之仇。”

“明日入谷”入夜时分,木梓沅接到云昊下的令,开始整顿军马,磨枪擦剑,准备大战一场。

俩个时辰之后,江少珨接到传书:“明日决战”

“明日就过了三天了吧?”五儿提醒梁轻。

三日前梁轻和慕容岳夜入总兵府,知道孙靖平安无事,兵祸尚未扩大之后,她好像完全松懈了下来。

这三日每天带着五儿在离州城闲逛,吃喝玩乐,好像把平乱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甚至帮五儿添置了不少东西,说给她做嫁妆。

离州盛产珍珠和皮货,五儿望着一排装满各种珍珠和皮货的巨大箱笼,第一次犯了难。

这些恐怕她穿戴一辈子也用不完,有个大方的师傅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呃“甜蜜的”负担。

五儿也有被钱砸不动了的时候!

这都是她师傅的功劳。

所以她要为师傅长眼,提醒她还有个师弟等她老人家去解救。

谁知道梁轻听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哦,孙靖那小子大言不惭,口出狂言,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也是好的!”

五儿皱了皱眉,她有点担心,这苦头也许会吃大了,孙靖会人头不保。

万一,那帮兵痞子等不到人来,把孙靖给咔嚓了呢?

“老弟,不是大哥不信你,你说这三日又三日,这都几个三日了,你师傅绿姑姑她老人家,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梁州一不来人,二不来粮草,这总兵府的存粮已经快分吃没了,你让我们兄弟喝东北风?”虬面大汉一边说着,一边拔出匕首。

孙靖感觉脖子上一凉,心道“不好”,知道这帮人已经失去了耐心。

赶紧求饶:“别,别啊,大哥,小弟真没说谎,我师傅一定会来救我,呃,不,来犒赏大哥你的。”

孙靖的声音有点发颤,他心里也是害怕的,为啥师傅她还没到啊?

难道她真的嫌弃他,不想救他了吗?

还是不免给自己打气,也忽悠张大虎:“我是关门弟子,她不会见死不救的!”

“兄弟,你这话说的,我这个大老粗都不信,绿姑姑才多大,你死了,她再收一个徒弟也未尝不可,说句大不敬的,她就是自己生一个,不等到老了,也能带大,何苦费力救你这个,呃,小喽啰!”

这大老粗说出来的话,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孙靖内心受到了一万点暴击重创,还不免大声狡辩:“不,不是这样的!我师傅不是这样的人,她……”

“我怎么?我是怎么样的人?”一声清脆的声音传进耳鼓,孙靖听了宛如天籁。

“哈哈,师傅,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会来……”孙靖转向张大虎:“我就说我师傅会来犒赏将军的!”

虬面大汉听着师徒对话,已经猜到来人是谁,在梁轻的注视下,缓缓落下了抵在孙靖勃颈上的匕首,示意手下人给孙靖松绑。

“呵呵呵,犒赏?”梁轻缓缓吐出两个字:“缘何犒赏?”

孙靖眨眨眼:“是啊,犒赏,离州总兵范允,克扣军饷,贪污粮草,师傅派我来监督他,我早已查实他的罪证!”

“离州军中缺衣少食,张将军才冒死兵谏,分了总兵府的内库,使兵士们免于被冻死饿死!”

“张将军严加约束兵士,只兵谏,对百姓不犯秋毫,离州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哦”梁轻点了点头,转向张大虎:“如此,到确实该犒赏将军你啊!”

张大虎听这师徒对话,也印证了这几天孙靖对他说的话,的确孙靖就是来稽查总兵范允的,自己这一番作为,倒是合了绿姑姑的意?不仅不被惩罚,还真的会被犒赏?

张大虎内心一番计较,七分警惕已经卸了四分,收了匕首,对梁轻施了一礼。

“不知绿姑姑驾到,有失远迎,呃,张某失礼失礼了!”

张大虎没念过几年书,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梁轻也不以为意。

“既然张将军算是事急从权,我想镇北王也应该不会挑理。”

梁轻如话家常,抬出彦廷,果然张大虎一脸恭敬:“不敢忤逆王爷,真是,真是逼不得已……”

“听闻将军虽尚无妻儿,在老家却有一位年迈老母,不如今日我就代镇北王,封老夫人为安人,终身享镇北王府俸禄,将军以为如何?”

