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患殃窜地(其之四)

容栖客栈之中,“第五条老狗”稳坐厅中,周围百花谷刀手环伺。

南宫寻常正如其名,他的到来,给这不寻常的气氛带来一丝化为寻常的可能。

南宫寻常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从楼梯上走下之前就让人叫了陈至、秦隽,所以在他走下来之前,陈至、秦隽、南宫胜寒、藏真心甚至廖冾秋、赵洞火都已经在容栖客栈二楼望台之上。

看清来人的模样,加上通传时候已经说明的“第五条老狗”名号,众人反而没人心里对这汉子的来历有半分的底儿。

这时南宫寻常才换上一张豪爽笑脸,从楼梯上首先大方走下来。

跟着他一起下来的陈至、秦隽都是事主,这两位此刻互还留着一席醉话的心结,没想往常那么走得近。

陈至仍然“双眼紧闭”,秦隽还是一脸轻松。

南宫寻常正是如今容栖客栈之中第一做主之人,下楼后便向来者笑道:“晚辈乃是百花谷南宫世家南宫寻常,未曾听闻前辈名号,还请见教。

见教之外,也许是晚辈听岔,怎么晚辈听说,前辈此刻是要向我这两位兄弟赐下‘锋牒’……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汉子抬眼一望走下的三人,先是不发一语,垂了下头再度抬起的时候才开始开口。

一开口,就是一副毫不客气的语气。

“误会?要说有误会,那就是老子不是找姓南宫的,你可以先退下了!”

南宫寻常也摸不清这算是自己碰了个软钉子还是硬茬子,脸上笑容虽凝起来,也凝得丝毫不减。

他趁着自己还有耐心对这名不速之客摆出笑脸,赶紧用客气口气来接话:“是,晚辈听着传话,说是前辈要找的是我背后这两位——‘闭眼太岁’陈至陈兄弟和‘口舌至尊’秦隽秦兄弟。

只是此刻陈、秦两位兄弟是晚辈客人,晚辈在此做主,任前辈有任何问题找他们二人也只好由晚辈先来出头。”

那汉子“第五条老狗”稍皱眉头,回句:“婆婆妈妈,哪来那么多规矩?!”

这句话一出,南宫寻常饶是再客气,脸上笑容只有凝得更僵。

只是南宫寻常还未能再开口,这汉子已经又有话说:“不过你说的这俩名字是对的,和老子找的人确实对得上。

你且叫你身后这两个走得近些,给老子过过眼睛。”

南宫寻常终于收起笑容却也懒得接这些话,手一挥来表示自己同意让这汉子看清身后两人的模样。

至于他本人,干脆旁边一站双手抱怀,要看这汉子到底什么来路,又有什么古怪名堂?

“第五条老狗”站起身来,对南宫寻常的不满神色恍若不见,照着南宫寻常、陈至、秦隽的顺序从三人面前挨个走过。

看他的装扮,好像“倒夜香”的挑夫,可要看他的气势和姿态,倒好像在点兵的将军。

这位“将军”不光要“点兵”,还要“评兵”,他从每个人面前走过去都要指点两句。

好像如果不指点这两句,刚才南宫寻常那几声“前辈”就是白叫了一般。

汉子走过南宫寻常,留下的一句是:“婆婆妈妈,规矩不少。笑得倒是有几分模样,可你小子这模样要在平时上街也挂着,怕不是随处找揍?”

南宫寻常听也装作没听到,一双眼睛盯紧这人,嘴角挂着的笑容已经充满挑衅意味。

走到陈至面前,汉子上下打量了几遍陈至的面相,说出的话语气不喜不悲,反显得怪里怪气:“果然‘闭眼’!”

陈至回以和善微笑,他还摸不清这人来路,也不愿意和这人发生口角。

汉子走到秦隽这里,秦隽已经闻到这汉子身上的臭味,多少皱起眉头。

汉子在秦隽面前停留最久,打量得也是最久,末了停了脚步说句真诚问话:“哪里‘至尊’?!”

秦隽可不像南宫寻常那般能忍能装,更学不来陈至那副泰然自若,当即回嘴:“你有病是不是?!我哪里‘至尊’关你屁事啊?!莫名其妙!!”

