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微顿又道:“云姑娘,如今乱世之中,国之封豕长蛇,民之牛鬼蛇神,处处猬结蚁聚,各取所需,弄得天下民不聊生,你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外,务必要谨慎小心,在下尚还有事,就此告辞了!”

云中燕没有料到,自己在无意间竟做了一件如此大义凛然之事,好在只是有惊无险,不由又暗自高兴不已。

他知道张良乃一国之才,定有许多要事缠身,忙回了个礼,便看着他的背影,蹑景般离开了这片树林之中!

她仍是惊魂未定,余悸未消,连忙起身,也随之追风逐电般,望一个小镇之中疾奔而去!

她走在小镇的大街上,感觉这里人烟稀少,径直望镇中心走去,看到一家饭店,这店叫做无名饭店。

最近的身心疲惫,不觉还真想歇歇脚了,想自己这段时间一直以野菜充饥,是时候该让自己饱餐一顿了,伸手朝包袱里摸了一摸,还有些碎银,便毫不犹豫,望店里走了进去!

她来到店里,里面根本没什么人,除一个坐在墙角打瞌睡的伙计,就两个人在座上吃着饭食,看这萧条景象,这家店的生意,也着实令人担忧。

云中燕挑了个位置落座后,便轻声喊道:“小二哥,小二哥!”

那酣睡的伙计,似没听到一般,仍是睡得酣死,且还略略听到他的鼻中,闷出些许鼾声,真是让人感到啼笑皆非!

她正欲起身走过去叫醒那伙计时,突从二楼的楼梯口,走下来一位约三十四五的妇人来,她衣着朴实,荆钗布裙,看上去平易近人,温柔敦厚。

见她急冲冲从楼上走了下来,彬彬有礼地朝云中燕喊道:“姑娘想吃点什么?”

云中燕忙起身道:“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姐姐,你安排吧。”

她第一眼就觉得这妇人很是和蔼可亲,故才对其以姐姐相称。

那妇人微微一笑,便转身去了厨房!

不多时,那妇人便用托盘端来了弄好的饭菜,看去满满一大盘,全给云中燕放在了桌子上!

云中燕顿时一愕,这满桌子的饭菜,自己哪能消化得了?再想想身上的盘缠,不由羞愧难当,看来今天这饭是吃不起了,可又不好意思开口说退掉,别的东西还行,这饭菜若是做好了,即便再卖给别人,别人心里也不会痛快,再看这荒村萧索,也少会有过往客人进得店来。

唉,这该如何是好?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云中燕轻轻冷了那妇人一眼,心想:“这妇人看似慈眉善目,怎会满肚子坏水?叫她自行安排,她却弄出了几个人的量来,真把自己当猪一样打整了吗?定是这店里门庭罗雀,生意萧条,故才这般强买强卖,能坑一个是一个”。

想到此,不由又暗生窘态,悻悻然忖道:“本姑娘本就是贫窭之人,哪有钱财让你坑啦?”

正在愁眉不展,自认倒霉之时,那妇人轻声问道:“妹妹怎么不吃呀,一会饭菜都凉了!”

她难为情地望了望那妇人,没说吃,也没说不吃,苦笑了一阵,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那妇人见状,又道:“莫非妹妹是怕饭菜有毒不成?不过也是,在这荒郊野外的,有此想法也不奇怪,换成是我,我也会提防着点。既如此,不如我陪妹妹一块儿吃吧!”

见她一片赤城,又不像是想象中那般乱坑生意之人,云中燕顿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那里,半晌无语!

那妇人话音方落,便挑了条凳子,坐在云中燕的对面,拿起碗筷,就给云中燕盛饭!

云中燕见其如此殷勤倍至,顿觉面红耳赤,汗颜无地,忙道:“姐姐太客气了,不是不想吃,也不是怕你下毒,而是你弄得太多了,我根本吃不了”!

那妇人微笑着道:“妹妹就放心吃吧,看你面黄肌瘦的样子,就知道你最近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姐姐这是心疼你,所以把店里大补的饭菜都给你做了些。”

她真摸不准,这妇人到底是何用意?只苦于囊中羞涩,这饭自己是绝对不能吃的,若真动了口,这身上一文不名,满桌子的美味,怕是要留在店里做好久的杂役,都难以抵消得了!

她寻思片刻,决定不再隐约其辞,不妨把苦衷直言相告,看对方是何等表现再说,这妇人一直盛情不抿,却是不知自己阮囊羞涩,自己若是坦诚相告,是否还会如此殷勤呢?

心意已定,忙以礼还道:“姐姐,谢谢你的盛情,妹妹实是苦于季子囊空,身上银两实不足以支付你这满桌子的盛情,所以……。”

没等她把话说完,那妇人顿时哈哈笑道:“妹妹这般万虑千愁,实是把饭叫饥,姐姐既为你准备了小店里最好的饭菜,就没打算收你银两,放宽心吃吧,这顿饭,算在姐姐身上!”

说毕,已将盛好的一碗米饭,向云中燕递了过去!

云中燕一惊非小,和眼下这位姐姐,可是素昧生平,她为何这般对待自己,所谓天上没白掉的馅饼。

不由忙道:“姐姐,这万万使不得,你我萍水相逢,怎敢受此盛情?我这里有些碎银,扫数给你,也算妹妹的一点点心意吧!”

说着,便伸手从包袱之中,欲取出那身上仅剩的一点银两。

那妇人嫣然一笑,忙阻止道:“妹妹就别多此一举了,既然你囊箧萧条,就留着日后以便应急吧,自打第一眼见了你,姐姐就对你甚是喜欢,不必跟姐姐客气,你若再相推迟,却显得姐姐照顾不周了!”

