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叶氏公馆
在风城，你时常会感受到压抑和郁闷。错落无序的房屋、荒凉萧索的街景……风城的风，远比其他地方凉，远比其他地方来的萧索。
秋风卷起地上的黄沙，卷起地上昏黄的落叶。
吹皱了旅人的面庞，吹灭了昏暗的灯火，吹散了孤寂的长烟。
即使你身处风城最有钱的人家，你能感受到的，也只有这些。
许龙飞看着叶无秋公馆待客厅里的陈设，很快便可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人很有钱，甚至远胜过那些江南的富商。
所以他也会心生不解：这么有钱的人，为什么不去居住在风景旖旎、画船听雨的江南，反而住在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边陲小城？而且他为什么要用这些钱，去买这些东西？而且这里似乎从没打理过。
待客厅里有两张桌子，是最好的红木制作而成的，但随着黄沙和岁月的侵蚀，红木已然褪色许多。桌上是一盏残灯，灯尽油枯。灯的旁边摆着文房四宝，然而，墨已经失去了墨香，笔杆已经在阳光的曝晒下出现了裂痕，宣纸杂乱无序，砚台上有一层厚厚的灰……
墙壁上有一个红木架子，上面的古董各式各样，有波斯国的银光酒杯，有楼兰国的红宝石，有和田的纯白玉坠……他们都不一样，但他们有两个共同点：非常贵、上面落了一层灰。
许龙飞轻笑道：“这么好的古董，却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灰。”
叶无秋就坐在桌边，淡然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许龙飞说道：“我对珠宝不感兴趣，但我至少不会这样浪费它们，如果我是你，或许……你明天就可以在当铺中看到它们。”
叶无秋叹道：“你现在很年轻，所以你不懂。”
许龙飞问道：“不懂什么？”
叶无秋说道：“当一个浪子拥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牵挂，那么这个浪子就不会再是浪子了。”
许龙飞问道：“所以你十几年前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叶无秋自顾自地说道：“这间屋子，是她最喜欢居住的地方，她曾说这里能够沐浴到最美的晨光，所以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和她住在这里。”
许龙飞问道：“一段时间？”
叶无秋点头道：“嗯，曲有终散之时，人也有离别之日。”
许龙飞没说话。
叶无秋叹道：“而且这种离别，是不会再有相聚的。”
许龙飞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所以从她不在之后，这间屋子便再也没有变化过，这间屋子的陈设，和当初还是一模一样。”
许龙飞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把我邀请到这里呢？总不会叶城主是要在下来当一个听众的吧。”
叶无秋却是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来风城？”
许龙飞答道：“朋友。”
叶无秋叹道：“为了朋友，你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许龙飞笑道：“愿意，当然我也不认为这件事需要到这样的程度。”
叶无秋摇了摇头，道：“你还年轻，你不需要这样……”
许龙飞说道：“我的那个朋友也很年轻。”
叶无秋又道：“即使你不帮助他，也没有人会说你不对。”
许龙飞笑道：“那样的话，我就不是许龙飞了。”
许龙飞又道：“叶城主，其实我此行前来，也正是想阻止这场决斗。”
叶无秋问道：“你可知你的朋友对战的是谁？”
许龙飞摇了摇头。
叶无秋说道：“巴山剑客，柳别离。”
许龙飞现在心里很乱，他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要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决战。
但应战的人如果是柳别离，那么你就很难再阻止他们了。
柳别离的剑每一次出手都预示着一次别离，而且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他的言行也是如此，这场决战，或许已然没有了退路。
许龙飞问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决战？”
叶无秋说道：“因为命运。”
许龙飞惊道：“命运？”他显然对这样的答案不满意。
叶无秋说道：“没错，就是命运。这是人这一生都无法控制的事情。”
