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围城人心

天上飞絮小雪飘落，凛凛寒风自北而来，吹的周围旌旗飘动。东方无云站在城头，眸光向东望去，看着城外那沿汉水南岸驻扎的连绵军寨，眸中不由泛起一丝忧虑。楚人来的太快，也太出乎意料了。谁也没有想到，原本相谈甚欢，并很快与自己达成了一笔巨大粮食贸易的楚国，竟然会趁着交易粮食的时候，突然就发动了偷袭。南江府那边万余精锐、以及十数万从军内各处征召的民夫，在楚人的突袭之下，近乎一朝而丧。便连南江府，也在空虚之下，被楚人轻易取之。等消息传回南郑城时，当时正在府衙查阅账目的东方无云，被惊的笔都掉了。他实在想不通，楚人怎么敢、怎么能出兵汉中？以楚国如今内忧外患的境地，哪来的底气进攻周国？是，如今周国三面皆敌，形势确实很不利。可周国三处战场，东面的河南郡，靠着河洛天险，河南郡北有大河，东南皆有险关，二十万大军屯驻，两位柱国大将军坐镇于此，哪怕梁人五十万兵马来攻，也足以自保无虞。北边朔方郡，虽无险关，但也有大河为凭，郡内多草原荒漠，人烟难过，也可视之为天险。周国最精锐的三十万北疆兵马，便屯住此地，有两位柱国大将军率领，数十年使魏人无法南渡大河。至于西边的河、陇二郡，更是常驻四十万大军，两位柱国大将军、两位护国大将军，外加更多的当地民团，近乎百万兵马于此。哪怕那些雪原上下来的蕃人，也在这些年的河陇战争中，吃尽了苦头，被杀的接连溃败。北、东两处战线安守无虞，西面战线处于上风，虽然看上去周国处在艰难，但实际上，根基底蕴犹存。若是愿意的话，哪怕现在国中钱粮短缺，朝廷也可再组织出一支二十万的兵马，并配备一位护国大将军，令其率兵南征。正是有这等雄厚实力，所以东方无云才想不通，楚国是脑子抽了，才来攻打周国？难不成，对方近几年打了些西南蛮夷，欺负那些小国惯了，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才敢来捋周国虎须？是。随着近两年发展，楚国开始逐渐由一个小国，开始朝着霸业挺进。户口八百万，兵马五十万，先天五人，听起来确实挺唬人的。这等实力比起那些兄弟，不过一郡、半郡的小国来说，足以让人窒息。但放在那些真正的大国眼中，其实也不过尔尔。就如刚刚说的。只要周国愿意，随时可以再派一位护国大将军，领二十万大军南下。届时汇合了汉中郡的守兵，此地便能有二十五万兵马，两位先天大将军驻守。此等实力，已经相当于半个楚国了。而这，也才相当于周国的五分之一罢了。可楚国想抽出这么多兵马，却只能倾国而出。老牌霸国与新晋霸国的底蕴差距，便是如此的叫人绝望。可就是如此，楚国还是出兵了。而且为了谋划这场战争，竟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先以粮食贸易做遮掩，再暗中调其甲兵，趁着交易之日，汉中防备松懈的机会，一举偷袭，彻底打开了汉中郡的西大门。此时数万楚兵来到城下，宽阔汉水舰船如云，楚人已从水陆两面，彻底的封锁了这座汉中雄城。与之相比。东方无云虽然在接到消息后，就立刻关闭城门，同时在城内征集甲兵。可仓促之下，又能做出多少反应？时至如今，城内依旧一片手忙脚乱，混杂不堪。“大将军。”东方无云正沉思间，身后一员副将便走了过来，行礼过后，说道：“末将奉命整训兵马，如今除城内原有一万守卒外，还征发了两千城内富户商贾的家丁护卫，以及城中两万青壮男子。此外各库城防器械、兵甲物资，也已令城中衙暑搬运出来，分发了下去。有此三万两千人在，再加上大将军坐镇，纵然楚人十万兵马来攻，也别想撼动南郑城。”南郑城极盛之时，曾号称户有五万，也就是三十余万人。但那都是不知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随着历年战争，尤其是十二年前，当时还是长沙玩的陆渊率兵来了一趟之后，汉中就彻底没落了下来。那时率兵北伐，攻克了汉中之后，陆渊直接让人从汉中迁走了三十五万户汉中百姓，近两百万人口，用以充实国内。此次迁移之后，直接令汉中人口减少大半，户口剩余不过三分之一，百余万人而已。近些年来，随着周国的治理，汉中郡渐渐恢复了些生机。加上四年前，河、陇战事开启之后，不少河陇二郡的百姓为了躲避战乱，逃到了此地，定居了下来。