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玉藻前·九羽·中

所以,史万里必须保持着这种“合作”的关系。

只有合作,他才稳住自己的船,才能有钱买更新更大的船。有更多的人划船,才有可能继续走下去。

退了一步来讲,即使他不想再走下去,也必须合作下去。

因为即使不想去往大海大洋。他也已经在江里,在船上。

还是要有人划船。

船在浪里,不进则翻。而日常对船的修理和维护,也是需要银子的。

因为他已经上了船,从第一步沿着水开始走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要上船。

而且,麻辣麻花是蒙古人,而他是一个汉人。无论官阶如何,出身的阶级,是无法改变的。

但他不喜欢在说话这样被人这样盯着。

从来都不喜欢,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他们即便没有办法在我们手中争到地盘,这一路而来所看所闻,也知道得太多了!”史万里叹了口气,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麻辣麻花又问。

史万里却没有直接回答。

“兵部行文,却没有标注官职。没有圣旨,来的也不算是钦差。如此不明不白,着实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这个不明不白,却正是丞相的聪明之处。”

史万里看了一眼麻辣麻花:“他是在试探……。”继续说。

这个“他”,史万里指的自然是远在大都的丞相脱脱。

“哦!”麻辣麻花也看着他。

“他只来了九人,我们手里却有一个江浙四翼之一的上万户府。明面上的力量,是比都不能比的。”

“若是他们凭九人之力,能够把我们拿下来,则证明我们没本事,输了也是应该的。”

“若是拿不下呢?”麻辣麻花问。

“必须要拿下!”史万里却说道。

“为何?”麻辣麻花不解。

“但却不是由他们九个人拿下来。”史万里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嗯?”麻辣麻花继续不解。

“由我们自己给他!”史万里看着麻辣麻花,手握了一个拳头,接着说下去。

“既然他们没有本事拿下,那么我们就是赢家。既是赢家,又为何还要送出去?”麻辣麻花看了一眼史万里握手成拳,问道。

“大人请过来这里看。”史万里说话间从书架拿出一份地图,在桌上打开了手里的地图。

他看着麻辣麻花,用右手的食指点了一下大都,又点了一下台州。

他又缓缓地划了一条直线,在大都和台州之间。

麻辣麻花明白了。他在台州,丞相脱脱在大都。

他离皇帝很远,脱脱离皇帝很近。

他终究是斗不过脱脱的。

他抬头看着史万里,会意地点点头。

“而脱脱要的也只是地盘跟银子。即便要了地盘,终究还是要人来管。至于是谁来管,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甚至如果还是我们的话会更方便。”

“而我们本来也打算给他,但是有一条,很关键的一条。”

“被人抢走和主动地送过去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史万里说完,看着麻辣麻花。

“所以我们先打,再送。”麻辣麻花接着说道。

“让他知道难处后又得了我们的好处,到时候我们把该给的都给他,却还是由我们来管理。”史万里接着又说道。

“这样,他得到了想要的。而我们,在新朝里也有了个靠山。”

“但地盘却还是在我们手里,给多给少,久而久之,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史万里又笑道。

“那么城外的几位?”麻辣麻花看着史万里。

“他们恰好给了我们表明自己态度的机会。”史万里微笑道。

“先打的态度,和打给他看的决心。”

“将军百战死,而城外的几位,本来就是来平海寇的!”他又接着说道。

“所以,你其实是一个帐房先生。”麻辣麻花听完,凝视着史万里。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史万里看着麻辣麻花,愣了愣。

“打得一手好算盘!”麻辣麻花接着笑道。

很多老板都不喜欢属下太聪明。但若是老板喜欢装傻,那么下属只能去装聪明,聪明地把他想要说的话说出来。

装傻的尺度却不是那么容易把握,如同若是要去装聪明,也不是那么容易。

史万里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在麻辣麻花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斜阳时,偷偷用手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冷冷的汗水。

虽已是初冬寒凉,史万里背上的夹衣里却已快被汗水浸湿。

很多事情,如果你不去想得太多太复杂,它们就会变得很简单。

因为它本来就很简单!

比如杀人!

杀人放火不易,不易之处在于胆子,只要有了这个胆子,事情也就成功了九成九。

所以,在麻辣麻花和史万里的眼里,城外九骑,已经是死人。

两人对视一眼:“来人!”

