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榻上巧对

乾圣四年八月初四早,陈至一早发现自己居然是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他醒来第一个看见的是“三不治郎中”张郸摆着一副杀人神情盯着自己,吓得他赶紧翻身要坐起来,这时候才感到一阵头疼。

“嚯!!”

陈至这一翻坐起来同样也给张郸吓得不轻,陈至向来双眼紧闭,醒了这位大夫也看不出来,只看到陈至像诈尸一样坐起来。

“张大夫,我的头……很痛。”

陈至说到头疼,刚才才刚因为一惊收起那副杀人神情的张郸重新换上刚才那副尊容,沉声道:“宿醉,头疼正常!

你小子这也算是江湖人?跑伙房去喝别人为做饭用存的低劣米酒喝到把自己灌醉,知道不知道昨天你吐成什么样子?!”

陈至笑了笑,头仍是昏疼:“张大夫怎么会……在这?”

“怎么你小子道这里是自己房吗?昨天都要出发了,南宫家那位少主寻你不得,最后发现你躲进伙房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他可是当时就火冒三丈,想不到今天还能让你小子误了说好的行程。

他当时是想让刀手们把你抬回你那房去,谁知道还没搀你到床上,你进了那房门便吐了一地。

姓藏的丫头和秦小子说他们收拾你那房子,南宫家那位少主才把你安置在他自己这几天待的这二楼丙字房来。”

张郸说的这话不尽不实,南宫寻常和张郸前一天都希望通过陈至能说服另一方,南宫寻常本来是等得不耐才来要找陈至问劝说张郸一事到怎么样了,结果只看到陈至一个人喝醉到不成人样。

于是南宫寻常心中的不快反而转到陈至身上。

既然少了这么个出主意的,横竖也必须得多耽一日,干脆和张郸装作两人之间没事发生,着张郸第二日来看陈至会不会因为饮酒太多落下什么毛病。

张郸自然是懒得提这尴尬事,眼前的陈至自己筹谋了半天这几日的行动最后自己喝酒误事,现在是比草草“和解”的张郸、南宫寻常更尴尬的人物。

张郸甚至开口讽道:“你小子平时心思鬼灵,今天怎么也用上这一手。

玩了好久计谋,今天感到头脑不够用了吗?”

陈至也知道这时候的尴尬,干笑一声后问:“南宫大哥生气了吗?”

“那自然是生气……哦,你小子想推说是为了帮我劝他才搞出这名堂?

省省,我不领你陈小子这个情。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借你状况推迟一下大伙儿行程倒是可以,到了真动身一刻,我看南宫少主还没打算放过我。

你闹出这一桩来,在我的事上可还没帮到半点儿忙。”

陈至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一醒,该进行的始终都得进行下去,所以张郸仍要挂心南宫寻常不同意张郸同样参与这事。

他抓起来碗喝水,嘴里仍是一股酸味难压下,却总得把水先送进喉咙,然后道“张大夫请去告诉南宫大哥我醒了,‘半点儿忙’马上就能帮到。”

张郸半信半疑收拾了一下床边矮桌然后出门而去。

不到一刻,南宫寻常背负双手踏进这件丙字房,进来时候他皱着眉头,看到陈至后收敛表情转身把房门上栓,再转过身时起码从面上已经看不出他带着多大情绪。

南宫寻常站在陈至床前的时候才开口,开口只问了句:“你醒了?”

这声音也十分平静,陈至知道南宫寻常其实怒火中烧。

喝醉到这种地步本来是陈至自己也没想到,只不过他本来就想找个借口拖些时间,既然已经发生喝醉这事,就干脆利用这一点。

只是用这种方式激发出来南宫寻常的怒意,更让陈至感慨。

南宫寻常的暴君气质自从两人达成密谋后日渐增长,陈至此时所为和在君王面前犯错没有什么太大区别,这份罪责必须用给他立下更大的功劳才能相抵。

所以陈至需要一个极好的切入点,让南宫寻常先接受昨日不能依照先前计划赶去和玄衣卫合作的事实,再接受眼下需要等待时机的说辞。

陈至现在头疼未消,暗暗运出炼心途“不滞于物”境界威能,通过心生相生唤出两个“声音”相助斟酌自己的说辞。

他通过这种独特炼心途用法呼出的“声音”,一个属于“四动惊神”公孙静,一个属于凌家小五爷“小老板”凌泰民。

这两“人”一个是服侍“如意斋”那被叫做“最为懦弱卑鄙的蛇”的如意斋主,另一个自己性子中就深藏和南宫寻常相同趋利且暴戾的本性。

所以有这两“人”从旁“指点”,陈至的说辞不至于因为头脑宿醉而失言,埋下和南宫寻常过早生出更大嫌隙的伏笔。

而当陈至做好准备,直接开口时他的第一句是:“恭喜南宫大哥。”