汉子好似平常甚少给人顶撞一般,双眼瞪圆倒退一步,居然直接摆开架势,喝道:“莫名其妙?!除了比老子还老那四条狗从没人敢说老子莫名其妙!!”

秦隽也不客气,他刚把“银鳞陷陈”放好在房中,此刻背上也没带这几日带着用的那口长刀,一摸到身后没有家伙才显出尴尬之色。

当下可不是摆出这副尴尬样子的时候,秦隽马上换副嘴脸道:“对不起!”

南宫胜寒听得这句,又等了一小阵,赶紧小声对旁边藏真心道:“他这句‘对不起’……”

藏真心觉得这丝毫不用解释,还是向南宫胜寒确认了一下:“绝对心里想着‘对不起不代表我有错’。”

南宫胜寒大点其头,向楼下秦隽投向知己眼色,好像这两人共有的这点特色才是天下最自然之事一般。

秦隽脑后可没长眼,脑袋顶上也同样没有,可看不见楼上望台处南宫胜寒眼神里的认可。

他只是希望眼前这浑身臭味的汉子能多少站远点。

“前辈已经见过我两位兄弟了,是否告诉晚辈等身份和来意了?!”

南宫寻常口气已经显出严厉,就算眼下没有什么正事好做,他也不愿意陪着个莫名其妙的汉子胡闹。

这汉子听到这句倒是语气一变,转头向南宫寻常搭话时候已经不像先前般莫名其妙:“欸?!原来你也会爽快。

好端端一个男儿,既然会爽快装什么婆妈样子?!”

南宫寻常反瞪这“第五条老狗”,他懒得重复自己的问话,那可是一开始他就问过的,自然不必再问第三遍。

那汉子“点兵”完后,才肯站回开始的桌边,侃侃而谈:“好说,老子说的正是要给‘闭眼太岁’和‘口舌至尊’两个小子赐下‘锋牒’!

就这么点儿事。”

说完这句,汉子手往破烂短衫中一掏。

百花谷刀手本来就环伺在旁,此刻人人紧张,以为这汉子要用出什么暗器。

汉子掏出的倒是两件竹片编合起来的物事。

看到这两样东西,秦隽稍显惊异,赶紧向陈至投去询问目光。

陈至可没法和秦隽眼神交会,只好稍点下头来代回答。

这汉子掏出的东西,确实很像秦隽、陈至曾经见过的“锋牒”。

汉子把东西递出,南宫寻常首先接过,一接便已经打开一副竹片。

看过上面内容之后,南宫寻常眼睛一转,用疑问语气首先问出这竹片内容中自己最为关心之处:“灭度宗?!”

这三个字一宣问出口,在场者如赵洞火显得恍然,陈至、秦隽、藏真心、南宫寻常仍是带着疑问之色,廖冾秋对这三字只显得压根摸不着头脑。

“正是,老子是灭度宗‘五条大狗’中最小尾巴那条,‘第五尊者’梅根草!

赶紧让两个小子收了‘锋牒’,老子就算完成正事,可以回去了。”

原来这人是灭度宗的?陈至就算能够接受这点,也只有更疑问灭度宗是怎么想起来这么一出,又是从哪里听到自己和秦隽的名号?

陈至首先想到的乃是画屏门,画屏门前掌门女侠周画屏就是灭度宗中人的女儿。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画屏门如今仍能搭上这条线,就不至于被庆家前主人庆栾用空口无凭的“义捐”弄得讨也不去讨那笔欠下的银钱。

所以陈至上前一步,问道:“敢问梅前辈,晚辈和义兄跟灭度宗素无来往,为何贵宗会想对晚辈等赐下‘锋牒’?”

梅根草对这问题显得不屑一顾:“老子只是别人使唤来给你们赐下‘锋牒’,要老子来的那条‘第三条老狗’又没说是什么事情,老子怎么会知道有什么因由?”

