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三刀称奇(其之二)

南宫胜寒早换上一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还特地添置了一顶小斗笠,压低之后能盖住大半张脸,这才混进呷财赌坊之中。

残暑未消,这个时节做这身打扮当然很热,不过南宫胜寒没空在意这个,自己曾经穿着女装来这赌坊闹事,当下不被认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三人早已商定由藏真心和秦隽以有事为由向这赌坊的管事荣全告辞,为防各种变化,南宫胜寒就要混进赌坊一般客人之中,以便策应各种变化。

他们甚至定下一整套四句暗号,南宫胜寒要尽可能保证自己处在能听见藏真心说话的地方,以便以不同方式配合。

不管前言后语,“活见了鬼”就是要撤,南宫胜寒如果听到这句就要自己抽身再想办法解救另外两人;

“多等我一下”就是要到赌坊后面那个院子,或者是等纪四爷或者是赌坊另生想法,听到这句南宫胜寒就要退出赌场从外绕上屋顶,从院子另一边到能听到藏真心说话的位置伏好跟紧;

“干粮换烧饼”就是要动手,南宫胜寒就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和两人配合一起发难,这句只会在纪四爷现身或者确认不能现身后说出;

“老子从来没教养”这句是改叫秦隽来说,如果秦隽判断藏真心不适合插话或者另有没想到的事情发生,南宫胜寒听准了这句首先就要和秦隽、藏真心两人合力一处,再作打算。

南宫胜寒进得赌坊,眼看藏真心、秦隽已经在和荣全说事,事情说完藏真心既没上荷又被着原地等着,南宫胜寒于是干脆不急着凑近,自己掏了一两多点的一块碎银在牌九桌那处推了一把骨牌。

他这一把上来就拿到了副梅花配红头的“蹩十”,手气差得可以。

于是南宫胜寒也不管胜负结果,再没赌兴,直接一边装作看别桌落注唱筹一边慢慢挪向赌坊荷人出入那方向。

挪过去没多久,他就听得荣全的声音:“两位后面去等吧,已经有人去报‘四爷’了,‘四爷’应该会想当面和两位辞行。”

这意思纪四爷还是要现身了?这是好事,南宫胜寒暗自在心中点头。

纪四爷一现身,哪怕他有什么提防,总是好当场翻脸把纪四爷掳走,也算这趟来建安没有白来。

然后南宫胜寒就听到藏真心的声音,她道:“既然横竖是要等,那就‘多等我一下’,我在这里看人落两场注,也好过干等。”

藏真心已经释出暗号,南宫胜寒当即会意,自己压低小圆斗笠钻了出去。

还没钻到门口,一只大手已经压到他肩上。

这只手的主人,就是那懂点千术会在哪桌陪得多时代荷下场的齐战。

南宫胜寒心里一个咯噔,前几天他女装前来生事时就是找的这人,怕不是给认出来?

齐战拍了这一下肩,说出的话倒是不像已经认出南宫胜寒来:“这位小兄弟,盯你很久了,赌坊规矩不能遮头盖面。”

原来不是认出了,南宫胜寒刚安了心又把斗笠压得更低,声音也同时压低:“抱歉,我这就退出贵号。”

这声出来齐战一愣,南宫胜寒已经直接溜走出门而去。

南宫胜寒都已经走了,齐战还在原地愣站了一会儿。

“齐头儿,那小子怎么了?是不是来闹事的?”另一赌坊之人路过时候看见这出,直接凑过来来问。

“没……人家要走了,走了就莫理了。”齐战打了个马虎眼后随着就又问:“对了,你说要跟姑娘家赔礼道歉,该备什么礼物?”