张大虎一惊,老家在几百里之外,军中同僚都以为他是孤身一人,绿姑姑是如何知道的?

都道绿姑姑神通广大,幽冥卫遍布九州,不想,他一个小小副将,竟然被绿姑姑的人盯上了?

晋封老夫人,俸禄?

那镇北王似乎是要更近一步,逐鹿天下?

跟着镇北王有肉吃!

梁轻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张大虎的猜测:“我听闻将军素来仁孝,已派人将老夫人接来离州,不日便可与你母子团聚,尽享天伦。”

张大虎忙跪地谢恩:“多谢绿姑姑成全,张某誓死效忠镇北王,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梁轻继续道:“离州苦寒,粮草不足,兵士们多有病饿,我已派人调梁州十万担粮草入离州,已抵达城门口,离州军饷当无虞。”

听到此时,大厅内的离州将士们终于彻底放下心来,齐声道:“绿姑姑英明,镇北王千岁!”

梁轻:“功过是非,不知道张将军如何治军?我这个人是有功必奖,有过必罚,将军以为如何?”

张大虎点头:“对,绿姑姑说得对,有功当奖,有过当罚!”

梁轻盯着张大虎的眼睛,缓缓道:“既如此,将军可知罪?”

“呃,绿,绿姑姑还是要处罚张某?”张大虎摸不到头脑,这绿姑姑行事怎么阴晴不定呢,一会风一会雨的?

当场众将士也狐疑不定,甚至有人的手已经开始摸向佩剑。

五儿见此情景,赶紧提剑站到梁轻近旁,慕容岳也提高了警惕。

“张将军虽然是事急从权,但是以下犯上可有?”

“囚禁王府使臣可有?”

“挟兵权要挟镇北王可有?”

梁轻每说一句,就扫过当事人一眼,声音不疾不徐,却是格外洪亮,压迫感十足。

在场都是副将偏将,平日等级森严的环境中熏陶,以下犯上他们自然知道问题多严重,都屏息沉默,不知道绿姑姑要何作为。

“如此罪证,自然是当罚,不罚不足以名军纪!”接话的却是慕容岳。

人群中一阵骚乱,似是猜测他是何人。

梁轻开口道:“就罚张将军五十军棍,如何?”

话是对张大虎说的,眼神确扫向人群。

张大虎点点头,没有异议。

人群也瞬间平静了,罚五十军棍,对这帮刀口舔血的人来讲,真的不算什么。

梁轻继续道:“凡是参与兵谏的大小将军,每人五十军棍,可认罚?”

人群中不知谁带了个头,齐声喊:“我等认罚”,只要有军饷,打几棍子又算什么呢?

就在众人要去厅外领罚之际,梁轻又转向孙靖:“孙靖,你可认罚?”

“啊?师傅?我也要罚?”孙靖大写的吃惊在脸上,憋着嘴,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巴巴。

“你身为王府使臣,负责监督范允,查证罪证却不及时上报,此为一罪。”

“军中粮饷因此不足,致使将士们身处饥寒交迫,此为二罪”

“纵容将士们兵谏总兵府,瓜分上官财产,此为三罪”

“与张将军称兄道弟,沆瀣一气,公私不分,妄议王府旧事,此为四罪”

前三个说的冠冕堂皇,张大虎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说到第四个,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和孙靖暗地里说了什么,这位绿姑姑都知道啊。

哪里是什么王府旧事?分明旧事绿姑姑旧事!

一群大老爷们,背地里说一个姑娘家的事,还让人知道了,这多少都没什么面子。

众人悟了,罚就发了吧。

一起吃瓜,一起被罚,好像还挺有趣?

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

原来绿姑姑也要面子的嘛?毕竟是小姑娘家家的。

众人嘻嘻哈哈一起去外面领罚了,结结实实的被打了五十军棍之后,一帮人捂着屁股相互搀扶着去养伤。

总兵府的大小事情,梁轻都交给了慕容岳。

慕容岳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杀范允。

“范允他罪不至死吧?”五儿不解。

“我觉得也是。”梁轻叹了口气,她还是下不了狠手,所以这事她让慕容岳来处理,慕容岳果然知道当下做什么是最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