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1章 叹斜阳如血,唯一轮明月(1)

早在十月初的时候,水赤练和诸多同类们就已经探到了洪瀚抒驾临中兴府的消息,这事件用不着禀报何慧如去邀功,因为人类世界也是路人皆知——要知道,那可是国师洪大山主艾排场大得要皇帝亲自去郊外相迎,他还差点没给皇帝面子,没说几句就要甩脸走人高品质

亏得当时洪瀚抒身边有个凤箫吟,以一句“你答应过我什么”喝醒了他,不错他答应过她,以后不要凡事都不留转圜……然而,洪瀚抒虽说是软化了,态度却仍然倨傲礼,他对西夏皇李纯佑就扔了两句话:给我们安排住所;我要你最好的御医

洪瀚抒指明了不去西夏皇宫赚对御医的兴趣也远远高过皇帝好一个李纯佑,听到这些要求后竟半点动怒,从始至终没半点皇帝架子,当即应言在城中找了家最合适的驿馆,周到地款待起他的贵宾洪瀚抒;而在听说吟儿求医以后,二话不说立刻要那个御医留下专门给吟儿治病

一连三天,李纯佑一旦有空便会登门拜访,洪瀚抒却都忽冷忽热爱答不理,大多情况下都借故出游避而不见;整整三天,大小各种太医,全都在驿馆里诊治和照顾吟儿,还隔三岔五差人入宫汇报进展明明吟儿只是被爱屋及乌白占好处,李纯佑对瀚抒的关注和用心程度可想而知

那个久负盛名的“天下第一神医”姓万,才三十多岁的年纪,果不其然比樊井张从正和先前借猪净血的孙大夫都厉害,巧的是,他也曾提到过以猪净血,不过那是应急之用吟儿思及日前孙大夫提起他时面露熟识之感隐隐觉得孙大夫可能就是那个后来被青出于蓝的师父

万御医对吟儿对症下药,称若非夫人有孕在身,这两种毒会治得加轻易,可惜如今药材诸多都有禁忌;不过好在有些还是能用的,夫人这些天且都服食我专门调配的药膳,必有奇效

“这么说是药了?确定害吗?”从第一天起瀚抒便重重把关涉及吟儿当然要谨慎小心

“这单子上的很多药,皇上也是在服用的,臣下怎敢害皇上”万御医回答

“确实,这些都是害的,国师且放心吧”李纯佑手指着药单上的某几行,那几行药都是西夏特有,君戏言

“好吧,那就给她用……若有什么事,拿你们试问!”瀚抒骤然黑脸恐吓道——喂你是来求医的!求!

“万神医……可以向您要些治腰伤的药吗”吟儿看瀚抒和李纯佑一前一后地出去,私底下又和万御医搜刮了不少好药,没办法,谁教人家能樊井之不能呢入冬了,陇陕战事又那么紧,林阡那糊涂鬼的腰伤,樊井老头肯定没能力治好

仅仅三天罢了,吟儿便觉生龙活虎有时瀚抒故意发怒,竟也只见阴阳锁之印感阴阳锁之存在洪瀚抒得意地笑,怎么样,我西夏神医比你南宋的好吧吟儿便猥琐地想,明明万御医的医术还是从大金学的

问起瀚抒和李纯佑交流得怎么样了,瀚抒居然漫不经心说了句,没理他吟儿听罢,就觉得瀚抒忒不厚道……“不行,明天哪都不准去,别再躲着他!”

十月初五,李纯佑却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吟儿以为他不会再来,允许瀚抒出去买酒喝,谁料这晚都已经亥时的时候,日理万机的西夏皇帝还是微服访到了这里高品质就在

“皇上……”吟儿见到他来,又惊又撼

“朕是想来拜会国师……”他被她恭敬拥进屋子,尚以为瀚抒在等他,面上露出些罕见的喜色

“他……刚好出去买酒喝”吟儿知道扑空的感觉,心一酸,“要不,皇上多坐片刻,等等他”

“这么不巧”李纯佑眸子一暗,却显然等不了多久,宫中还有许多事在等他处理

吟儿送他离开,为了不引起轰动,没告诉包括万御医在内的任何人,走到驿馆门口,正好刮起一阵冷风,被卷集的落叶和尘埃尽头,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妪,睡卧在台阶下面,饥寒交迫

“可有吃的吗,去拿些来”他说,吟儿听他下令,赶紧去做,不刻便找到食物送来,然而,吟儿步步靠近的同时却难掩心惊几乎止步——由不得她不诧异,贵为帝王的李纯佑,竟亲自除下披风,给那老妪盖上……

吟儿愣了片刻终不再等,急忙给那老妪喂食,看那老妪狼吞虎咽俨然还有活路,吟儿心下喜悦不由得向李纯佑提议:“皇上,不如下令,让这些没吃没穿的人,都能被驿馆收容吧!”