“我要是知道这类手段,我还来跟着荣头儿混么?早就骗个千金小姐去做小白脸了。”

南宫胜寒纵使声音再压,声音仍显清幽婉转,齐战还是从那一声里认了出来。

好在齐战为人不坏心眼更不多,既没给叫破也只想着前几天这“姑娘”来闹事多是自己眼神无礼冒犯,反而想着回头怎么道歉。

在齐战看来,这“姑娘”是那天经过那一出后不好意思寻常打扮来了,所以刻意做男装混进来玩耍。

南宫胜寒走得太急,没看到自己落过注的那局庄家最后唱牌是唱出对“至尊天九”来。

有些地方管牌九叫做“天九”之名,就是从这平常最大的牌面而来。

牌九凑出十点则是“蹩十”,没有点数,其余时候靠九则胜,有牌型则按牌型。

所以南宫胜寒刚才手里那对牌,梅花、红头单独唱出都是很大的牌,不巧凑起来是副“蹩十”,一点点数也没。

“蹩十吃天九”是很少地方在用的规矩,也是“蹩十”这副牌面唯一能赢别的牌的情况,恰好这“呷财赌坊”用得既然是两张牌的双牌玩法,这规矩也就用上了。

南宫胜寒难得幸运一次,既赶上了“蹩十吃天九”,又没看到庄家牌面赌兴因此而败,不至于因赌误事。

秦隽、藏真心把假戏做足,真跑几桌边上看了好几手落注。

他们俩其实是想找这个借口找南宫胜寒,既然一圈下来找不到,两人同时明白南宫胜寒已得暗号,并且即使退出去要先伏好了。

荣全再来叫两人的时候,秦隽还故意装出一副观赌入神不肯动脚的模样。

到得后院,藏真心、秦隽头也不抬,省得不小心瞧到哪处房上伏着的南宫胜寒再惹起别人眼光随着一看露馅。

他俩没在后院待多久,荣全带着一个人跟来,两人一进后院他直接开口道:“这位是‘四爷’府上管事的,‘四爷’有些脱不开身,只好劳两位随这位老兄一起去‘四爷’府上,好让‘四爷’摆酒饯行。”

这不是个好信号,秦隽眼珠一转,接话道:“既是这样,我们也就不客气了。是吧?”

藏真心马上会意这是秦隽要看对方搞什么把戏,暗示自己先不要暗号给到埋伏着的南宫胜寒,也道:“你最厉害,你说了算。”

荣全接话接得小心翼翼,更显得其中真有诈事:“既然如此,我还要看好赌坊,是没这个口福,先为两位道个别。

两位一路走好。”

秦隽心中冷笑,这“府上管事的”居然就是那天在赌坊之后掀起门帘看过一眼的那人,只是此事换了身不合身的家丁衣裳而已。

初进“呷财赌坊”那天,秦隽和藏真心就是看见这人短暂掀起门帘露脸查看情况,看到了这人左臂上那条黄巾才确信这赌坊的背后跟缕臂会关系密切。

秦隽虽然一时摸不清“四爷”这手算是明道道还是暗道道,却毫不在意,反正最后要动手的也还是得动手。

秦隽只希望纪四爷真能在这条道道后面真正现身,他早盯上纪四爷这双腿。

就是纪四爷请来天王老子来罩着自己,秦隽也非要把他双腿打断不可。

那人家丁装得倒是圆满,说好带路后先鞠一躬,整个姿态显得恭恭敬敬。

秦隽、藏真心随着这人从另一间屋子绕出院子。

秦隽走得不慌不忙好保证南宫胜寒能够偷偷跟上,为此他还开口找这人闲聊:“不知道老兄怎么称呼?我是知风山通明山庄工房的秦厉害,这一位是何普通。”

这两个已经是秦隽、藏真心用熟的假名,那人答得却还能更假:“‘四爷’给我取了个名儿,叫‘四方城’。”

“四方城”是一种牌戏,也有叫“麻雀”“麻将”“竹阵”“叶子”“马吊”的,这其中“麻雀”叫法最古,“叶子”“竹阵”其后,“马吊”“麻将”最晚。

秦隽压住想回“莫名其妙”的念头,只哈哈干笑接这句:“哈哈哈,这……名儿不错。”

