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3章 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1)

精疲力尽之后的饱睡委实酣畅,沈延再次醒来,不觉后背疼痛,只感床榻松软。

“小师叔小师叔!”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是三张似曾相识的小脸。这三个扑过来的幼童皆是粉雕玉琢、仿佛缩小版的林阡和吟儿,要么看得见俊俏,要么就灵气逼人。

“你是小牛犊,你是熙河、熙秦。”沈延既高兴,又感伤,一时怔住,起不来床。

“小师叔,他们说你那里有很多娘亲的故事!”孩子们都听说过沈延最熟悉那个当上武林盟主之前的凤箫吟,因此迫不及待要了解娘亲的另一面。柴婧姿、顾小、吴楚坼等女眷虽没这么迫切,但也站得不远,一脸求知欲。

“故事很多啊。大半是糗事。”沈延来了劲,笑着坐起身。

譬如在建康城下挖地道却走错、譬如在城中开了个酒馆却倒闭。苍梧山难兄难弟皆被自己人砍伤手臂、夔州城捞了条长江鱼想下厨却被猫吃。看着她志在千里、看着她情窦初开。

柴婧姿等人起先不信,主母那般叱咤风云,居然如此古灵精怪?最终却叹惋说,她更适合闯荡江湖,洒脱自在。

熙秦关注点却不一样:“小师叔,我想知道,娘亲是怎么看上爹的啊。”语气里充斥对父亲的嫌弃,显然还记着瓜州他要杀柴婧姿的仇呢。

沈延一愕,啼笑皆非:“你爹是战场上玄衣战神,是女人的崇拜、男人的梦想。你娘亲可是暗恋了他好多年呢。”又把“我要变强”、“我是盟主”等典故说给他们听,为了能和崇拜的男人比肩,小女子终于上了战场一剑光寒四十州。

熙秦半信半疑。

阳关风景甚好,沈延试过可以下地,便带娃儿们一起去寻铁砖、瓦块、陶片,重温了一把江西八怪的瘾。林家兄妹们都喜欢围着这个瘦弱的小师叔。

“是什么原因,才这么小年纪,娘亲,竟要向别人的故事里去寻。”城关上,远望流沙茫茫,沈延难免伤怀。

曾经他和吟儿一起,千军万马里阻拦老带走云烟。

物是人非,云烟克服千难万险回来,吟儿却不在了。

“她临死前让我向你道歉,她失约了,不能去黔灵峰,等你回我们家。”林阡带云烟来到吟儿的坟前。

“没有吟儿,哪里有家。”云烟噙泪,半跪在地,轻抚石碑。

“这是衣冠,她还没入土。我至今没有放弃。”林阡说了句疯话,很明显情绪不稳。

“敦煌是佛教圣地,未必不能复活。”云烟竟和柳闻因一样支持他。

“可凤凰岭中她遭暗算,我至今没拼起最后一块碎片。”林阡说,杨鞍递刀给木华黎、木华黎派哲别潜入、李全掠阵、小曹王私心报复、扶风深藏不露……还有呢,哲别说过,吟儿遇到他时,气力不在最盛,应该刚和旁人恶斗过一场,李全之流达不到和吟儿匹敌的档次,白玉京曾说他就是那个旁人但明显是撒谎。

今天之前,林阡都不敢想,会不会不是旁人?而是自己家里养的猫,觊觎着自己捞来的鱼。

“胜南。这要从去年夏秋说起。”云烟与林阡四目相对,眉眼空前忧郁,“你答应我,听见任何,都克制情绪。”

无疑,她作为宋帝的身边人,了解得比前线任何人都多。

周虎和赵淳推测的前四点都是基础,宋帝确实因为韩胄的死与林阡疏远,但最开始,宋帝的疏远是出于歉疚,理亏,心虚:朕不该那么巧生病,由着杨皇后那悍妇矫诏暗杀韩胄!朕对不起韩相,更对不起三弟!