“经此一战,这样的老人,孩童,只恐千千万万,如何一一都能收容”他眼眶通红,竟似在为百姓流泪,吟儿看得惊了,她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忧国忧民……

可是,他为何竟这样悲观!吟儿攥起拳头:“不能一一收容,也要下令收容,哪怕多救一个是一个!”

“……夫人,你说得对”他转过头来,忧郁看了吟儿一眼,“那么,可否为了天下苍生,劝国师与我一见,听我一言?请转告他:强敌在北,夜不敢寐!”

吟儿怔赚久矣,点头承诺:“下次你来,他必定在”

李纯佑走后没有多久,瀚抒便回到了驿馆门口,显然他是刻意躲着李纯佑

“真不大度,天天这么躲着,像什么话”吟儿背对着他,试图将那个半醒的老妪扶起来

他抢上前一把抱住那老妪,不要吟儿费力:“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我感觉他礼贤下士,倾力为国,是个好皇帝你自己,偏见害死人”吟儿看着他背影,说起自己的见解

“哼,扶不起的阿斗还好皇帝?”洪瀚抒想起祁连山当时兵少援李纯佑动于衷就生气

“不,他不是阿斗,他是刘备”吟儿看他重手重脚,忙说,“轻点!”

“怎么?”他一愣,不解其意

“已经三顾茅庐了!这个诸葛亮呢天天都云游四海”吟儿撅起嘴

“能有什么办法?床铺让给别人住了,自己只能云游四核”洪瀚抒指着那老妪,说

吟儿笑起来,正色:“瀚抒,见见他吧,就当是报答他救我”

“……嗯”他本来是想不从的,看到她笑就没法招架

“何以就对我这么痴缠不休?换一个不行么?”尽管瀚抒同意了见面,起始的态度仍是很残忍

李纯佑却淡笑凝视着他,没有立即答话似是很珍惜,又像洞悉了

“咳,笑什么……”瀚抒杵在那儿,感觉这么着自己好像个小孩,被那人战略俯视了,赶紧正襟硒,摆架子,肃然问高品质就在

“因为国师太重要——没有国师西夏度不过这一关”李纯佑敛了笑,叹“在这个全国都在怕鞑靼的时候,幸好,西夏人还有国师你这个信仰”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敌人的刀枪欺压的时候,只有我提起了兵械以牙还牙!所以我才不怕它,甚至我要它怕我!可那时候,朝廷呢官军呢,该提起兵械的人在哪儿,有保护西夏的百姓吗!”洪瀚抒怒不可遏,一回忆全是生灵涂炭和火冒三丈

“是的,当初选择不予迎战的策略虽然也是对损失经过计算的,却忘记这会对人心造成多大的创伤,所幸危难当头站出了祁连山这支义军,才使西夏的百姓没有心死只要还有信仰在,那就足以凝聚在一起,抵抗下一次侵略”李纯佑低声道,洪瀚抒初听这一句,怒色微微收敛,感觉李纯佑确实还是有点想法的,谈吐也颇精要

“下一次侵略……你也觉得,会有下一次侵略”洪瀚抒皱起眉头,不知不觉心扉有所敞开,开始与他交谈

“鞑靼的首领铁木真……”

“真是叫‘鞑靼’吗?其**分多少部落?他们此前还征掠过何处?”洪瀚抒理打断,存心难倒他,只等他答不出来之后奚落一句“难怪只能被打”

