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万般皆然的皆然

磐门小镇。某间酒肆里。顾景风在怔怔出神。他目睹了何郎将与西覃两界司陆司首的一战,但并没有从头看到尾,因跟其他修士一样,直接昏死刚醒来没多久。如果神都真想毁掉山泽部众,只派何郎将一人就能做到吧?再怎么坚信首领的强大,可顾景风毕竟没有见过首领,他的内心有了些动摇。因突如其来的大雨,街上略有些泥泞,撑着油纸伞的人出现在酒肆外面,溅起一些泥水。此人身着青衫,显得很瘦弱,颏下飘着长长的胡须,轻抬油纸伞,露出他的眼睛,稍显迷离,但又给人很和蔼可亲的感觉。他踏着草鞋,甚至露着大拇脚趾,跨入酒肆,收起油纸伞,面前是三三两两坐一块的客人。磐门里酒肆很多,有些修士可以不吃饭,但酒得喝,在磐门这种地方,开酒肆要比其他生意更好一些。虽然酒肆不是一直都有客人,但修士们在奈何海外围猎妖回来,自得到酒肆放松一下,此刻是因磐门一战刚结束不久,修士们心情难以平复,也都没有外出,各个酒肆里生意便皆是不错。磐门修士鱼龙混杂,撑着油纸伞的人却没有引起他们注意,因他们脑袋里想得都是何郎将与陆司首,单是想想,便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又要窒息了。顾景风抬眸看了一眼,默默上得酒肆二楼,磐门酒肆是提供住宿的,他回到房间里等着,很快虚掩着的房门便被推开,又被缓缓关上。有气息丝丝流转,将声音隔绝。“魏先生。”顾景风恭敬地见礼,在他的心里,相比于神秘的首领,魏先生才是山泽部众的领头者,也是因魏先生的照拂,让他得以活着,苦练武学,成为山泽部众的重要成员。正因对魏先生的敬爱,顾景风违背山泽部众一直以来的规矩,挑衅武神祠。但顾景风此刻是很紧张的,他终归坏了山泽部众的规矩。魏先生持着油纸伞,轻轻敲在顾景风的脑袋上,说道:“这是你肆意行动的惩罚,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非山泽外围成员,一举一动都会牵扯整个山泽,幸而没出什么大事,但下不为例。”顾景风低着脑袋,又感动又愧疚,说道:“魏先生,我错了......”魏先生径直坐在桌前,食指敲击,说道:“弄壶酒来。”顾景风闻言应了一声,忙跑出房间,很快便提来一壶酒,期间吩咐酒肆伙计整了一桌好菜。等到上菜的伙计退出去,顾景风好奇问道:“魏先生,您让我来磐门到底意欲何为啊?是为了那个叫有玄的家伙,但您怎么还亲自露面了?”魏先生面色从容,将顾景风斟满的酒盏拿起,一饮而尽,微微吐出口酒气,说道:“我怕你因做错事不敢来,才以西覃菩提修士入了奈何海为借口,而我之所以来磐门,是因满棠山那位出山了。”顾景风顿时紧张了一下,骗我来磐门是啥意思?但听清楚最后一句话,他很震惊,“莫非是要对付我们山泽,可也太过于大材小用了吧!”魏先生淡然说道:“他已避世多年,现今谁也不清楚其境界如何,但根据首领的吩咐,我自始至终都在注意着满棠山,然而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是因他直接横渡奈何海,从垅蝉到了苦檀,我才察觉到他的踪迹。”顾景风压着情绪,不解问道:“既是直奔苦檀,便非针对山泽,魏先生又何故来磐门呢?”世间没有人知晓山泽部众真正的栖息地,何况这些日子里,山泽也没有闹什么大事,怎么想那位都不是为了山泽而来。而且最重要的是,满棠山不听神都号令。因被魏先生唤来磐门,又提及满棠山,顾景风下意识以为要出事,仔细再想,便觉得不可能。魏先生说道:“我只是很好奇他想做什么,但观其目标是奈何海正中心,我没本事跟着他,可就在刚刚,奈何海偏外围约三百里的位置,有极其可怕的妖气呈现,等我过去时,却没发现半点异常。”