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秋（5）

周六。鸣海悠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出门时带上了伞。东京上空阴云密布，天色昏沉，预报上午十点左右就会下雨。神河慎一给的地址在新宿，有段距离。坐上电车，还未等电车驶过一站，车窗外的街道便被雨水打湿。“啊啊……天气预报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准。”同车厢的一个女人抱怨。很快就又有女人安慰她，“嘛，还好啦，咱们会社离车站不远。”“早知道昨晚就把伞拿回家了……”鸣海悠听着对话，回想昨天的天气预报，当时显示周六没雨，只是阴天。手机收到Line消息，拿出来却看到是有村秋乃的。尽管应聘时承诺过他，可以随心情上班。但他的出勤会影响踩点买甜品的顾客；所以还是提前向有村母亲请了假。鸣海悠没有点开，把手机放回口袋，改成静音。不出意料，收到一连串信息轰炸，手机震动持续了半分钟。大约九点。电车到站，他走下电车，走出车站，“哗哗”的雨声清脆紧凑地落在耳边，陪着他穿过雨幕，走到试音地址楼下。稍显老旧的写字楼，门前还停着一辆送完人后尚未离开的巴士。有名穿着皮夹克的瘦高男人站在门外遮雨棚下，同身旁西装整齐的微胖中年男人聊天。三两句过后，又从棕色皮夹克的口袋里拿出钱包，抽出几张一万円的纸钞给他。最后挥手告别，几番回头才登上巴士。鸣海悠在遮雨棚下收伞，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目送巴士离开。“嘛……虽然是会有这种情况，但最后还是看配音效果确定人选的。”他没开口去问，微胖中年男人先走过来，语气和善地同他解释。鸣海悠看向对方，干脆利落的短寸发型，鼻梁上架着一副薄框的黑色眼镜。眼镜镜面上有些许水渍，应该是路上溅到，还未来得及擦拭。“什么情况？”他在脸上显出恰当的几分困惑，开口问。主役不会，但今天来试音的，除了他和弥生秋早，都是在培训所学习配音，尚未出道的新人。所试音的角色，也都是只有两三句台词的配角，无关紧要的位置指定一些人来，也未尝不可。“哈哈……没什么，”对方笑了两声，摆摆手，主动解释，“我名字是寺岛诚，只是动画监督，来旁听而已，决定人选的是音响监督，和我没什么关系。”“这样。”鸣海悠把伞挂在存放处，看到对方推开玻璃门，等他一起。他犹豫一秒，还是跟了过去。存放处没有看到弥生秋早常用的那把伞，试音会还有十分钟开始。电梯门前还有十多名等待的新人。寺岛诚朝人群看了一眼，一边和鸣海悠自然地聊天，一边走向楼梯口，“虽然这次只是《侦杀》的配角试音会，却和其他动漫企划不一样，可不止有音响监督一个人来。”“是么？”鸣海悠跟着，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然。”寺岛诚停顿一下，踏上台阶，回头问他，“怎么称呼？”楼道间传来回音。“村上。”“告诉村上君一条消息，”寺岛诚压低声音，“我们动画组对这次企划很重视，所以就算是普通配角的试音会，我和编剧也会喊上作者一起来旁听。”“佩服，辛苦您了。”“不辛苦。”寺岛诚摇头，“一方面是最基本的负责，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兴趣，了解一下现在的声优新人。”录音室所在的三楼到了。走出楼梯拐角，他又拍了拍鸣海悠的肩膀，好心提醒，“好好表现，给其他几位也留下个好印象，以后入了业界，人脉不嫌多。”“一定。”“哈哈，那就期待村上君的表现了。”过道两侧、以及旁边闲置的会议室里，挤满了等待试音的新人，大多神情紧张。或低头看着台本，或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还有人在和同伴小声说话，缓解情绪。不知谁先注意到了从当中经过的寺岛诚，慌张地鞠躬打招呼，不一会便低下一片。鸣海悠看到人手一本的台本，才想起自己早上出门忘了什么。