“嗯~?!”南宫寻常意味深长地“嗯”一声,终于压抑住情绪让语气平缓再把话接下来,反问一句:“喜从何来?”

“南宫大哥叫张大夫来看兄弟我的状况,说明你们两人之间的分歧已经放下,眼下又能同心共力,是将来长久共事之基,这是大喜之事。”

“一时和解而已,你自己醉成这个样子,又是在这个节骨眼。

我只好将是不是要遣他回百花谷这事放下一时。

这么说,你是故意在用自己搞出状况来迫使我向张郸让步了?”

南宫寻常的声音越是冷静,其中透出的威严意味就越不容挑战。

两个“声音”都已经在耳边警醒陈至不要继续让南宫寻常纠结这一点,陈至于是稍转思路,继续道:“不是,喝醉确实是我的失误。

南宫大哥希望我说服张大夫,张大夫也同样希望我说服南宫大哥,我苦于没有合适的说辞和完美的调和手段所以才饮酒过量。”

此处示弱的同时,陈至同样抛出张郸私下找自己希望自己反过来说服南宫寻常的事实。

即使不说出来,以南宫寻常粗中有细的性子也不难想到这点,所以不如摆在明面上来,才好让南宫寻常疑心稍去。

“所以你跑去一个人喝闷酒,结果误了你我都已经议好的事。”

南宫寻常已经把话题转到直接问责这次耽搁,陈至认为这是好的开始,因为这同样意味着南宫寻常肯给自己机会提供补救之策。

所以陈至毫不含糊,接道:“其实,我喝多之前挂着的另一件事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说服南宫大哥,眼下情况有变,早找上玄衣卫不如等待时机和玄衣卫互相找起。”

“嗯?!”南宫寻常第二次发出疑问之声,显然对这新抛出的说法并不满意:“如果你说的变化是指从那位纪四爷那里探到的新情况,其中有哪一项需要你用这种手段拖延我们自己人来变计?

他对你交待的事情你藏起来喝酒之前已经跟我报过一遍,除了他可以作为揭发缕臂会的人给我们增添筹码之外,我听不出有其他需要改变计划的部分。

我们的情况仍是一样,既然百花谷其他世家中人肯用起李用刀,代表很可能也涉入此事。

不快他们一步,我们是占据不了和玄衣卫合作的主动,最后主要功劳给人揽下,我身上仍然压着在此为赵洞火长久耽搁的责任。”

“正是因为增添了筹码,我们才更有后发制人的余地。

理由有三:

首先,我在‘水月仰天’之会上已经和那位腾蛇寨寨主达成某种程度的合意,也勾起了他的好奇,他会愿意看清我们所有手中的筹码再做决定。

再者,那位纪四爷透出消息中最重要一点反而是缕臂会已经按耐不住,眼下玄衣卫、殊胜宗调集人马封锁‘秘境’外围,无论缕臂会还是‘切利支丹’先行打破这种僵持局面,玄衣卫、殊胜宗将会惊异察觉另有势力动作。

这时我们掌握的缕臂会罪证,就是他们迫切所需,时间拖得越久,这位纪四爷的价值也就越大。

拖延同样能让纪四爷死心。

他家业全在缕臂会视野之中,如果时间尚短,他会愿意相信缕臂会不会对自己家业动手,从而保留这份被缕臂会解救回到往日生活的侥幸。

反之,让他被掌握在我们手中的时间再多一些,他听不到外面风声必然会反而担心缕臂会被逼到无奈,加上缕臂会派出之人曾想杀他灭口的事实,更可能和我们相互配合来求投靠向玄衣卫。

最后一点就是动用了李用刀的那伙儿百花谷之人的存在,容我冒昧问一句,南宫大哥可否想出这路人马的底细?”