大量外来人口的加入，本地生产的恢复，极大的刺激了汉中的发展，使得此地渐渐有了几分往昔繁盛气象。但也就是几分而已。十余年发展，曾经被搬的空无一人的南郑城，至今也只恢复了十万左右的人口，距离鼎盛时的三十余万，差了不知多少。而人口的缺少，也使得哪怕如今紧急征发，城内户出一人，也只能征召到两万民勇，想凑个五万人都做不到。不过虽然聚不到五万兵，但三万两千人的兵马，却依旧让东方无云松了口气。正如那副将说的，有这三万人，再加上自己这位先天宗师，城外就算有十万楚兵，这南郑城也可守上一守。更不用说，城外楚人其实也不多，在河水南岸，也就是城东方向扎营的楚兵，看他们营寨规模，灶台数量，顶多也是三四万人。水上舟师，看上去遮天蔽日，连绵十余里，铺满了整个江面。可东方无云也不是无人之辈。他出自东方世家，乃周国十二上卿家族之一，世代出任国内公卿大将，地位相当于扬州的临海六姓七族。这么一个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当代领头人，自然不可能是愚蠢之辈。周国境内有长江大河，也养着一些水师，东方无云自出镇汉中郡以来，为了防备楚国，便深入了解过水战之时。所以哪怕并未真正指挥过水师，但以过往眼界，他却也还能看得出来，眼前江面上的水师数量其实不多，两三万人便是极限了。也就是说。哪怕水陆两军加起来，楚人也顶多五六万兵马罢了。其中还有近半是不擅陆战的水师，上了岸，战力就要减半，根本当不得攻城之用。试问，面对如此敌人，有着坚城依靠，大军护卫，自身又为当世宗师，东方无云自然有着底气，能守住南郑城。‘只要楚人没有继续增兵的话。’东方无云在心中默默补充了这个前提条件，然后回头对着身后副将说道：“此事你做得很好，本将知道了。楚人言而无信，卑鄙无耻，偷我城邦，袭我大军，无耻至极。本将世食周禄，深受皇恩，陛下命我镇守汉中郡界，护卫国之南境。如今楚人来袭，我决意坚守此城，阻敌于城外，挫贼之锋锐。现在城中有兵三万两千，有粮二十万石，足可使用。我已命人飞讯传书，将处贼入侵之事，告于国内。最多三日，便可传回长安。我等只需坚守数月，陛下便可发兵数十万，南下来援。等天兵一至，城外区区楚贼，顷刻间便灰飞烟灭。到时我等守土有功，皇恩赐下，升官进爵，封妻荫子，不过等闲尔！”大战将起，东方无云作为老军伍，深知对于武人，说再多也不如直接给好处，此时便开始各种许诺，激励士气了。果然。听到升官进爵、封妻荫子之后，在场包括副将在内，数十名将士，就是眼前一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近些年周国诸多战事，东、北、西三处战场，每年每月都可是涌现了不少人才，屡屡在战场中大破敌军，收取诸多功劳，进而青云直上。很多原先不过一小卒的人，在战争之中，杀敌斩将，积功提拔，被赐爵拜将。这诸多成功例子，自然是激励了无数人。武人从军，除了混口饭吃外，哪个不想出人头地，封侯拜将？至于想达成这个目标，一路有多少人成为白骨，根本没人在意。既然吃了这口饭，那大伙心中，都有了马革裹尸的心理准备。他们不怕死，怕的是不能富贵。可惜。国内三处战场，距离汉中都遥远无比。他们哪怕听了许多普通将卒崛起之事，心中痒痒，恨不能以身代之，却也没法跨越千里，跑到战场厮杀立功。最终只得窝在这汉中山地，每日里巡视地方，郁郁而不得志。好在此时，一切都熬到了头。那些楚人脑子抽了，想不开来打汉中。他们这些本地守军，终于有机会一展拳脚，大抒抱负，杀贼立功，为国效力了。大将军说的不错。只要能守住南郑，守住汉中，那么等朝廷援军抵达，他们这些人便是大功一件。到时论功行赏下来，在场诸位，怕不是个个都能官升一二级，也算熬出头了。至于楚人兵临城下，自己能不能守住城池？瞅瞅外面楚人那不甚密厚的营寨，所有人都信心满满。不过三四万人，与城内兵马相差无几，能顶个什么用？没听过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如今城外楚人兵马，连城内一倍都没有，更别说十倍了。说真的。就这点兵力，他们都不知道，楚人那来胆子进攻南郑。什么，水师？这年头，听说过水师驾驶舟船，纵横江河，就没听过水师攻城的。不是他们瞧不起水师，实在是水战跟陆战，两者间的区别，真的是相差万里，根本就不是一个系统的。一个水卒，可能你在舟船江面上，是勇勐无比的精锐之师。