不过，只有两三句台词的角色，带上台本也就只有表现态度上的作用了……他在距离人群两三米的距离站定，看向天花板，回想自己的台词。刚才看到在楼下等电梯的几名新人从电梯门走过来，围在鸣海悠的旁边。【我昨晚什么都没做！早上醒来的时候，青桔它就……】慌张、不知所措、伤心难过、带着哭腔。【青桔？】迟疑。【太好啦！你还活着。】欣喜。很好，没问题。寺岛诚走进录音室不久，有一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走出录音室，用楼道间都能听到的声音喊，“我是这次的音响监督田村贵弘，请大家安静，试音马上开始，听到自己所试音的角色名再进来，请注意保持秩序。”“嗨！”应当是太过紧张，田村贵弘的话音刚刚落下，人群里便响起一声嘹亮的回应，顿时变成了所有人的焦点。“请安静。”田村贵弘语气加重了一分，看着他重复道。“抱歉抱歉！”才缓过神来的新人连忙鞠躬，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在过道里回荡。等到他终于察觉到氛围不对，绝望地抱着头在墙边蹲下的时候，田村贵弘已经进了录音室。鸣海悠收回视线，为他同情一秒。本就紧张，又出现这种差错，还有没有勇气踏进录音室都不一定。“呜啊，会留下坏印象的吧？以后就算出道了估计也配不上重要角色了。”鸣海悠左边扎着单马尾，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小声感叹。“大概。”女人同伴正抓紧时间看着台本，附和道。“可怜……”她注意到这点，不好打扰同伴，紧张地双手握拳，左右环顾间盯上了鸣海悠，“你好~那个，是staff吗？”“算是吧。”毕竟两手空空，又特意和人群隔开距离，的确有可能被误会。“诶诶？真的？”“真的……”另一位和她同行的女人从过道对面靠近过来，笑着打招呼，“刚刚和寺岛监督一起走上楼梯的就是您吧？”“我还是高中生，担不起敬语。”鸣海悠抬头看过去，同样是精心打扮，在化妆的加持下长相还算可爱，声音倒是活泼俏皮。“抱歉抱歉……只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不好意思地拍了下额头，又说，“我是名取恋子，喊我恋子就好，试音角色是一个小女孩，送一只叫青桔的猫……”“了解。”鸣海悠想到瘦高男人给寺岛诚塞的几万円，顺着她的意思点头。名取恋子以为目的达到，脸上露出几分欣喜，退后两步，靠在对面墙壁上，低头看台本。“诶——原来是staff嘛？”单马尾还没罢休，好奇地端详他的长相。鸣海悠在心里把她归结于和刚才大声道歉的男人一样读不懂氛围的一类。“还是高中生诶……好厉害，我还以为是和我一样是来尝试配音的……”“你不看台本？”他忍不住问。“安啦，我是来配猫叫声的，没什么台本。”“……”又是几分钟过去，一名真正的staff从录音室里出来，在过道里喊，“配酒店老板的来一下。”人群一阵骚动，七八个人从当中走出来，钻进录音室。鸣海悠还是没看到弥生秋早。“配强盗的！”“收银员！”看来试音顺序是角色出场顺序。鸣海悠回想自己在R.h等烤箱时消磨时间，看过的小说原着，小男孩是第四个配角。下一批就是。他看了眼在台本上画小星星的名取恋子，又看了看不远处毫无动静的楼梯口和电梯口，提前迈动脚步，穿过人群。等他走到录音室门前，staff刚好打开房门，扒着门框露出头，“小男孩！”人群里同样走出七八个人。鸣海悠在门前稍等，等staff退进去后，率先走进门。甚至在他进去之后，配收银员的人才从录音室里出来。入门右侧玻璃挡板后的调音室内，音响监督田村贵弘还在低头写着东西。寺岛诚和另外一名中年男人站在后面，脸上带着思考的神色，互相问着对方的意见。正对调音室挡板的位置摆着三架麦克风，另外两侧墙边摆着两排椅子。他在距离录音室门最近的椅子坐下，等来试音的其他人全部到齐。《侦探杀不死》的作者三井鸦也在调音室里，留着一头齐耳黑发，比其他staff显得都要年轻几分。在和文村佑商量《侦探研究所》的剧情时，听他聊起过三井鸦的长相，原本想介绍给他认识，最后因为时间问题作罢。