面对这样的人物,陈至也不知道如何问下去好,反正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再问也是一问三不知。

南宫寻常手握“锋牒”之时,便已经有如身处奇妙竹林一般,心中生出股莫名的静谧安详感觉,结合“锋牒”的传说已经知道是真货。

可眼下确实疑问太多,陈至不知如何问起南宫寻常也不知道,南宫寻常却有不得不以主事身份为凭问多些事情的需要。

所以南宫寻常再开口时候,语气虽然已经稍为收敛不满,却仍显得怀疑:“敢问这位梅前辈,这是贵宗‘第一尊者’——苗穗实苗老前辈的意思吗?”

“‘大狗上人’老苗?不知道是不是。

这是第二大、第二老、第二狗的那条老狗交代下来的,有疑问你们需去问他去。

老子只负责跑这一趟,谁让老子‘倒夜香’的买卖没他种地来钱,平日欠他不少。”

事情说到这里,南宫寻常、陈至、秦隽三人各自都觉得难办。

对于秦隽来说,难办的只是这莫名其妙的家伙后台太大,怕是也不好赶走,此刻他这大厅里“点兵”般一走,已经让这里气味颇浑噩。

“四山两宗一府司”的大人物居然有个平时真是做“倒夜香”这种挑夫行当,这怕是说出去也没人信,偏偏给他们赶上了。

而南宫寻常和陈至都更担心的是,本来他们要等玄衣卫找上门来,以赐下“锋牒”为名义掩饰达成针对“切利支丹”的合作,如果不能推辞这灭度宗莫名其妙赐下的“锋牒”,十分不好办。

何况这“第五条老狗”梅根草看起来十足固执,就算自己这边想要推辞不受,恐怕就是不由分说闹僵,随之另生枝节。

陈至思前想后,觉得就算事情不好办,自己也非试不可。

他眼下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透露一部分的实话:“实不相瞒,梅前辈。

眼下我们兄弟二人实不能受了贵宗这‘锋牒’之赐,实在是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说来给老子听!”

南宫寻常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近,这梅根草果然是个固执己见的家伙。

他不得不同意秦隽的说话方式,也真想驳一句挂你屁事再跟一句莫名其妙以对。

对于陈至来说,梅根草肯听理由就不是全然不讲道理,起码有一两分的可能性说服此人。

只是饵已经给咬上,陈至作为必要撒饵之人却连饵是什么都还不能肯定,自然可能性最多只有一两分。

陈至于是抛出另一段实话,希望能试出端倪:“在扬州地面广宣异教的‘切利支丹’正和玄衣卫杠上,晚辈等正在南宫大哥主导下欲率众义助。”

七大派中同为“两宗”之一的殊胜宗颇为敌对“切利支丹”,陈至直接点出这点事实,希望这个故事的魅力足以迷惑这“第五条老狗”。

萍水连环寨的那位总瓢把子曾经管陈至叫成“猜心怪物”,此刻“猜心怪物”也只好真的猜一猜,不靠猜根本没有任何拒了此人的头绪。

一猜之下,见效远超陈至意料,只见梅根草双眼瞪圆,杀人般神情丝毫不输“三不治郎中”说到瞧病时的模样。

如果情绪激动也是一条炼途,梅根草此刻语气也已经激动到一个境界:“什么?!

原来……老子说玄衣卫和那帮子信佛信错还挺得意的带发王八混在一起聚集那么多人折腾什么,原来是这桩买卖!!!”

梅根草说着,居然转身要走。

都已经走出几步他才停步转头回来,向这边喊:“那这事回头再议,你们也要去找‘切什么蛋’干架老子支持你们!!

先去,先去!!!老子也去,谁愿意去都去!!”

喊完之后,梅根草运起罕见身法,从容栖客栈中一窜而出。

这“第五条老狗”来的时候跋扈得很,没人拦得住;到他走的这时候却是莫名其妙,别人都想不起来要拦住他。

南宫寻常想说什么,转念想横竖这样就省去灭度宗赐下“锋牒”一桩麻烦,手一动自己低头才想起来这两副“锋牒”居然还给留在这里了。

当下他懒得烦恼,把江湖中不少人垂涎的“锋牒”随手一丢,意思是谁愿意收起来就谁收起来。

陈至也不愿意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出烦恼,却不得不多想几层。

首先的一层就是灭度宗如果动作太大,“切利支丹”又添强敌,自己一方跟玄衣卫合作的余地似乎正要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