许龙飞问道：“什么命运？”
叶无秋说道：“你知不知道风城的周家和柳家？”
许龙飞摇了摇头。
叶无秋说道：“风城的周家和柳家之间的故事，已经延续了一百三十二年了。”
许龙飞惊道：“一百三十二年！？”
叶无秋点了点头：“二十二年是一个轮回，今年是第六次轮回。”
许龙飞问道：“什么轮回？”
叶无秋叹道：“杀人的轮回。”
许龙飞还是不明白。
叶无秋说道：“我也不明白……周家和柳家一百多年的仇怨，恐怕连他们自己都难以明白……”
叶无秋继续道：“你一定很想找到周文隆吧。”
许龙飞点了点头。
叶无秋说道：“他就住在城北的黑市里，那里的主人是殷九雷，他是我的部下，你拿着这个泥娃娃就可以进入黑市。”
许龙飞说道：“多谢叶城主。”
叶无秋叹道：“不过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
许龙飞只是疑惑，没说话。
黑市在风城的最北部，手握泥人儿的许龙飞，轻而易举而又理所应当地踏入了这片黑市。
许龙飞问道：“殷先生，敢问周文隆少主现在何处？”
殷九雷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片黑市至少住有十个杀手，而每个杀手又都至少杀过十个人，而这每个被杀的人至少都犯过十起命案，而每一起命案至少都能见到十个人的鲜血……”
许龙飞拦住他说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二人边走边谈，许龙飞却没能打听出周文隆的下落。
不过既然叶无秋说他在这里，那么也不妨在这里等等，毕竟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相信，——更何况，叶无秋似乎也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黑市里面有不少美味的名产，如果许龙飞愿意，殷九雷可以带他在这里吃上三四个年头都不带重样的，但现在二人显然也没有这等心情。
不过饭还是要吃的。
这是间很普通的羊汤小馆，许龙飞跟着殷九雷踏了进去。
馆里的桌椅板凳都很陈旧，墙上也没有什么世家大族拿来遮羞的名人字画，只挂了一把剑，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
迎接他们的人，是个很精炼的青年男子，似乎从他脸上的褶皱，可以清楚地见到岁月带给他的消磨。
那人对待殷九雷的语气颇为恭敬，但神态却是无精打采的。而当他看到许龙飞的时候，神色有些异样。
殷九雷对他说道：“两碗羊汤，两个馍馍。”
“是。”
殷九雷坐了下来，对许龙飞说道：“这家的羊汤算是这里众多美味里的佼佼者了，哪怕是叶城主，一个月至少也要喝上三四次了。”
许龙飞却没听进去，只是双目无神地敷衍回应着。
殷九雷看出了他的心事，——这种人若是不会察言观色，恐怕根本没办法成为叶无秋的心腹。
他说道：“或许你在绸缎庄和首饰楼能等到周大侠。”
许龙飞双目忽然间又有神了，疑惑道：“绸缎庄？首饰楼？周文隆会去那里？他为什么要去那里？”
殷九雷说道：“周大侠来风城的时候，身边带着了一个姑娘。”
许龙飞问道：“姑娘？”
殷九雷点了点头道：“嗯，我想他或许会陪那个姑娘去绸缎庄或首饰楼。”
许龙飞还是很疑惑。
殷九雷笑道：“决战之前还肯带在身边的人，一定是心上人。”
许龙飞却并未因此展颜，道：“不一定，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带我的心上人来看我决战。”
殷九雷说道：“你们或许是两类人。”
许龙飞犹豫了一会，才终于点头叹道：“我们的确是两类人。”
这时，羊汤端了上来，香气四溢，令人陶醉。
许龙飞浅浅地品味了一口，终于笑道：“如果我以后能像叶城主一样觅得清闲，我一定要在这个地方好好住上一阵子。”
殷九雷也笑了。
拜别了殷九雷，许龙飞想要一个人单独找到周文隆。
他知道周文隆是个痴情的人，如果他真的遇到了爱情，那么他一定会来到这两个地方，一般的女人是没办法拒绝美丽的衣服和耀眼的珠宝的，——这世上像洛晓佳那样的姑娘的确很难找。
他一边在首饰楼和绸缎庄之间往返，一边回忆着他和洛晓佳之间的甜蜜过往：
他还记得那次在襄阳，陪洛晓佳逛灯会的时候，许龙飞问洛晓佳看中了哪件东西，洛晓佳的回答竟然是长街尽头那个老爷子贩卖的瓦罐，以及落霞镇药铺里卖的那些熏香。
这样小小的愿望，许龙飞实在没办法拒绝。许龙飞当然也问过洛晓佳喜欢什么首饰珠宝，或者胭脂水粉。
而洛晓佳的回答都只有一个：不用那些来打扮，你就不爱我了吗？
许龙飞当然爱她，对别的情侣，爱有时会成为负担，而对于他们，爱则是即使两人相隔千万里却依然无法分割的羁绊。
——虽然他这次，又是不告而别，但他相信洛晓佳终将明白他所做的这一切。
不过他并没有等到周文隆。
他等到了两个他根本没有想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