麻辣麻花道:“调五百弓弩手上瓮城,五百轻骑出城分两队,分别伏于北门两旁树林。”

看了看斜阳夕照:“举火为号!”又再补充了一句。

说完二人出了太守府,上马往城楼而去。

日暮,太阳快要落山,也是夕阳最美的时候。

夕阳之美,因为它的短暂,也因为它那无法挽留的光芒。

但往往只有身在其中,才能真正体会到晚霞的壮丽与妩媚。

郭来九骑现在就身处其中,但他们却并没有太多的留意夕阳。

在离城三里的一个小丘陵上,郭来等九骑面对着远处的城楼。

从这里望向三里外平原上的城楼,也无法分辨是这个丘陵高一点,还是城楼更加高一点。

但好在,在这里能够很方便地观察城里的活动。

在被斜阳拉长了影子里,九骑排成了一排,都在马上静静地看着前方夕阳下的城楼。

只偶尔听见马嘶声中,连日奔波,尘土已经把身上一袭白衣染成了黄色的郭来撑了一下马鞍,向前欠了欠身子,仿佛是为了挪一挪连日坐在马鞍上久不曾离开的屁股。

看着远处的城楼,在斜阳下似乎完全隐藏在了阴影之中,看不见一丝的光亮。

“太安静了!”郭来自言自语说道。转头看了身边的风间苍月:“和尚,你怎么看?”

和尚听说,放下手中已经快要喝干的羊皮水袋,眼睛在斗笠的影子里看向城楼:“太远了,我也看不清楚。”

郭来一愣,扑哧一笑:“飞燕向左,乌鸦往右,各出半里哨探,到点即回!”二人应诺纵马下丘陵而去。

“我走中路?”扎西丁真从边上弛马而来问道。

郭来看了看他,十四岁就随自己黔州打杨秀的大孩子:“飞燕善射,乌鸦精于暗器,眼神绝佳,探哨斥候自然由他二人。又不是冲阵,用不着你的长枪!回去!”

马上几人听到都笑起来:“到底是少年天性,只顾着向前。”

孔雀也自笑笑自回。

“大人!”和尚看了一眼奔驰下山的二骑。放下水袋,对着郭来和山上七人道:“我等一路而来,不知各位注意到了地图没有?”

几人对望一眼,疑惑地看向他。

“我等一路沿海而来,在进入台州地方后,经过了七八个村落。应该在这几个位置,但是地图上却都没有。”和尚摊开了手中的地图点着上面的几个空白位置看着众人,说道。

“你是说,我们一路经过了几个凭空多出来的村庄?”夜叉看着地图道。

“正是如此。”风间苍月点了点头答道。

“若是战乱,村庄理应是消失了才对,为什么会多出来?”木修罗看着和尚说道。

和尚并没有回答,与木修罗对视了一眼。抬起头看着郭来,似乎是在等着郭来的决定。

郭来看着他,又再看向远处黑影里的城池,沉默了片刻。

突然大声说道:“铁木兰去接应飞燕,木修罗去接应乌鸦。我们在此等你们,城中敌我未明,不可惊动。可作不知缓缓而退。”

言毕铁木兰二人自去。

郭来再看向城楼,相距虽远,但却依然感觉到有人正在城楼上的阴影里盯着他们。

而他也盯着阴影里那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到四骑归来。

“左右林中有扬尘飞起?”郭来听飞燕与乌鸦回来报,与风间苍月对视一眼,皱了皱眉。

点了点头,郭来立刻道:“前队孔雀,郭来;风间晓,夜叉随后;和尚居中;飞燕,乌鸦为第四队;铁木兰,木修罗断后。退至刚才经过距此二十里处海边村落。”

却是郭来已经按各人所用兵刃,各自所长,列好了撤军队伍。

风间苍月几人也无言语,转过马头便退。

三里外,城楼上,夕阳的阴影里,麻辣麻花和史万里看着远处的九骑列队远去,渐渐消失在夕阳里。

“郭来,属狐狸!倒是不易对付。”麻辣麻花道。

“他的确是只狐狸,但无论易不易对付,若要明着对付他们,也是只有今天这一个晚上了!”史万里咬了咬牙道。

“哦?”麻辣麻花问。

“今日天色已晚,城中军民已各自回家,速战速决,黑灯瞎火只当作倭寇,可杀之也无人知晓。”

“但若是明天一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地入城,与我等见了面,即算是官面上的正式对接。”

“到时候再要下手,满城人之口,如何封得住?追责在我等身上,再要灭掉他们,可又是要另费心机了!”史万里看着夕阳下,城外已经骑走人空的丘陵。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麻辣麻花看了看他:“来人,派出斥候跟上前方九骑,待回报知位置。点齐亲兵一千轻骑,一千弓骑。四更随我出城平海寇!”

“再麻烦太守信鸽通知安将军,请他也安排些倭国人出手相助。”麻辣麻花转过头来,又对史万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