那人倒是性子真好,也笑着回:“小的也觉得这名儿不错。”

藏真心用这“何普通”时候性子也装得颇大家闺秀,三人话越说越没话,走路走得也是越行越远,眼见就要出了建安城去。

拜疯子冉老大所赐,秦隽是事实上找出来过纪四爷身份的,当然知道纪府就在建安城之中。

秦隽不得不多提一嘴:“‘四爷’住得实在好偏。”

“四方城”反而答得好像理所当然:“人一有钱,性子就偏,性子偏了就爱往偏里住,这不奇怪。”

说完这句,“四方城”还回头打趣:“你有钱吗?”

秦隽哈哈干笑:“何姑娘在赌坊帮荷几天,倒是有些钱。我就不提了,光杆儿。”

“四方城”转头回去同时道:“所以你理解不了有钱人为啥爱往偏离住。”

“有道理。”秦隽接了一句作结,三人又归无话可说。

秦隽倒是不怕这些人把自己往偏里带,毕竟越偏身后南宫胜寒越好跟上,只是担心纪四爷这是打算不亲自现面。

谁也不知道此人在别处有没有其他产业或者房子可躲,如果他躲了,事后不好找了。

秦隽、藏真心跟了一个多时辰,是给人引进一个小村庄里偏僻院子里。

秦隽的担心没能落实,纪四爷真的等在这,看见两人过来赶紧握拳行礼。

纪四爷行得是江湖礼,而且他左臂上赫然佩了条红巾。

秦隽和藏真心交换眼神,两人都知道这人是要做手黑的事儿了。

既然心下敞亮,秦隽笑着回礼:“想不到纪四爷所谓送行,倒是要摆在这别具风格的‘别院’里面。”

纪四爷也不含糊,哈哈爽朗笑对:“两位身份特殊,不用别具一格的地方,怕是送也送不走。

不是吗?

‘口舌至尊’秦少侠,还有这位何……不对,是藏姑娘。”

秦隽倒没显得意外,却要问道:“纪四爷什么时候知道我们切实身份的?”

纪四爷双掌一响,两个同样绑着红巾的汉子从一处房里拖出个血人来。

秦隽马上认出那是姬坤,心中愤怒已极,脸上不动声色。

纪四爷摆足此间主人姿态,道:“他倒是想帮你们瞒事,可既然秦少侠去过‘水月仰天’之会,用假名是藏不住身份的。

我刻意忍到你们两位告辞才收拾这个叛徒,就是要让你们明白,想动缕臂会的心思,你们还太嫩了点儿。”

陈至毕竟没有猜错,缕臂会果然就是萍水连环寨中“天空”一寨。

四方院中四面有房,每个房中都开始有些人现身,居然足足备下了二十一人。

纪四爷开始挨个点起:“今天我这儿也有些江湖上的朋友好介绍给两位认识,这几位是‘竹阵’‘马吊’‘筒子’‘万子’‘索子’‘十三幺’……”

“很够了!”秦隽可受不了这纪四爷一副成竹在胸的嘴脸,尤其是给人取假名取得如此随便的情况下。

藏真心也不再装作扭捏姿态,放足嗓门大喊:“我看‘四爷’不用饯行了,干粮也不用备,直接‘干粮换烧饼’吧!”

秦隽、藏真心两人同时做出反应,喊话之后同时抽刀合背而立,准备迎接四面来敌。

纪四爷也一声令下:“收拾他们!”

话放完,人站定,纪四爷眼睛扫到秦隽一双怒眼,心中窜起寒意。

更让人害怕的是,这小子身陷危局,一双怒眼怎么也不是看向自己,而是看向自己腿脚的?

秦隽心里只道:搞了这么多花样,横竖你还是要现身自己看自己得计。

只要你肯现身,那就比什么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