但如果上了岸，顶多也就是个杀人技厉害点的民夫，根本比不了那些训练经年的军中武夫。所以都是民夫，与其拿耗费用的水卒当做廉价的民夫使用，还不如就近在乡野间征集民夫，当做炮灰呢。那些楚人稍有点脑子，便不会做出让水师上岸的蠢事来。真要这么做了。那楚王战后，也可砍了这次的领兵大将，把这个败家子扫进垃圾堆了。当然，众人也都知道，楚国这次大举来攻，兵马肯定不止城外这么点。比如这几日，白石、南江、太白诸府，都传回了求援消息，言称有楚人入境，四处攻城掠地，府县不能守。所以除了眼前沿水路而来的楚人外，其它几处陆路，应当也有不少楚兵。可根据这些日郡城收到的消息来看，其它几路的楚军，数量其实也没很多，多是一路一两万人而已。这各路楚兵，还要负责攻取汉中各地府县，期间亦要折损一些。那些府县打下来后，也要分兵驻守，这又减薄了几分兵力。等着一连串的消耗下来，各路兵马再汇聚于城下，楚人总兵马能不能超过十万，都是一个问题。而区区十万楚军，想要打下一个有着三万人守的南郑城，不是他们看不起楚人。实在是按照兵法常理，在守军充足，粮草齐备，士气旺盛的情况下，还真没几个能以三倍兵马攻破城池的例子。只看纸面实力，他们守住南郑城，才是正常。守不住，那才让人惊奇。所以从这方面看，便不奇怪，为什么上至东方无云，下至底层士兵，对于守住南郑城，为何会如此信心满满了。非是他们太过自信，而是一切本该如此。正当城头上的周人将校，在各自鼓舞士气，议论纷纷的时候。远处楚军营内，只听金鼓齐鸣，一阵嘈杂，随后便见一股楚兵从营门寨中蜂拥出来，最终在城外三里之处，列下了军阵。瞧这模样，城头上的老军伍们哪能不明白，楚人这是打算在城外叫阵了。果不其然。等楚人列阵完毕之后，没过一会，便见一个楚人小校，快马而出，来到了城下，大声喊道。“城上周人听着，今我大军临城，雄师五万，汉中震动，南郑惶恐。不过我家将军向来宏达，不愿以众欺寡，今愿列兵城下，你我各出万人，邀东方将军一战。现我大楚勇士，就在城外，城内周人，若有丝毫血性，竟可出来与我一决生死。素闻东方将军为当世名将，我家将军敬仰已久，想来定不会让人失望而归。诸位可敢一战！”那名小校在东城来回喊了数遍，声音在内力的传播下，附近数里之内，都可清晰听闻。等听清楚内容，尤其是听清楚最后那句，可敢一战之后，城上周人，顿时群情激涌。当今大争之世，百姓民风悍勇，习武之风络绎不绝。哪怕是乡野民夫，很多也会一两手杀人把式。在此情况下，争勇动狠之人，自然少不了。此时受到挑衅，许多人都面色涨红，跃跃欲试，想要出城与楚人一战。外面那楚人说的对。城外也就一万楚兵而已，人数优势并不大。城内这么多兵马凑一凑，聚集个一万勇士出城厮杀，绝无任何问题。在没有绝对的人数差距一下，身为老牌霸国，周人可不认为自己会比那个暴发户楚人要差。真打起来，将那些南人砍的稀落，不过尔尔罢了。在心理优势上面，周人不见得比这些年连战连胜的楚人，差到哪去。只是面对下面的躁动，东方无云却没被楚人的挑衅邀战所影响。他挥手制止了想要请战的部将，眸光凝重的看向城外楚军阵上，已经打起的军旗，看着上面写着的“楚”、“青云”几个字样，皱眉问道：“楚国之内，你等可曾听闻过姓青云的大将？”旁边几个大将闻言，也注意到成外那上书“青云”二字的将旗，一个个微微一愣之后，也皱眉沉思起来。“楚国有姓青云的人吗？”“没听说过。”“外间的楚军主将，原来姓青云。看他能独领一军的模样，多半也是先天宗师，不过此前为何从未听闻过这等人物，难道是新加入楚国的？”“多半如此了。那济慧老僧死后，原以为楚国便折损了一位先天，没想竟然这么快又有一人补上。我说楚国怎么这么大胆，内忧外患之下，还敢派兵来打我周国，原来是背后有着依仗。”“先天源源不绝，传承有序，难怪楚国能称霸，真是好运道。楚国是真的成了势啊。”“哼，什么运道？这天下之间，此前我从未听闻过姓青云的高手，外间那个青云楚将，料也不过是个刚刚成就先天的无名之辈。此等能耐，又怎是我们东方将军的对手。依我看，来的是这个青云，反倒是我等幸事。此战楚王没有亲自领兵，反而任用新人，正是上天给予我等的良机，好大破楚军，立下不世功业。”众将议论纷纷，各有争执。但等最后一人说完，讨论便就很快平息，所有人都面露赞同之色。因为最后那人的话，实在说到他们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