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屠夫

三年后。

西域黑水城。

群山巍峨,棱角分明,盖雪银顶在晌午的日光下闪耀。枯黄云杉遍布山坡、河谷,已是春季,但黑水尚未解冻。此处不同于中原,气候寒冷,当地人笑言:无春无秋,只余冬夏。

高塔巍然耸立,塔尖如削尖的箭簇,涂着一层红色。

向外看,银白色的冰面,蜿蜒向前,九曲十八弯之后,渐渐隐匿在雪山之间。

向内看,两帮人马剑拔弩张,血战一触即发。

秦牧赞声美景,收回远眺的目光,他冲着身旁坐在轮椅上的人眨眨眼,连人带椅一把扛起,轻盈落定场中。

莫起似乎已经适应了秦牧扛着他的轮椅这般胡来,他端坐在椅上,身后即是效忠于他的黑水血刀门教众。

三年之前,代教主与护法带着一位不知名的年轻人归来,还妄尊其为教主。血刀门记名教众八千,岂能个个都服帖。

三大护法与代教主原本分崩离析的四路人马,在共同拥立新教主后合为一路,便成了血刀门内势力最为庞大的派系。

其余大大小小的派系,要么乖乖俯首,要么自取灭亡。而眼前的这一支派系,异常顽强,撑过了血腥的三年,每位首领被斩杀后,便重新拥立新首领,至今仍有五百人马,誓死不愿重回血刀门。

领头人名为哈里,金发黄须,褐色麻衣,眼窝发黑,面部凹陷,显然是太久没有睡过一顿安稳觉了。他嚷道:“莫起小儿,回去告诉那个肮脏的屠夫阿里甫,我等定将战至最后一人,宁死不降!”

这样的场面莫起已经见过多次了,虚张声势者大有其人。他对哈里说道:“哈里阁下,我并非有意冒犯,若非受人之托,我也不愿来此。但我有一事不解,三年来贵方死伤不少,派系统一乃是大势所趋,对你等有利而无害,为何非要刀剑相向呢?”

哈里大笑,斥道:“满口胡言!回到血刀门有何好处?让弟兄们重新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吗?我等有田产、牧场、商计,更有家中老小,你且问诸位,何人愿重回门派?”

这时,一位金发浓妆、身形婀娜的妖艳女子徐徐走来,嗤笑道:“听哈里阁下的意思,似乎对我教极为不满,又似乎,哈里阁下想要放下屠刀,金盆洗手?嘿嘿,你可别忘了,往前十年,阁下可是被称作‘腥臭屠夫’,手下沾的血,怕不把黑水染红!”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朵娅。哈里一方的人瞧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护法,不禁脸色苍白,手中的刀也颤颤巍巍。他们心里清楚,护法乃是门派中顶尖的高手,有她镇场,今日的厮杀难免惨烈。

哈里昂首向上,看不到蔚蓝的天空,只能看到血红的塔尖,他口中默默祈祷几句,才应答道:“我自知罪孽深重,愿用余生偿还!”

朵娅嗤之以鼻。

莫起心中一动,顿觉面前这位精瘦的男子,不似他人口中那般不堪,他问道:“若是阁下不回血刀门,此后有何打算?”

哈里道:“黑水孕育良田万顷,牛羊不计其数,足以养活百兆生民。享此圣地,居可耕田放牧,进可与中原经商,康庄大道不走,难道回血刀门铺的独木桥吗?”

听到“中原”二字,莫起眼中大放光彩,赞道:“阁下所言甚是,西域富足,与中原互易有无,对双方都是一件幸事……”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三尺长一寸宽的利刃,曳着寒光,绕哈里颈部转了一圈。这把刀莫起再熟悉不过,便是斥神刀。

只看哈里双手无措,捂着脖子,鲜血自他指间喷射而出,如何阻拦得住?

哈里的一众心腹再难忍心中怒火,纷纷拔刀冲将出来,站在对面的人,尽是阻碍他们奔向理想乡的丑恶之人,唯欲杀之而后快。

“扑通!扑通!”几人瞬间倒地,埋伏在塔楼之上的弓弩手把这些人射个血窟窿,腥甜味溢满整座高塔。

阿里甫踩在哈里的血液之上,拿起浸血的斥神刀,舔了一口,目光扫过众人,问道:“还有谁要像他一样?”

场中一时间噤若寒蝉!

“阿里甫!临行前我们说好了,此行决不见刀兵,你为何公然抗命!”莫起怒道。

朵娅无奈地摇摇头。

“咚!咚!咚!”十来位弓弩手从三楼摔下来,血红飞溅!这些是哈里埋伏在楼上随时准备暗杀他们的弓弩手。

莫起顿了半晌,接着质问道:“那又如何?我们若不动手,他们岂会下手?”

“他们乐意做什么便做什么?为何非要强迫他们做不愿做之事?”

阿里甫嘿笑几声,似是在嘲讽莫起。

莫起吼道:“你等从未当我是真正的教主,既然如此,立我这个傀儡作甚?我不作了,谁爱作谁作罢!”

“与你等为伍,真乃我毕生耻辱!”

阿里甫回敬道:“残废之人,何德何能作一教之主?”

朵娅狠狠瞪一眼阿里甫,随后凑到莫起身边。一阵温热的浓香自莫起耳边飘来,朵娅轻语道:“我的小教主,发这么大的脾气可不值当。他们原本便打算杀了我们,既然如此,我方先下手为强又有什么不妥呢?”

莫起不理她,对秦牧道:“小牧,我们走!”

秦牧也不愿见这般场面,叹口气,推着莫起走出塔外。

江虹一早便在塔外等着,她似是料到这般局面,这会冷嘲热讽道:“魔教教主好威风啊,好重的杀气!这十几条性命,眨眼间就下了阴曹地府,啧啧啧!”

秦牧无奈道:“三妹,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江虹道:“别叫我三妹,再叫拔了你的舌头!”

莫起心中烦闷,欲要借酒浇愁,对二人道:“去望归楼,喝酒!”

秦牧点点头:“此计甚好。”

江虹再度嘲弄道:“我听西域人说,鸵鸟遇见大风沙,就会把头埋进沙子里,以为这样便能躲过去。”

“你喝过酒,那些死人便能活过来吗?”

秦牧和莫起齐声斥道:“住嘴!”

江虹重重哼一声,气冲冲地走在他们前面,三人便这般一路无言,同去到望归楼。