“待在苦檀的只有你和小悠,我把你叫来,纯粹是因你前面做错了事,而非想让你在磐门做什么,事实上,满棠山那位不管有何目的,那股妖气的出现,便意味着奈何海必会生乱。”魏先生夹了一口菜,又饮了一口酒,微微眯眼说道:“视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青玄署,甚至青玄署的首尊都有可能因此来到磐门,那我们山泽便有事可做了。”山泽组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青玄署倾塌,但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首领必须变得更强,便把山泽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魏先生,而魏先生的首要目标就是想直接解决掉青玄署首尊褚春秋。可褚春秋一直待在神都,就算是首领也没可能直接攻入神都,魏先生始终在等待机会。没想到因首领曾经让他多注意满棠山,魏先生严格照做,竟真的有了意外收获。满棠山那位到底想做什么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毕竟山泽与满棠山没有仇怨,而且满棠山因某种缘故,甚至都没有在青玄署里任职。莫管苦檀剑阁或各境宗门,掌教及真传都得入朝任职,那是隋太宗时期就已定下的规矩,所谓的入朝任职,其实便是入职青玄署,哪怕只是挂名。由此可见,满棠山与神都的关系非常奇妙。山泽部众知晓诸多秘闻,虽然没有弄清这件事情,但能够肯定的是,绝非是神都崇敬满棠山等好的因素,反而是刻意忽略满棠山,像是当满棠山根本不存在。便意味着神都不会有任何资源给予满棠山。归根结底是隋帝的态度。这是极其奇怪的事情。满棠山山主可是数百年乃至千年来资质最高的人,他就生在神都,满棠山是他离开神都后才有的,能让隋帝故意无视,甚至刁难,是魏先生怎么都想不通的一件事。只能是满棠山山主离开神都前,神都里发生过更秘闻的事,从而导致目前这种结果的出现。抛开满棠山的问题,魏先生能坚信,奈何海里那只最为可怕的妖怪,出了状况,但凡奈何海生乱,就绝非寻常修士能应付的,除了褚春秋,想来更会有别的修行大物降临磐门。怎么全身而退的杀死褚春秋,才是他最需要考虑的问题。山泽善于藏匿,真正的重要成员其实没几个,此前魏先生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机会出现,要把山泽重要成员都叫来苦檀磐门,是必然来不及的。因他们遍及隋国各境,甚至西覃也有。顾景风是山泽重要成员里最弱的一批。魏先生不用想也清楚指望不上。正如前面的说法,若是早明白满棠山那位会让奈何海生乱,有了褚春秋离开神都继而能杀他的机会,魏先生就暂时不会管顾景风的事,也不会让他来磐门。只因观察满棠山那位的动向,正好来了苦檀,想着再亲自叮嘱一番顾景风罢了。梁小悠虽然也没有比顾景风强太多,但最起码身在苦檀,不管能否用得到,魏先生在察觉到奈何海问题的第一时间就以秘法通知了梁小悠。此刻身在浑城栖霞街的梁小悠正在犯难。难得不是要不要去磐门。而是虽与真正的梁小悠彻底相融,但毕竟其中一个是妖,因神魂的泯灭让得现在的梁小悠也很难洞悉此前梁小悠的所有事情,她仅知晓九成,偏偏意识到有人向她传信,却不懂得怎么看。当初刚至浑城,帮魏先生带话给顾景风,是因真正的梁小悠已经接收到信息,突然面对顾景风,为了伪装梁小悠的身份,她只需翻找记忆便可,只是凑巧带话而已。魏先生传信给梁小悠而没有直接传信顾景风,其实是想让真正的梁小悠教训一下顾景风,只是后来的梁小悠只带了话,没做多余的事。误以为梁小悠已经教训过顾景风,魏先生才未再次惩罚,仅是稍微敲脑袋意思了一下。