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庐江两闹(其十四)

这一夜,离开郡守府的藏真心其实并未第一时间回返自己在客店盘下的房间。

“下下签”夏尝笑一问之下,藏真心才道:“本来有位好帮手说他会待在庐江城附近行动到我和秦隽等人顺利汇合,眼下秦隽他们倒先遇上了麻烦,我本来不打算麻烦他,也只好找出来他帮忙。”

夏尝笑一听说有帮手,当然不会反对藏真心要把这人找出来的举动,只是既有这位帮手,为何白天之时藏真心一早不提?只怕这名帮手武功上并不多可靠。

那这名帮手在这个节骨眼能排上多大用处?夏尝笑吞下想问这句话的冲动,现阶段自然还是多一名帮手好过没有帮手。

夏尝笑一路跟着藏真心走到庐江县城西城门之外,他们两人从郡守府走到街上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城门关闭的宵禁之时,两人都不得已用轻功绕攀上城墙跃下去。

好在西城门驻军并没高手在,他俩这一着也没给人发现。

饶是如此,两人凭借炼技途威能在西城门外平安落地后,夏尝笑还是对藏真心嘱咐了一句:“这城门一出,再回庐江城必须等到明日了。

西城城墙修得极好,从外毫无方便攀援之处,强行以炼技途妙劲控劲硬攀花费时间不论,过程中为攀上城墙取舍声音就不可能压得如此之低,或许就会被卫兵发现惹上麻烦。”

藏真心点头答应,之后她又忍不住道:“夏大哥和孙大哥都不像杀手。”

夏尝笑想了一下,答得极为谨慎:“杀手本就形形色色,我们也只是各自有各自的风格。

比如同样是‘摘星楼’中,无光殿殿主求人先生就有位心腹唤作‘攀山人狼’,其人不止形貌更近野兽,举止风格也同样跟野兽无异。

若是他来到此处,对这光溜溜的城墙只怕也能凭借体力硬攀上去。”

藏真心却摇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们两人虽然态度冷,但是言行却对别人很和气。

如果不是这样,那位孙大哥不至于能和秦隽混熟。”

夏尝笑道:“杀手也只是一个行当,我们自然没必要针对所有人。

藏姑娘你们只是没见过老孙‘不和气’的时候是怎么个模样。

……先不说这个,姑娘你要找的人物,到底留下了怎样的联络方式?”

藏真心从身上取出一物。

夏尝笑不由自主看过去,见是一支比寻常哨子更扁平些的金属哨片,更加摸不准头脑:“莫非藏姑娘的帮手其实势力广布,无论姑娘在任何地方,吹响这哨就能有人跑来接头?”

藏真心一笑,道:“倒是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不过确实‘接头人’夜里也都清醒,而且很容易联系上。”

说着,藏真心就把这哨片放到她的嘴边来吹,也不知道是这小哨片内部设计就如此还是藏真心故意送几段短促的气,哨声虽然响亮但是短促,一连几声相接颇有错落之感。

直到哨声停了,藏真心望向天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东西,于是她对夏尝笑道:“每从城门走离半里,我便停下吹上一次,如果他在附近,最多十里我们应该能看见引路的了。

如果他不在,那我们只好在外面过上一夜。”

夏尝笑点点头,他心里其实在想该提前换回那身自己穿惯了的黑衣才好。

八月的下旬夜晚已经开始转凉,夏尝笑穿惯的黑衣虽然和这身得自凌二爷船上的青色成衣薄厚相仿佛,却不像这一身一样显得宽松,四处漏风。

夏尝笑现在就体会着襟口、裤脚凉风往中钻冷气的感觉,只是他面上一贯冷峻,也自然把这份冷峻当做自己的象征,绝不肯表现得不适。

许久之前领他入门杀手这一行的那个人曾经教过他——这就叫做专业。

这所谓“专业”早成了夏尝笑的信条,也同时成了他有苦难言的重要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藏真心穿惯了大红的衣裳,却无论任何季节都爱在肩、背、大腿、上臂等处缝进去厚布片,她的衣裳就如同用红色成衣作掩饰的布甲,在残暑之季白天可能显热,在夜间行走就如鱼得水。

两人又走出了半里,藏真心再次吹响那金属哨片。

夏尝笑只听哨声未落,高处已有声音回应,虽然和哨声有所区别,但是也是错落有致,低音处与低音处、高昂处和高昂处相连得更为自然的近似哨声之音。

他还看到了发生的源头——远远看去身长连一尺都不到的小东西,栗色的毛发自头披到背后延伸到尾上,双翼的羽毛则被药物染成了浮着一层灰色。

藏真心一见它往这里飞低盘旋就高兴得叫起来:“‘三斗!’我正有事去寻雷大哥,还得劳烦你带路!”

灰翎猫头鹰奇禽“三斗”发出一声稍长的叫声,随后开始攀升高度,指示起藏真心二人应去的方向。

夏尝笑在“如斯园”也见过这只奇禽,他此时也已想起来:“原来姑娘所谓的‘接头人’就是这只栗鸮,那我们要找的也是在‘如斯园’中之人了?”