云中燕见对方如此无微不至,也觉盛情难却,没再谢绝,以礼还道:“既是如此,那妹妹就不再客气了!”

说着,便举过双手,接过那妇人递过的饭食!

两人虽是初次见面,但已胜似故交,大快朵颐,吃得甚是惬意。

如此珍肴异馔,她是好久没有品味过了,加之这位姐姐的手艺,也确实有过人之处,这等美味,绝不亚于宫中御厨所烹!

闲聊之中,她才知道,这位妇女叫杨颖娇,已在此开店有十余年了,店中大小事务,基本都有她亲自主劳,虽这里人烟稀少,生意萧条,但过日子还算绰绰有余。

在这乱世之中,能凭一己之力,满足生活所需,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

云中燕业已吃饱喝足,深知满桌子的饭菜,都已被自己消化掉了,娇姐姐只是陪着自己做做样子罢了。

看着满桌子的空盌,自己也不觉一惊,一顿吃下这么多饭菜,也是生平第一次,可能真是这段时间,太过于虐待自己的肚子了,才导致一口气吞下那么多的美味佳肴!

吃好饭后,云中燕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留在店中,帮忙收拾杯盘碗筷,她感觉甚是难以为颜,如果就这样抹抹嘴一走了之,实属不敬!

此时,那墙角打瞌睡的伙计,已经醒来,他浑浑噩噩,睡眼惺忪的样子,像是没睡好一般,不过相貌倒还端庄,看去也不像是坏人,古朴老实,衣着简朴,应该和娇姐姐是连理关系!

他从墙角的那条凳子上缓缓支起,漫不经心地撑了个懒腰,嘴里还打着哈欠,径直朝云中燕正在擦拭的桌子边走来!

他来到桌前,忙上前道:“姑娘,怎敢劳你动手?你快歇一边去,让我来吧!”

说着,已抢过她手中的抹布,自己动起手来,看去也是古道热肠,热情洋溢之人!

此时,突听得楼上的杨颖娇喊道:“燕儿妹妹,快上楼来,姐姐有话对你说!”

她也毫不客气,只应了一声,便径直望楼上走去。

她来到二楼,站在走廊边,见上面有几个房间,除最后面那间房门半开半掩外,其余房门,皆是紧闭未启!

她正徘徊在走廊上,突闻杨颖娇又喊道:“燕儿妹妹,姐姐在这里!”

云中燕忙循声望去,只见杨颖娇正在房门微启的那间房屋里忙霍着,像是在折叠被子,云中燕走进房间,问道:“姐姐需要妹妹帮忙的吗?妹妹什么都能做,你就尽管吩咐吧!”

杨颖娇忙道:“妹妹不必客气,天色已不早了,今晚你就在此留宿吧,这是姐姐为你准备的房间,你看,喜欢吗?”

她顿时感觉非常的温暖,没想到自己疾苦之时,会邂逅这等贵人,心里不禁感激涕零!

看看这屋舍俨然,优雅不俗的房间,她不禁欢喜地道:“娇姐姐如此盛意待我,实让妹妹羞愧难当,妹妹真是无以回报!”

杨颖娇道:“妹妹严重了,你就把这里当着自己家一样吧,妹妹若不嫌弃,今晚我就和你共枕一屋,秉烛夜谈,想必妹妹也是有故事之人,不然,就不会独自一人流落到此了,姐姐想听听妹妹说说你的故事,如何?”

云中燕何尝不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这段时间,诸事层见,实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想想心里的种种委屈,若能找个知心人吐露出来,或许会豁然开朗!

她忙点点头道:“承蒙姐姐不弃,妹妹求之不得!”

月明星稀,不觉已薄暮降临!

二人在店里一番摒挡,将小店打烊,各自洗漱后,便去了方才杨颖娇收拾的房间中歇息就寝!

二人躺在那间不宽不窄的床上,开始拉闲散闷,谈天说地!

只听杨颖娇缓缓说道:“我跟夫君刘虽本是定陶人,因连年征战,祸乱相寻,我们便流落于此,开了这间小店以维持生计,别看这小镇人迹罕至,这里,可是过往关中的要塞,所以我们做的多半都是过往行人的生意。”

提到关中,无人不知,那可是块肥沃之地,曾是秦之都城,这里既是通往关中的要塞,那过往的商人应该络绎不绝,时而应该还有军队驻扎,这些应该才是此店的主要客源,如若不然,这里毫无人迹,门庭罗雀,生意怎可一连维持得了十几年之久?

云中燕听了杨颖娇说的这席话语,不禁感同身受,也缓缓说道:“没想到娇姐姐也有这般遭遇,不过,看你们夫妻和睦,必定苦尽甘来!”

杨颖娇道:“妹妹有所不知,我和夫君在定陶曾产有一子,也因战乱而死于非命,犬子幼年夭折,实乃家门不幸,后我夫妇二人才逃到了这里,夫君也因丧子之痛深受刺激,一蹶不振,在店里只负责做些杂役,这店里店外,多半都是由我这妇道人家在操劳主持!”

云中燕听到这般,不仅对娇姐姐深感佩服,且也悲悯万分,可又不知该如何对姐姐进行安慰才是,愣在那里,顿时黯然神伤起来!

突然。

从楼梯口那边,传来一阵慢条斯理的脚步声,云中燕甚是一惊,倏地从床上坐立起来,戒备之心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