“‘鞑靼’只是我对北方这些侵略者的统称,那之中确实包含诸多的部落联盟”李纯佑略有些尴尬,“铁木真原是之中‘乞颜部’的首领,这些年来,接连消灭了他们在草原上的敌人,塔塔尔部泰赤兀和乃蛮部,发展壮大迅速,几乎统一了整个北方铁木真先前就和金朝在边境有过摩擦,想来日后是要征掠金朝的,但是目前因为完颜永琏的关系还不敢妄动,故而只能先从我西夏下手”

洪瀚抒听他回答得这么详细,暗地里真是大吃一惊,没点头,却心服:“倒也知己知彼”竖起耳朵,继续听他讲

“那铁木真是打仗的能手,这些年来胜多败少,为了对大金朝能够一击即中,他势必会做出充足的准备今年年初对我西夏的攻伐,与其说是侵略,不如说是给日后打金国练兵积攒经验一次战争得不到的经验,必会用下一次战争来攫取下一次,眼看不远了……”李纯佑回答完了上一个问题,有关于铁木真一定会发起下一次侵略

“一次战争得不到的经验……是艾他们这次什么经验都没得到,因为西夏的君主闭关修炼了”洪瀚抒冷笑一声,“明明看得这么透彻,明明也懂一次不打还会有下次的,下次眼看不远了,李纯佑,你还想躲什么?人家拿你当经验练手你就不打了吗?!这算什么道理!这像什么话!”

“国师,我虽然不行,但还有你……”李纯佑还没来得及说完,洪瀚抒提起他衣领:“知道我这一路过来,看见有多少百姓往祁连山的方向迁徙吗!明明那个方向离当时的战区近?你也知道他们现在对官军没期望了只对我有期望哪怕我不在!可我,我又不是西夏的君主,我武功再高也救不了一整个国家!尤其那君主还是悲观的,根本就不信他自己!……唯有我?什么叫唯有我!李纯佑他自己都放弃了有我还能怎么样?”

“可是我……我一个人,是真的不行,只能请求国师……”李纯佑低着头柔弱的表情

“拜托能别这么悲观觉得自己没用吗?是啊很多人迁徙到了祁连山,可是也有一大群人迁徙到了都城来,他们还是对你李纯佑有期待的,尽管少,却还有!名比实强,所以李纯佑……能别放弃自己吗!”他看到李纯佑被骂得抬不起头忽然又觉得有些可怜,良心发现,安慰了一句

“国师,你误会了,我没有放弃自己,只是在向你提出合作……有你在,我怎会躲”李纯佑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同时调整情绪淡笑对洪瀚抒讲,信心拾起,眼神清亮

“呃……”洪瀚抒一愣,才发现自己好像从哪儿开始听岔了……?“下一次侵略,不远了?”

“下一次,我必不会躲,会迎战,但只会让敌人得到教训而非经验然而,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办不到,我有这中兴西夏的勇气,只求能借助国师的精神力和武力”李纯佑一口气说完他的理想,脸色通红,而洪瀚抒听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个懦弱的李纯佑,竟然是这么大的想法,和这么坚定的决心?!他压根不是没胆量反抗侵略者,相反他还想把侵略者铁木真狠狠教训一番?!

“可是,为什么上次不打这次才打……”洪瀚抒真心诧异,“你……还是你吗,还是那个……躲起来连兵都不敢发的李纯佑……?”

那天,李纯佑与洪瀚抒秉烛夜谈,直到后半夜

初日,只是改观,只是解除误会扫清困惑而已,顺带着洪瀚抒也提醒了李纯佑,各地惨遭战火摧毁的城堡,哪些是当务之急必须要修复的,既关乎安国养民,又关乎兵家必争

翌日从午到晚,他们废寝忘食促膝长谈,李纯佑向洪瀚抒谈起他所奉行的政治方针和外交政策,洪瀚抒多数深感赞同,称“如此才能内图中兴”,少数也提出意见,直言我就看不惯懦弱屈膝,别老把自己当金朝附庸,该硬的地方还得硬

第三日,焚膏继晷,他们一起规划下一次侵略到来前需要做哪些战备,多长时间,怎样调整,以及战争开始后如何率举国之兵民外御强敌

真谈起来,就是不一样,初日改观,翌日深谈,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第三日,加是教吟儿发现他们别离之时极尽不舍尤其洪瀚抒,吟儿看他目送李纯佑的车驾远去转弯了还伫立门口,笑着跳过去拍他肩膀:“孔明先生,隆中对谈得怎么样啦!”

