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天国火宅(其之七)

阴风贯入山间栈道之中,刚刚拂近人群便给众多手持火把之人的热闹感染,阴冷不再。

“桃源乡地上天国”的奇特桃林入口处,殊胜宗、玄衣卫所动员的精锐高手队各自寒锋向前,提防面前衣着和面目都十分邋遢的汉子。

汉子神态慵懒,似醒似未醒来,一双迷目看过去他只看见黑压压一片人群。

“怎么这么多人……是要迁居的还是什么,你们就不能小声点?”

汉子神态慵懒,语气同样慵懒,仿佛没有把面前九十二人看在眼中一般。

这生硬的语调和汉子腰间形制古怪的直背刀,让裘非常、法却形都感到疑惑。

怒界中人?裘非常毕竟驻在扬州,因为公务关系总是出海,也算见过怒界而来的浪人。

平心而论,这个汉子的打扮远比裘非常看过的那些怒界浪人更为邋遢,是以裘非常也不能断言此人定是怒界浪人。

相比之下,殊胜宗无我堂首座法却形心中却更加肯定面前之人出身怒界。

法却形为了让佛学充斥,不止曾派出“燃指善女”何语晶和凶途岛“如意斋”合作,更在私下里会同修罗道二当家殷非天,曾打探出二当家殷非天收留一些怒界之人在修罗道中之事。

法却形的立场看来,如果能够如同扬州曾经的那场涝灾一般再次祸乱欲界地面,混乱之中民生甚苦,佛法能安抚人心,便有广传之机。

所以哪怕“如意斋”的用意是让怒界成型的海盗水军侵略欲界,二当家殷非天更是想把怒界逃犯引入欲界,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供一切可行的帮助。

直到此刻,面前之人的打扮证实所谓“切利支丹”就是殷非天暗中收留的那批怒界犯人,法却形却再也不能平静。

“切利支丹”在扬州地面上散布所谓“切利支教”的信仰,等同窃取佛国,这是殊胜宗上下包括法却形在内都无法容忍之事。

对于裘非常,对方是怒界之人,更显得整件事情暗含可怕阴谋,无论从职责还是功绩的角度他都没有撤手的理由。

于是裘非常不由分说,直接向总旗颜帷秀下令:“颜总旗,领校尉、地魁门力士五人成一组,以‘五行决离阵’压进!!

如果此人着意拦阻,可行杀伐!!”

颜帷秀见裘非常命令坚决,也只好大声应道:“是!!”

那汉子此刻也明白形势,咯咯发笑,提起三分精神:“呵呵呵,原来是来了外敌。

倒是让本大爷终于有些事情做,来,来!!!

让我见识欲界的军学程度!”

汉子语气仍然慵懒,双手各抽一口直背长刀,却又垂下,上半身也向前曲低而显得身形佝偻。

没有人能断定这是否就是他全部的临战准备,可他做好这个动作之后随即便大喊一声:“宫本村的新免武藏,就是将要杀死你们的人之名!!!”

听到名字,结合两口直背刀的形制,裘非常终于断定此人确实来自怒界。

两口一长一短的直背刀,都是怒界形制,稍长一口是“打刀”之形,稍短一口则是“胁差”之形。

裘非常凭借自己的见识,更初步断定眼前自称新免武藏之人的武功应该也是怒界浪人们偶尔有人习练的“二天一流”剑法。

怒界武学称作“军学”,刀剑不分,这几种刀也是都给唤成剑。

法却形也同样没有退让的道理,通过刚才那声却知道面前对立之人功力惊人,连他也不敢小看。

当下,法却形做出目前人手能做到最强的战策排布,运动“四住动心咒”功法,声音暗含大无畏之“相”,传遍四周:“金山派、殊胜宗众佛友,先攻掠阵,以备足同道战友结阵之时!!!”

这一声带有清圣之感自带回声,声音虽低却久传不消,流入殊胜宗、玄衣卫众人耳里,让这些人从心底生出无由的勇气。

新免武藏好似浑不在意,倒是安静,只是静等第一个人出手。

他等到的不止第一个人,那边颜帷秀点好阵法布置之时,人群中已经冲出四个人奔过来。

大战临头,先出手的当然是最有自信的人。

金山派副掌门羊太严在先出手四人中也首当其冲,他直跃而去,双手成掌平推而出。

这平平无奇的飞临掌势,左右手却暗含不同劲力,左掌以刚意运足炼体途“出离凡物”高境不稳定状态威能调动血气而成的肃杀血意,右掌以柔意运足炼技途“意身不二”高境不稳定状态威能浑身极直接的错乱掌劲。

这招金山派掌法中极为精妙的起手“拨叶分山势”高深之处就在于一击之下便不奏功,也可以让使招者进入最佳战斗状态,调动所有的战意和潜能,后续杀招只会更强。

何况羊太严的身后,随之出手的三人也各个武功高强,这四人联手之势已经是江湖中难当敌手的可怕杀局。

无我堂首座法却形暗运功力,准备随时出手,他可没打算把强敌让给玄衣卫的战阵。

这一掌落空了。

这名新免武藏之前一喝之声已经显出不凡功力,是以这个结果也不会让任何人意外。

能让法却形动容的,是金山派副掌门羊太严一击之后的表现。

那羊太严双掌落在空处,也在半途而收,随后他便自己带着战意四处张望,大喝而问:“他人呢?!”