山泽以秘法传信,只通于重要成员,梁小悠没有接触过此般秘法,想要以记忆搜寻线索,得花点时间,这便导致迟迟没有收到梁小悠回信的魏先生,很是奇怪。可没等他再次传信,酒肆忽然震颤起来。准确地说,是整个磐门都在震颤。魏先生面色凝重,说道:“来了。”......姜望踉踉跄跄走在入镇的路上。只要寿元能相对正常流逝,变得更虚弱也没什么,反正都习惯了。没让夜游神载着他直接飞入磐门,也是为了减少慌乱,毕竟就算是磐门,也不可能有妖怪遍地跑。街上行人依旧稀少,也没人关心貌似不太好的姜望。他喘着气,慢吞吞挪到离开前的那间酒肆。裴皆然和有玄当然没再争辩,都已经两个时辰,若是还没发现姜望不见了,他们也妄为隋覃最强洞冥境,只是找不到姜望,便依旧留在酒肆里。这间酒肆此时要比顾景风所在的酒肆客人更多,但大家都很安静,说话也只是小声的说,这让待在最角落的裴皆然也稍微好受些。注意到酒肆外面的姜望,裴皆然当即像逃跑般快速上前,皱眉道:“你怎么虚成这样?”“别提了。”姜望想摆手,但胳膊很酸,便只是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问道:“可曾见到小鱼?”回程因掠取养分,又耽搁了些工夫,小鱼已经至少三个多时辰前便离开了奈何海,姜望猜测是那位前辈没有把小鱼和姚观海直接送回磐门,但这么久,周围又没落脚的地方,早该回到磐门才对。得到否定的答案,姜望也没有向裴皆然解释的意思,他现在是真的累。只要没在奈何海里,以姚观海的实力,俨然能在磐门横着走,唯一能打赢姚观海的就是何郎将,所以姜望没有很担心小鱼的安危,只让夜游神在附近寻找,他得好好睡一觉。有玄见此,直接抓住姜望的手腕,面色忽沉,说道:“怪了,你虽亏虚的更厉害,但气血却相当旺盛,此种情况真是闻所未闻,要么你跟我回菩提寺吧,老师或许有办法。”姜望看了一眼有玄,明白他确实是好意,但跑去西覃那么远,才是真的死定了,便委婉拒绝,有玄依旧坚持用他的方法,搀扶着姜望上楼,暂缓其症状。看着姜望躺在榻上休息,他和裴皆然走出房间。“姜兄是澡雪境修士,怎会有如此奇怪的病症?”裴皆然懒得搭理有玄,何况她也说不出姜望的问题,径直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去休息。有玄很固执的独自思考。他驻足二楼,眺望着远方。注意到白色的丝线,越来越清晰,像是把天地分隔,紧跟着一楼的修士陷入慌乱,有玄方才意识到,那条白色丝线是海浪,跨越了壁垒的高度。有妖怪的爪子扒住了壁垒,试图攀顶。壁垒是由青玄署研制的镇妖石建造,绵延不知多少里,因此能阻挡寻常澡雪境大妖,但如果澡雪境妖怪数量够多,壁垒就会形同无物,能有妖怪直接接触壁垒,是数十年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因单只或少量澡雪境大妖难以攀越甚至接触壁垒,而且第一时间就会被镇守在磐门的将军斩杀。随着海浪持续轰击着壁垒,妖气朝着磐门汇聚,震颤感也愈加强烈。磐门修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何况面对澡雪境大妖,他们甚至都没有迎击的勇气。骁菓军营地是磐门和壁垒的第一道防线。无需等待何郎将的命令,骁菓军们已经严阵以待。有玄和裴皆然先后出现在营地里。“何郎将呢?”目前的情况让得裴皆然重回青玄署行令的姿态,真正做到万般皆然,不仅没有因面前黑压压的骁菓军而觉得害怕,反而像是统领骁菓军的将军,面容极其肃穆。被询问的骁菓军甲士扯了扯嘴角,说道:“在睡觉,事发突然,我们还没来得及通知何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