“纲领和攻略,其实他心中早已有数”洪瀚抒笑而摇头,与她同下台阶,语气里尽是遇到同道中人的感

吟儿知道,瀚抒差点错过这个人当初就因为存在偏见,李纯佑刚给洪瀚抒表彰国师,洪瀚抒便直接予以藐视,立刻挂印辞官走人离开西夏远去陇陕李纯佑想和他交流的话,所以竟迟到了半年多

“可我也不懂,为何半年前的战役,他打那么懦弱?”吟儿问

“当时他身边有个水镜先生,指点了他”洪瀚抒说

“高人指”吟儿一怔,半懂

“是的,铁木真的征掠太过突然,西夏的准备根本就不足,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仓促调遣,只会最轻易地暴露国力和战术给铁木真知晓,完全满足铁木真这一战的目的而且仓促之下难免不力,事倍功半,不仅兵将去多少沦陷多少,还可能会将敌军引入腹地掳掠多财物残害多民众毕竟,西夏这次举国都是猝不及防的,凭铁木真的铁骑,会不会几天几夜就屠完西夏真不一定”洪瀚抒说

“因此李纯佑决心铤而走险,故意不战,没给半点回击这算是一种疑兵之计,让铁木真没探清真实国力于是没立即往西夏腹地打;也算是一种缓兵之计,让铁木真掳掠了一些退出去之后,西夏能有一段时间的调整和想办法;还有可能是一种骄兵之计,让铁木真觉得西夏太弱了不足为虑,可以先放下,先去打金朝”吟儿顺着这思路猜测道

“跟林阡久了,你倒是变聪明了”洪瀚抒没想到她能衍生这么多,“就是这样,因为猜到了铁木真这一战的目的,所以李纯佑才下了这一步险棋,他是采纳了那个高人的建议……可惜,世人皆误解了他”

“那也没办法,确实忘记算上人心了不战而败,总会人心惶惶”吟儿叹

“其实,李纯佑说,那个高人虽没说人心惶惶到这种程度,却说过‘君王失去民心’的后果,但是同时也预言,作为西夏守护者的洪瀚抒必然会挺身而出,为西夏战斗,成为西夏人的信仰所以,李纯佑虽然可能会失去一部分民心,却只要得洪瀚抒协助,还是能度过难关”

“……那不是高人,那是神人啊……”吟儿觉得这个高人神机妙算甚陈旭,居然连这些都能预言……然后又感到李纯佑真的很私,为了国家为了百姓甘心被误解,甘心把信仰和英雄的位置让给洪瀚抒

其实,瀚抒之所以没想到李纯佑不予迎战本身就是战术,不是瀚抒不够聪明而想不到,而是因为瀚抒先入为主和百姓们一起觉得李纯佑懦弱,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私……所以瀚抒才没有代入这种“私者”的思路想下去,自然也就想不到了

“可惜那个世外高人不能臭,李纯佑再去寻他也已不见,他对李纯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消真到了下次侵略,你能够在有准备的情况下,打出一场漂亮仗来——他指的‘有准备’,是需要靠我的,可是,半年了,我却没有对李纯佑有过半点帮助,都只靠他一个人,在撑着这个偌大的天下……”那时洪瀚抒叹了口气,眼眶里明明有什么在闪,既是痛惜,也是惭愧曾以为家国凋零李纯佑是罪魁,谁料想他洪瀚抒才是祸首,是他的偏见害那计谋弄巧成拙

“还好,亡羊补牢,现在也不迟,有你在,一定行”吟儿懂,当西夏和凤箫吟一样病入膏肓,瀚抒会向李纯佑要一个万御医,而李纯佑也必须帮西夏要这个独一二的洪神医啊

“纯佑很早就已立志于像父亲一样,勤政爱民,励精图治,让这个西夏帝国一直强盛下去”

洪瀚抒回忆着李纯佑的话,对吟儿转述道:“他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宏伟志向,只可惜,内忧外患”但没关系,李纯佑,你有我洪瀚抒在

既然你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我便一定会尽自己的力,帮你

“内忧外患?”瀚抒心说漏,吟儿听出音来,忽然想起父亲,是艾论哪个王者,都要同时面对两份压力,一份来自外敌,一份来自内政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