羊太严甚至转过身来,先出四人中殊胜宗无我堂第十席经师陈道通不由得大骂出口:“羊副掌发什么癫?!他不就正在你……”

陈道通刚想把话接下去,说清那人明明就在羊太严身后,可一盯之下眼中虽然清楚看见新免武藏站立原地,心中却不断迷茫,也生出那处没人的感想。

颜帷秀刚刚点好人马,眼见如此情形,一惊之后当机立断,以短剑挥出一记破空剑气相助。

剑气所去,正是新免武藏所在之处。

颜帷秀目光投向此人时候,也生出此人不在原地的古怪感想,但是凭借炼觉途高境“有兆先知”境界威能,凭借直觉仍能相信此人一动未动。

剑气在桃林所发微光之下约隐约现,射进新免武藏身躯,后者一动不动,反是剑气消失无踪。

把这一幕收入眼中,法却形甚至惊到不自觉咽下一口口水。

新免武藏的情形,像极了“燃指善女”何语晶全力临战状态下,“相”合自身之后的“圣人”状态。

不过,新免武藏脸上带着狞笑出手之后,法却形也直接改观,发现两者的不同。

新免武藏出手极为简单,只是出手一按羊太严肩膀,口中轻松道:“找谁呢?”

这一按之下,羊太严双手狂舞,他只觉得四周一切消失,自己如坠深渊。

羊太严在近百人的面前,如同沉入水中一样直直降下地面之中。

不同之处在于,地面也没真像水面一样,激起半点水花。

羊太严自己下坠之后,也才感到肩上受力,疯狂挥动双掌,不知道击哪里好。

几下之后,羊太严感到四周充斥自己抵不过的压迫之感,自己身体正在扭曲变形,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被不同方向的力道撕裂压进。

羊太严伤得不明不白,死得也更不明不白,他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受到了何种的攻击。

新免武藏并未攻击羊太严,他真的只是轻轻一按肩。

羊太严其实已经深入地底,未及地心便被地壳磅礴压力整个压扁才是他的死因。

新免武藏生前活到七十多岁,经历无数杀伐之后,他倦了,回首人生才发现自己追逐武艺的道路尽头是一片虚空。

他写下一部《五轮书》,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类分说五种自己对军学——也就是武学——的心得。

其实新免武藏没能用笔留下最切身的心得,就算他写了别人也无法从中学习。

《五轮书》第六卷“圆明”之卷,不如说是新免武藏的自传,对旁人武学毫无帮助。

新免武藏自幼被父亲无二斋逼迫走上追逐最强之路,后又被征发成为士兵,再从战场逃离。

那时年轻的新免武藏,最初是为了安身立命才去四处挑战高手,再续武学道路。

最后,临死之时,他才发觉世上无一物值得挂念,连带自己的人生都是一片虚无。

临死之时,新免武藏的独有炼途“无途”极境境界才有一丝松动。

无途极境“万千百三”境界不稳定状态威能,使得新免武藏可以让任何事物任意不存在,包括他自己。

这种不完全的不存在状态,只有炼觉途上达到一定程度才能稍微有所感知,产生新免武藏已经不在原处的强烈直觉。

颜帷秀所发出的可开山破石的破空剑气,也不是没有效果,而是真正在触及此人时候完全自然消失。

消失的东西各有去处,新免武藏本人也不能说清道明。

新免武藏见羊太严滑稽,拍肩一戏,力道透过羊太严的身躯传入羊太严脚下地面,只有极端一瞬,比所谓“倏忽”更为短暂。

不过这一短暂的瞬间也够了,对于羊太严来说,整片大地就此消失一瞬,让他整个人沉入地面,直向地心而去。

下降百丈深度之后,对于羊太严来说大地才再次“存在”,最终他死于地壳深处的无穷压力之下。

在旁人看来,只看到羊太严如溺水一样直入地面,整个消失不见,而地面连声音都没发出半点。

法却形最初以为这是和“燃指善女”何语晶同样的情形,后来看到羊太严消失的场面虽然直觉明白是种不同的原理,却也丝毫想不通其中区别在哪。

陈道通再也不能忍耐,不等众人喝止他他就提着刀向新免武藏砍去,口中怒喝:“还真是妖魔!!”

他要除魔卫道,用出的也是佛门武功中演化而来的“摩诃无量”极招!

大、多、胜,没有汉话词语可得以修饰“摩诃无量”这个词,也没有人能明白这一招的威力。

虽然无法断定,眼睛能看见,就是他陈道通的应对之法,所以他直接以这一自身最强极招压向肉眼所见的新免武藏身躯而去!

就现状来说,别人不能明白此招威力的原因则是——它看上去一点效果也没有。

甚至陈道通手中的刀一压而下,刀身的一半也整个在新免武藏的头上消失了。

陈道通刀一压而下,他在惊讶中提起右手在眼前,只看见半截“断刀”。

下一刻,陈道通听见面前汉子带着狞笑发出的问题:“哦,你斩我,那我也可以斩你吧。”

陈道通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只看到寒光一闪,自己犹然未明白情形,景象已经天翻地覆。

陈道通开口,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

陈道通自己不能明白,其他人却看得清楚是新免武藏一刀挥出一片寒光,直接斩飞陈道通的头颅。

陈道通想要开口时,他已经只剩下头颅在空中飞转,所见景象自然是天翻地覆。

颜帷秀在剑法锋艺上最为精深,对这一击的震撼也就最大。

至少颜帷秀不会把这一斩当做刀法,在他的直觉里,这完全就是剑法。

出手一瞬,人还是人,剑还是剑。

眼前这名怒界武者,毫无疑问锋艺已经达到了昔日平阳号天下第一匠师薛冶评论划分七种剑者之中的第六种程度。

人还是人,剑还是剑。

在玄奇之上,超越神佛的锋艺剑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