杨皇后梨花带雨:“做皇帝的,还要向臣子解释什么?”“官家,是否将谈靖母子一起嫁入林家?”“官家真是君子成人之美,指不定鸣铮不是姓叶,而本就是林阡的骨血呢……”

宋帝当时“猛然回头,那一线之间,眼神里充斥震惊,就好像不认识她了一样”。

正是杨皇后这句话提醒了宋帝,叶文软硬兼施强取豪夺才抢来的谈靖,怎么可能没到十个月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赵扩你搞错了亲疏关系,谈靖她不是你拿来笼络林阡的工具!

也好,将她母子攥到手心,换作逼迫林阡就范的人质……

兴许是久病伤身,兴许是兄妹情深,赵扩虽有那么一瞬间的狠绝,但在看到云烟带鸣铮来探望他时,他又心软了。那段时间,他监视过云烟给林阡写的信,大抵意思都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是和林阡隐居黔灵。他觉得,云烟是真心催婚,林阡也儿女情长,那么鸣铮是林阡的又怎样,林阡不会造反的,会解散盟军的。

但林阡从来拒婚、不要封王,说惧内,讲倦怠功名,总教他赵扩有种驾驭不了的挫败感,说心软又岂能完全放下。

某晚他微服喝酒,听见个酒鬼喊,我比皇帝老儿强!旁人问酒鬼何故,酒鬼笑:皇帝体弱多病,三杯酒倒,人尽皆知,不如我爽,千杯不醉。有人笑,大言不惭,我见过盟王林阡,鲸饮虹吸,才是真的豪情万丈。有人反驳,土匪而已,酗酒如何?那人笑道,势力之强盛,十余年了吧,朝廷可曾限制得了?何况我听说,所到之处,秋毫不犯,民众爱戴,哪里是匪。酒鬼插嘴:你们听过没,金帝也没儿子,圣上也生不出,正所谓末代帝王必少子,林阡就不同了,三个子女全是正月初一所生,不同凡响,据说第四个还是神女转世,得之即得天下……

赵扩恨不能把手中酒杯捏碎:岂止啊,林阡岂止这四个子女!

不会造反?好笑!那人野心在全天下,金宋帝位全都要篡,还想文过饰非说人心所向!

他有多少次想改立鸣铮为太子他自己都记不得了――太子是吗?差点把江山社稷亲手送到林阡手上!

什么“与林阡旧情未了却遥不可及”啊,那是亲妹演出来的!

去面馆看见面条漂浮,鸣铮提醒他戒躁、表现出的仁厚都是骗局!

毕再遇、叶适也一样,他曾经的帮手竟然都是林阡的帮凶,所有的言行他们是自发还是林阡授意?林阡都是受益……

这些酒鬼,是大宋民意,是铁木真的伎俩,甚至是你林阡对朕底线的试探,或进逼?!

从此,兄妹二人彼此演戏、装傻。却是赵扩技高一筹,云烟被蒙在鼓里。

这些全是云烟到今年三月才得到赵扩的亲口承认。虽是后话,却为前因。

赵扩虽然强忍怒火在伪装,但其实从那夜起就疯了――

林阡承天受命之前,必须阻止他合金并宋。林阡班师之前,必须部署天罗地网将他剿杀。

不能明,那就暗,先下手为强……

正月,筵席上多喝了两杯,压抑多时的情绪井喷,竟不慎说漏嘴要立废太子立鸣铮。

赵扩自己也知道过犹不及,本来留着谈靖是障眼之用,说漏嘴后夜不能寐、忧心打草惊蛇、唯有提前将谈靖捉拿。

取代了韩胄地位的史弥远,成了赵扩的军师和救命稻草:“林匪尚在黄河攻向黑水,虽已奠定金局、但与蒙古前景未明,计划并非不能提前。”

但临安郡主府,高手云集是个浓缩的小江湖,就算部署已经周详,他思前想后还是不能硬拼。

哪怕叶适已告老还乡叶文暄也抑郁潦倒,叶适的门生可是遍布朝野。

况且毕再遇近日也总奏请要解甲归田,令他觉得叶文暄的离去有诈,叶文暄的家将需防。

“不妨由臣妾出面,借太妃病愈设宴,将郡主骗入宫中。”杨皇后花招百出。

太妃身份低微,却是谈靖的生母,是她无论如何都撤不出宋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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