陈至提出的前两点已经合理,但是不足以说服南宫寻常,南宫寻常思忖一下,决定说出自己的猜测:“应该是我二叔南宫弄花的两女一子,他们三人正好领了六十刀手去接扬州另一处剿灭马匪的活。

如果李用刀的背后正是百花谷中人,他们的可能性和动机都最合此举。

我两位堂妹南宫飞星、南宫舞彩都十分佩服我们家中姑奶奶,要做女中豪杰,武功练得不下胜寒。

她俩的弟弟——我那位堂弟南宫妙霖虽然不是个东西,一张会讨好人的嘴也是不容小觑,光凭那张嘴大伙儿就都猜测他最有可能被过继给姑奶奶,成为我们这一辈的家主。

这三人都算人才,飞星、舞彩堂妹本事在身,妙霖堂弟哄起人来就是我也未必招架得住,三人赶在我们前面真有可能把玄衣卫拉拢得住。

何况我们之中你和秦隽连同我都得罪了殊胜宗那位无我堂首座,他们如果提出要义助参与此事,想那位无我堂首座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物,会帮助他们来排挤我们。”

“殊胜宗是我们要排挤到事外的一方,当下玄衣卫、殊胜宗不知道那些‘盐人’实力底细,受挫之后才有我们去赢过你这三位堂妹堂弟的机会。

毕竟游剑‘灯庐’经过一试之下乃是对付‘盐人’的利器。

而从那位什么御我大人展现出来的本事来说,加上‘浪风范客’透露的其他人实力底细,‘切利支丹’绝对有让玄衣卫、殊胜宗吃一个大亏的机会。

这还只是单论‘切利支丹’,缕臂会既然准备作乱,他们更在玄衣卫的所知之外,玄衣卫更有要保住扬州江湖不乱的职责,不可能置之不顾。

当玄衣卫同时面对这两者,我们手握罪证和对‘盐人’的利器,就会变成我们才是和他们合作的最佳对象。

南宫大哥那三位堂妹堂弟,我宁愿他们先一步得到殊胜宗的认可,这样在玄衣卫、殊胜宗因为玄衣卫迫切局面的相逼之下,我们提出合作就是那三位南宫大哥的堂亲和殊胜宗绑在一起一同出局的局面。”

“嗯……”南宫寻常听到这里颇觉得有理,他多看一眼陈至,压下不满。

“闭眼太岁”陈至,始终是自己用得到之人。

想清这一点后,南宫寻常只说:“算你有些道理,这种事情以后可以直言,不要再用小手段相逼,你南宫大哥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物,明白吗?”

陈至应下,收起心里那两道“声音”,知道这套说法最终还是让南宫寻常听进去而且接受了。

“你还是没讲到张大夫,在这种情况下,他好像也没必要继续待着掺和这桩事情?”

“有!”陈至知道他定要再提此点,已经准备好说法:“张大夫的存在相信已经通过盯住容栖客栈的李用刀传入南宫大哥几位堂亲之耳。

如果那位南宫妙霖真如南宫大哥所说一般不堪,想必可以挑动他设法采取小动作针对张大夫。

只要我们能够阻止,对于玄衣卫来说,南宫大哥这几位堂亲就将显出不够安分,不可信任。

这有助于我们分化支持他们的殊胜宗和玄衣卫。”

“嗯,妙霖堂弟但凡知道我留下张郸的用意一定不肯安分,而且势必做不成事情。”南宫寻常通过自己的了解肯定了陈至这新的计划,接受陈至说服:“好,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在这里多耽两日,等待殊胜宗和玄衣卫先吃一大瘪。”

陈至自然不用说出叶西风的存在,叶西风已经被自己“透露”南宫家这几位其他人物的存在,势必也会选择尽快行动私下联合。

到时候,擅自选择救助“切利支丹”的叶西风和南宫家那三位私下联合必然因为和玄衣卫立场不同闹翻,甚至武力相向。

那时玄衣卫和自己一方的合作必然已经达成,叶西风才是催化局面创造那位暗中运筹的腾蛇寨寨主失手被杀机会的关键,到时候能够把握得住这个机会,玄衣卫剩余势力任凭己方摆布。

以“闭眼太岁”的眼光来看,南宫寻常虽有暴君之资,作风不够激进极端。

到了节骨眼上与其让他临阵退缩干扰事态,不如先通过这一暗手操作再让他接受既定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