藏真心答道:“雷大哥和我一同被‘如斯园’主人收留一时,夏大哥你们说不定也见过。”

夏尝笑其实对雷子辰并没什么印象,直到他和藏真心在栗鸮猫头鹰“三斗”的带领下走近一间草庐,还未进去就已经问到冲鼻的酒气,才想起来“如斯园”中确实有见过一名好像整天都泡在酒坛子里的人物。

任谁看此时的雷子辰一眼,都没法马上分辨出他是醉是醒来,他至少肯定在不久前刚刚醉过,而且还弄破一大坛高粱酒,才会半坐半卧在几片碎陶和一大滩被酒水打湿的席子上。

“下下签”夏尝笑在“如斯园”时没和这人靠近过,此时夜里这么看到此人以如此颓废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对此人只留下个很糟的印象。

藏真心看见雷子辰这个样子,也不免担心,道:“雷大哥,你不是说想设法找近苇原之后其他玄衣卫大哥的下落?

难道又因为喝多了误事,到现在毫无进展?”

雷子辰不知道低喃着什么,听见藏真心的声音才一笑再慢慢爬起来,道:“嘿,我这个人‘喝多了有可能误事,滴酒不沾比喝多了更容易误事’。

……嗝。”

这人一打嗝,草庐里的酒气更重三分,连夏尝笑都不自觉后退几步。

雷子辰这种情况好像还没喝够一般,原来他身子旁边还压着一只精巧的小壶,他此时打开壶塞仰头喝起来,旁人不用猜便也知道其中定又是酒。

饮了这一口,雷子辰的思维好像倒还正常,马上问起藏真心这边的情况:“怎么,藏姑娘没和秦少侠、言少侠碰上面吗?”

藏真心叹口气,有意特地撇开对雷子辰这样子的不满,把精神集中在讲述发生的事情上:“人虽然是见到了,不过其中却很有些别的麻烦,不得不请雷大哥相帮。详情还望听我说来……”

藏真心花了一个时辰才把前因后果讲完,这段时间里夏尝笑默默不语,雷子辰则只送了三口酒进肚。

夏尝笑本来有意为藏真心之说稍做补充,正是因为欲开口之时正好看到雷子辰仰头而饮,就作罢了任何开口的打算,可以说他不想开口的原因也在雷子辰看着态度散漫。

不过好在雷子辰倒不像是全然没把藏真心的讲述听进去,起码藏真心语毕之时,他能马上针对内容发起问来:“原来如此,藏姑娘,这其中有个关节我倒是没听清楚。

秦少侠他们的兵器给郡守府的人收起了,那么那口‘十三名锋’的‘银鳞陷陈’在哪里,也给郡守府的人收去了吗?”

藏真心关心则乱,经此一提醒才想起这一环,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个,这么说来秦隽一直在强调花子弄,说不定是把‘银鳞陷陈’藏在其中。

看来无论是否能争取做成花子弄里的‘大饭头儿’,这花子弄是横竖要去一趟。”

“‘十三名锋’……”夏尝笑这是第一次听说秦隽等人持有“十三名锋”,不过他对“十三名锋”的兴趣并不大,只嘀咕一声后也没打算把话题引到这方面。

雷子辰又开口道:“如果藏姑娘所说,那个什么帮主在等答复,想来也不会任姑娘你离开庐江城。

所以无论如何,天亮之后还是在庐江城多现身得好。

他帮里的耳目一定会勤盯着。

秦少侠、言少侠和孙少侠方面,本来如果由我出面,强行亮出玄衣卫腰牌接过移案要过嫌犯可不是不可能。

只是白天之时,我没在这附近发现其他玄衣卫奇禽,却看见灰翎乌鸦——这说明裘非常起码到了附近,说不定就在庐江城中。

如果真是他到了,我反而不好出面,或者说出面也没用。”

藏真心一听这个名字马上眉头大皱:“裘非常?他来做什么?”

藏真心对玄衣卫总旗颜帷秀印象极好,听了颜帷秀被裘非常带到近苇原上的“江南城”所害后,对裘非常没剩下丝毫的好感。

雷子辰虽然也同样对这位上司不留敬意,谈起来的时候语气倒是平淡:“不知道,也许他和殊胜宗那些玩弄阴谋的沆瀣一气,本来也有什么其他行动的打算。

裘非常不是个有才华的人,殊胜宗寂静堂首座留他为自己所用,只可能是想要利用他的人脉。

所以我认为他已经找上庐江城里的太守可能性很大,一旦他找上,听闻花子弄中发生的命案,难保他不会设法对秦少侠等人先动手。”

夏尝笑听他人醉意不醉,能给出冷静的意见已经收起几分轻视,用一贯冰冷的语气请教道:“那雷兄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雷子辰似乎也觉得情况麻烦,他把壶中酒一饮而尽,两眼先是转为迷蒙神情后又开始恢复点捎带游离的清醒,这才道:“有、有了……那个什么张帮主就先假意合作了,约他见上一面,要求他帮忙从苦窑捞出来秦少侠等人。

如果裘非常真的已经开始着手掌控庐江城太守上下的资源,相信也会露出点踪迹。

我们虽然不是聪明人,听起来那位张帮主倒算个聪明人,玩心眼就让他去玩。

就算事后要翻脸,也总是事后的事……嗝!

事后?嘿……嗝……事后秦少侠等人至少该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