现在看来应该是件好事，至少此时此刻互不认识。最后一个人走进录音室，staff关上门，房间内顿时安静，隔开了室外几乎一切杂音。“试音前记得报自己的名字，”田村贵弘的声音通过音响，传进录音室里，“谁先来？”鸣海悠看了看身边神态各异的几人，注意到有人有起身的意向，没有第一个去试音。从上一批来看，所有人都配完才能离开录音室。“茂木草介，请多多指教。”第一个上前的，是大约二十出头年龄的男生，神情里还带着几分大学生的青涩。“开始。”“是。”茂木草介深吸一口气，靠近麦克风开始配音。毕竟试音角色是小男孩，包括鸣海悠在内，录音室里的八个人，没有年龄超过三十的男人，反倒是有两名和茂木草介年龄相仿的女人。配音结束，茂木草介退后两步，朝配音室鞠了一躬，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人开头，其他人也陆续走到麦克风前，自我介绍、配音、鞠躬。直到鸣海悠走到麦克风前，配音室里的寺岛诚突然朝他招了招手。“……鸣海悠，多多指教。”介绍完毕，鸣海悠看着麦克风调整呼吸，没有看他一眼。田村贵弘抬起头，多看了鸣海悠两眼，隔了四五秒才开口，“开始。”“是。”鸣海悠走到麦前，按照事先预演过的声线和语气开口，“我什么都没有做！”稚嫩的清脆声线，带着几分哭腔，将接近放声大哭边缘的委屈情绪肆意地流露出来。“早上醒来的时候，青桔它就……”哭腔稍稍收敛，悲痛和无助代替委屈。鸣海悠突然想到寝子，语气里多加了一分哀求。调音室里，寺岛诚挑着眉，直盯着鸣海悠看，不知在想些什么。田村贵弘翻了一页记事本，拿着中性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三井鸦眼睛亮了些，或许是在听了四五名配音后，终于想起自己写过的这段剧情。“青桔？”鸣海悠完全把自己想象成了七八岁的小孩，把青桔用寝子代替，试探着靠近，难以置信地呼唤。田村贵弘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了鸣海悠身上，点了点头。“太好啦~~！你还活着。”喜出望外的欣喜喷涌而出，鸣海悠微微靠近麦克风，在感叹之后连上微微发颤的尾音。配音结束，三井鸦走到田村贵弘旁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田村贵弘点头，在他的注视下拿出笔。看完写的内容，三井鸦满意地退后两步，田村贵弘抬头通知录音室。“下一个。”鸣海悠鞠躬，坐回椅子上，没人上前。他听到还没试音的一个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上前配音。看来发挥还不错，至少能明显和录音室里的其他试音新人区分开，拿下这一次试音不是问题。鸣海悠收回视线，手放在装着手机的口袋外，等所有人试音结束，第一个走出录音室。“青桔！青桔！”守着录音室的staff在过道里喊。鸣海悠走过人群，和单马尾打了照面，看到对方朝自己眨了眨眼。新人配音，只要不出现怪物，演技不会拉开断层式的差距，心态格外重要。所以他们大概率还会再见面一次……名取恋子也朝他挥手，被直接无视。穿过人群，鸣海悠走到电梯前，看了眼没有动静的电子数字，从楼梯口走下台阶。青桔之后就是弥生秋早配音的小女孩。按照弥生秋早的性格，不可能记错时间地点。是被什么事耽误了，还是单纯地不想见他？走出一楼楼梯口，鸣海悠拿出手机，打开Line消息，依旧只见到有村秋乃发来的一连串表情包。和弥生秋早的消息记录，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弥生秋早收到他送的茶具之后，发来的一张照片。遮雨棚外，雨势比刚来时更大了些。远处弥漫着雾气，只能看到最近的红绿灯路口。鸣海悠站在遮雨棚下，盯着Line聊天页面看了几秒，熄灭屏幕，装回口袋里，撑起伞，走进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